这次迁徙并没有给他们带来什么喜事，而是让文科生焦头烂额的结业考。林宛在纸上反复计算，不时擦拭着额头的汗珠，发出一声悠长的叹息，关姗已经很久没有见过林宛如此慌乱的样子了。

满教室的人像是更新换代的计算机，瞬间从286进入奔腾时代，无一不把头颅深深埋在课桌里面，他们用这种方式证明着自己正在竭尽全力，昨日的喧嚣欢愉全变成了今日的忙碌苍白，为的是同样的梦想，有一个漂亮的分数，和所谓的光明未来。

临近春节，这是他们在这所高中里的最后一个冬天，来年的夏天，他们将各奔东西，留在这里，或者迈向另外一个陌生的城市。这一晚，广场上燃放起了斑驳烟火，五光十色的烟火海洋中，闪烁着精灵般的光影，当教室里这些机器终结了一天的高速运转之后，反而在这个浪漫不真实的场景中回归到现实生活，他们在烟火里响起了儿时的记忆，烟火的温度，让整个冬天变得温暖。

结业考的成绩发了下来，林宛拿着一张六十分的成绩单对着窗外烟火发呆，他想起了许多年前的绛水，那个时候，还没有鳞次栉比的高楼大厦，没有高速运转的城市交通，没有舒适的海滨浴场，但是那个时候，他很快乐。他喜欢在孤儿院的墙角埋下一些灿烂的花瓣，妄想他们可以在将来结出果实，几天后，他就把这事给忘记，然后想出新的玩法。

正当林宛思绪游离不定之时，关姗推门而入，她看见林宛的脸好像是昨天在宠物店门口看到的腊肠，不禁笑了出来。对正在感伤的人来说，这是最让人深恶痛绝的表情，但是关姗的所有笑容都让林宛如沐春风，仿佛可以化解所有忧愁。

关姗拉着他径直走出了教室，迎着北风，原来烟火在不同的地方观看，会有如此迥然不同的感受。他在烟火里看到了那些从家里走出来的孩子，烟火让他们笑逐颜开，这一场烟火盛宴好像是一泓温暖泉水。林宛望着关姗侧脸，用嘴唇轻轻触碰。关姗只觉得脸颊一丝冰凉，她不敢转头看，用更专心地目光注视着天空，眼眸与星空交错，欲盖弥彰。

林宛：“关姗，你还记得那次风筝节么，那是绛水最漂亮的时候了。”

关姗：“你不会是想让我在这个时候陪你放风筝吧，还有几个月可就高考了。”

林宛没有说话，静默地望着斑斓的烟火，他们置身在童话般的场景中，存在却无法拥有，这是庆祝新年的馈赠，他们只是顺路，只是侥幸享用。

在这一夜的烟花雨之后，祈月也玩起了失踪，林宛的世界就此支离破碎，这让他冷静清醒如释重负，开始全心全意复习。转眼间，小半年过去了，其实，这段时间里发生了很多事情：比如绛水建起了一座磅礴绵延的大桥，那座桥盘踞在汹涌的河面上，远远看去，好像是一道悠长的彩虹；比如绛水那支曾经风光无限的球队再一次站在了领奖台上；比如林虞的公司如日中天，他的脸一次次出现在各大报刊上，用他对林宛说的话，就是：我的眼睛都要被闪光灯亮瞎了；比如，绛水重点高中的孩子们完成了高考。

当他们放下了心头最大的一块巨石之后，反而没有预想之中的欢愉，这种心情让他们都觉得意外。高考后的头一天，他们按照惯例回学校清理卫生，换上崭新的衣服，女孩们略施一些脂粉，这些平常共呼吸同患难，好像是住在一个窝里，熟悉了彼此气味的人，在今天竟然格外陌生，面面相觑。

与其说是打扫卫生，不如说是借此名义来一次聚会，就好像是劫后余生的庆祝。就在他们笑逐颜开的时候，一个熟悉又陌生的面孔从校门口闪了进来，众人顿时屏息凝神，全都把余光投向了林宛。

熟悉的笑容，熟悉的姿态，只是换了一个飘逸柔顺的发型，看起来更加成熟妩媚，这个人就是苏静静。她用淡定的笑容招呼着所有不淡定的人，她不忘走到站在角落里收拾桌椅的林宛身边，说道：“嗨，好久不见。”

林宛：“哦，你，你好。”

“哇，我们还以为你去了哪里了呢，原来你在家里复习的，像你这种人在哪里学习都是一样的，一定考得很好。”

“嗨，都过去了，不要提了，我们一会一起出去聚一聚吧。等成绩出来大家忙着填志愿，以后聚起来，就没这么好的机会了。”

“好！”，苏静静这下可谓一呼百应，人群中爆发出响亮的回应。

这间酒吧就在绛水的星巴克旁边，一间名不见经传的店面，竟然比对面的星级饭店还要气派，苏静静带着二十多个人要了个硕大的包间，包间里面灯红酒绿，音响震颤着人们的耳膜，光圈打在墙壁上，把每个人的脸庞映照得昏暗斑驳，互相看不真实。

服务生身着整齐的白衬衣，过分纯净的白色在灯光中反而显得耀眼，他手中托着几盏鸡尾酒，然后是些零食和普通的啤酒。这些涉世未深的少年，只觉得这酒颜色新奇，不自量力地大口畅饮。一口酒下去，已经浑浑噩噩，半醉半醒。林宛望着天花板，苏静静望着林宛。关姗把一盏血红色的酒摆在眼前，透过玻璃杯，他看到所有人的面部表情变得凶狠狰狞，她连忙把杯子放到桌子上，大口饮下，心有余悸。

房间里不一会便充斥了酒精浓郁的味道，人们借着酒劲，疯狂地舞蹈嚎叫，歌声蜿蜒曲折，整座酒吧仿佛都在上下翻飞。苏静静手持一盏伏特加，摇摇晃晃走到林宛身前，旁边的几个男生不怀好意地大声起哄，苏静静不管不顾，全都当做空气。她把一只手搭在林宛肩膀上，说道：“林宛，你知道么，我为什么最后两个月没有在学校，因为我看到你和祈月在校园里招摇过市。那场景真让我伤心。”

酒精让苏静静失去了往日的从容淡定，她双手紧紧缠绕在林宛的脖颈上，场面瞬间有些失控。苏月息坐在关姗旁边，嘴张的比关姗还要大，他急忙上前，把苏静静拉回到座位上。可苏静静醉酒之后体重骤增，关姗看着笨手笨脚的苏月息，扑哧笑出声来。林宛此时心乱如麻，他憎恨所有不辞而别，消失在自己生命中，把自己狠心抛弃的人。祈月、素沫、苏静静。

接下来的举动，让所有人大吃一惊，也让他在绛水这部分的记忆戛然而止，以后不愿再次提起。他盛满一杯伏特加，扬手泼到了苏静静的脸上，然后转身抓起关姗的手，走出了包厢。

在白酒挥洒出的一瞬间，他看到了那一刻苏静静的骤然清醒，看到了她写满了心碎和诧异的眼神。他明白，在做出了这个举动之后，他与苏静静和那一段记忆里的很多人便要一刀两断，再无瓜葛，想到这里，他竟忍不住热泪盈眶。他和苏静静过往的画面一幕幕涌上心头，他想起那时候苏静静的问题，她问道：“你喜欢什么类型的女孩呢。”，林宛：“有些妩媚的，不要太强势就好，当然，虽然你强势而且不妩媚，但是你也很漂亮，是另外一种的。”

他紧紧抓住关姗的手，酒吧门前的街道车水马龙，此时，天色刚刚黯淡下来，华灯初上，他站在绛水这座城市的中心，这个自己生长了十几年的地方，竟然迷失了方向。来往的车辆，冰冷冷的面庞，他握着关姗的手，感觉到了久违的温暖。眼前，唯有关姗能让他笑逐颜开。

正当两个人在马路旁如梦似幻，一同望着昏黄路灯的时候，苏月息在酒吧里怒不可遏，紧握的拳头吱吱作响，在嘈杂的音响声中依然清晰可辨。倒是喝大了的苏静静更加清醒，她搂着苏月息的脖子，好像小时候一样，说道：“哥，算了吧，我们玩我们的。”

秀峰。绵延的山峦，在云雾里九转回肠，松涛阵阵，让这里古色古香。其实这座山并没有多少显赫、值得称道的历史，所有编造出来吸引游客的故事还不如当年发生在这里的事实精彩。在绛水最艰难的时候，是这座山给了暮颜花恰如其分的土壤、阳光，让暮颜花成为了弥足珍贵的食物，成为了人们心中象征希望的图腾。

现在，关秀峰在这里指挥着搬运工，他们大汗淋漓，即将完成最后一个路标的修葺，这项工作之后，秀峰将成为更高级别的景点，将给这里带来巨大的财富。关秀峰欣慰地望着巍峨的远方，把山上的一些珍贵的药材送给暮颜，这么多年过去了，当年绛水的人大多以为暮颜在那场雪灾中丧生，现在，只有他和岚知道暮颜一直生活在深山古刹里，这是只属于他们三个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