运动会的天是明朗的天,此间的少年好喜欢。在这之前,林宛收到噩耗,强制男生剪头发。几年来的蓄发,这是一个痛苦的决定。对于脸部轮廓不甚理想的人来说,没有刘海的遮掩,将会是灭顶之灾。
关姗幸灾乐祸,脑海中全是林宛额头暴露在众目睽睽之下的样子。现实总会让一些人失望,稀松常见。当班里几乎所有的男生都剪着精神的短发步入教室,林宛却堂而皇之地披头散发。他从容地和苏静静打着招呼,虽然有关姗和他那件颇有些惊天动地的事情在先,仍然没有改变三个人之前的状态。苏静静全当这件事情没有发生过,向林宛的不羁投向赞许的目光和鼓励的话语。
关姗带着双重失望,不再挣扎。但她像是个功力修炼不够的入门者,依然无法做到心如止水。随堂测验,关姗第一次交上了空白的试卷,从善如流地接受了教数学的老女人的批评。
林宛端着暖水瓶走出门,他对这里的宿舍没有热水颇有微词,这个男子极怕冷,终年手脚冰凉,校园里到处留下了他匆匆行走打热水的身影。几个水龙头蔫头蔫脑地立在水池上,此时却成了大家的宠儿。水汽氤氲中,对面的女子吸引了林宛的注意力。他直直地凝望着,嘴张开又闭起来,欲说还休。那个藏在自己心中多年的名字,此时却含羞躲了起来。
那个女子显然注意到了这边的林宛,倒是很大方地看了过来,她微微一笑,竟然先开口,说道:“林宛,是你么?”
“额,对,素沫,你也在这里,你……”
“你先来吧,我正好占到了位子。”,素沫把手一挥,林宛不由自主地走了过去。他们并肩走出了人群,不理会周围等待热水的女孩抱怨的声音。
“小学毕业之后,我们好久都没有再见面了啊,你还是那样子,一张孩子气的脸,完全没有长大的样子。呵呵,我还记得那个时候,你等你爸来接你,急得直哭。”,素沫回忆着往事,有些人记忆力惊人,悲伤欢乐都历历在目。
“哎,这,你都还记得。你现在搬到哪里去住了?”,林宛放低了声音,被说的羞愧难当。他趁着素沫低头的空隙,贪婪地打量素沫现在的模样。比不上苏静静的光鲜,但是笑靥中总透露出温馨。好像这么多年从来都没有变过。
“哦,我们搬家了,走得很急,也没来得及和你们说,但是后来告诉你爸爸了,怎么,他没和你说么?”
“哦。我也没问,所以……”
“哦,我们家现在就在学校后面,等有空了带你去玩。”
那时,林虞工作繁忙,时常顾不得林宛,林宛畏惧着街道上的车水马龙,是素沫一次一次不厌其烦地牵着林宛过马路,帮他擦眼泪,就像是他亲生姐姐。他喜欢素沫身上淡淡的茶花味道,这些年过去之后,很多东西已经物是人非,但那股茶花香味依旧没有变。
两人在教学楼前分手,林宛像是找到了失散多年的亲人,已经高二的素沫,即将开始迎接繁忙的会考,然后整整一年在教室里埋头苦读,不辨东西。也不知道他们以后还有多少机会可以再见面,想到这里,林宛心生怅惘。素沫像是看透了林宛的心思,从口袋里拿出一张白纸,但却到处找不到笔。她尴尬地笑了一声,用指甲在纸上留下了一串细腻而清晰的纹路。
纸张交到林宛手中,一笔一划,他看了一遍便记住了这串号码。如斧凿刀刻。
“快回去上课吧,如果以后我换了号码,一定想进办法通知你。”,素沫说完,转头看了看周围,没有别人。她居然俯身在林宛的面颊上印上一个轻描淡写的亲吻,摸了摸他的头发,转身走了。
林宛回来,精神恍惚着,也忘了和苏静静打招呼,像是被偷走了三魂六魄,随手翻了一本书,便开始了很多这个年纪的孩子经常做的事情,发呆。良久之后,在笔记本上写了几行字,便继续着伟大的发呆。
下课铃声一响,林宛没有习惯性地在教室里坐一会,也没有背书包,径直走出了教室。关姗看到了林宛的失常,等到大家悉数离开,习惯性地去他书桌上翻看那个本子。上面写道:
“她在水汽氤氲中出现,定格在那里,好像是一幅画。从来没有想过,还能再见,以为已经把她忘记,原来还没有。原本以为生活只是一个机密计算之后,机械流转的机器,谁知道却像演电影一样,明天的运动会,高二的看台。九月二十七”
前面的话关姗倒是看懂了,可这最后两句是什么意思,她虽然对文字没有敏感的天赋,但还是觉得最后这两句写的含糊不清。细细一想,她心里骂道,林宛,你怎么可以这样,吃着锅里的看着碗里的,你的故事还真复杂,是不是全天下的女人你都要招惹一遍。她合上了笔记本,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若有所失地走出教室。
回到家中,关姗精心装饰一番,明天就是运动会,她参加的可是开场舞,又是站在第一排,少不了有人拍照,她不想在镜头面前丑态百出,把所有动作的来龙去脉想了一遍,才趴到床上,一整夜,支离破碎地睡着。
运动会紧锣密鼓地到来。绛水的秋天鲜有雨水,这天又是一个大好的晴天。学生们平日里被校服紧紧裹住如蚕的幼虫,此时有的换上演出专有的服装,花枝招展,有的穿上一身运动行头,英姿飒爽。台上欢呼喝彩山呼海啸。关姗只觉得脑袋里嗡嗡作响,身不由己地跟着带舞的艺术生步入操场,他们直面主看台,相机的快门噼啪作响,关姗只觉得一阵眩晕。她随着音乐和其他人一起摆动着身体,看台上的人们叽叽喳喳地议论着,目光齐刷刷地投向这里,好像每一个人都在注视着自己。
那些极简单的动作她早已烂熟于心,短短的五分钟衔枚而过,关姗淹没在队伍中。他们像是赶场的明星,匆匆地从操场上走了下来。
接下来,是一些古典乐器的演奏。几个妆容素雅的女孩一番吹拉弹唱,整个会场刹那间安静下来。关姗在这些人里看到了苏静静,她手抚琴弦,就像古典画里的女子,美得不可方物。班里的男孩毫不吝惜他们的注视和掌声。关姗忽然觉得自己相形见绌,领悟到,有些人,不需要丝毫的张扬,便能得到满世界的宠爱。哎,多么痛的领悟。
关姗还在发着呆,开幕式的节目已经进入到最后一环,压轴的,不是别人,正是火鸟。她听岚说过,每一次,都有可能是他们这几个人的谢幕演出。此时风吹得更凛冽,可是所有人已经处在亢奋之中,无人理会气候带来的影响。台上,贝斯手,吉他手奋力演出,岚把摇滚的态度表现地淋漓尽致,没有人再去追究他的音准不准,表现到不到位,只顾着挥动着双手,这开幕式,俨然成为了他们的演唱会。
关姗想,自己是不会融入到这表演之中了,岚怎么会想来邀请自己,或许只是一句玩笑话,她怎么就当真了。看台上的他们,都在高兴什么呢,关姗好像和眼前的一切都格格不入。
火鸟一曲唱完,把事先准备好的小礼物,奋力抛到看台上,无论是学生还是老师,都奋不顾身,看台瞬间沸腾了。
演出结束,几篇冗长无意义的开场词,时间刚过九点。像是一部拖沓的电影,终于要进入到剧情的重点。
关姗走到座位上,随意喝了几口水,阳光洒下来,晒在头上,她终于从眩晕中清醒过来。往台下一看,林宛已经在场边开始热身了。还是那张扑克一样的脸,一瓶透明清澈的矿泉水,一件绿莹莹的背心,一个蘑菇一样的发型,在人群中有些扎眼。苏静静则在一旁帮着班里的运动员拿着衣服,冲着葡萄糖,教他们做准备活动,俨然一副经纪人的模样。
对于这样一次活动,多少人处心积虑,但真到了这一天,留给他们的,也不过只是短短一瞬的记忆,此后便烟消云散。关姗看了他们一会,林宛好像完全没有注意到自己,她觉得百无聊赖,披了件外套,恹恹地跑回座位上。
播音器里响起了写给运动员的鼓励词:“高一X班林宛来稿,X班的健儿们,跑道上留下了你们的汗水,几分钟虽然短暂,但我们永远记住了这一刻的拼搏,愿我们X班永远团结在一起。加油。”
关姗不禁惊叹,他不是还在跑道上么,难道还会分身去写稿么。但听了几次之后,便觉得那些稿件大同小异,没有特别之处,原来,这些稿子是可以提前写好的,多少年来,一直如此,都成为陈规定律,颠扑不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