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绛水，每条巷子都有个自己的故事，日深年久，无人记载。

两个人缄默着走出巷子。一段窄而短的路程，走出来，便是仍旧繁忙的街道和夜空中的点点星光。

借着这些光亮，林宛的额头高高耸立起来，淤青一览无遗。关姗看着这个为了自己奋不顾身的男子，就像在看一只古怪的独角兽。如果独角兽也有感情，那一定也是隐忍厚重。

林宛把关姗送到家门口，一句话也没有讲。关姗没有急着推门，怔怔地望着林宛的背影。这个背影从关姗认识林宛开始，便一直反复在眼前播放，充斥着让她心疼的苍凉。她想说一句抱歉或是感谢，但终究还是没有出口。

林宛忍着痛，走回宿舍，小心翼翼地避过值班老师的检查，用热水敷过的毛巾平摊在额头上，想起那些散发着浓厚雄性荷尔蒙的交配期公兽，不免觉得自己的行为唐突鲁莽，毛巾在渐冷的夜里渐渐失去温度，他和衣睡了一整夜。

第二天，大家正忙着在自习课上写作业。班主任面色沉重，推门而入，把林宛叫了出去。关姗似乎是意识到了什么，借口上厕所，也跟着走了出去，她走在两人身后，保持着安全不被察觉的距离。

穿过校园，班主任把林宛直接带到了办公室，让关姗庆幸的是，班主任并没有把门关上，这让她得意听清两人的对话，看清办公室里的情形。

在黑色沙发上，端坐着两个中年男子，关姗心中暗吃了一惊，正是昨晚他们遇到的那两个人。身着西装的男子先开口，说道：“小吴啊，你看看你们班的学生，再不好好管教管教，都要造反了，你看，你看，昨晚我要是不小心，直接要被他打进医院了。”，那男人越说火气越大，用手指了指自己脸颊上的伤口。

“李老师，真是对不起，我一定严肃处理这件事情。”，班主任一脸无辜，只顾着好好伺候着那个男子。

“还处理什么啊，这么恶劣的行为，学校早就做好决定了，什么都不用说了，看在我们多年同事的份上，我在校长那里帮你说了说情，你就不必负责了，但是这个学生一定要开除。”

什么？你们昨晚耍流氓不开除，林宛只不过是提醒你们，就要开除？关姗一肚子委屈，忍无可忍，推门而入，把心里所想一字不差地道出来。

“你，谁让你不敲门就进来的，这里没你什么事，别在这里添乱。”，班主任这一顿训斥把关姗的勇气褪了大半。她退了半步，呆立在原地。

林宛自始至终都没有低下头，不卑不亢，微笑着看着关姗，仿佛是为她的行为喝彩。

关姗心里比林宛还急，想道，你个疯子，都到了这个时候，你不说话还傻笑做什么。

“好了，不说了，小吴，你好自为之吧，我们还有别的事情。这个学生，我们先带到教务处了。”，两个人不由班主任再辩解，把林宛领出了办公室。

班主任哎了一声，还想挽留，却也于事无补。他只得走出了办公室，关姗在他背后步步紧逼，她孤注一掷，说道：“你，怎么这样，平时在班里的气势哪里去了，现在你的学生被带走了，你话也不讲一句。”，她本来想说，屁都不放一个，但想了想，这么说还不合适，激怒了班主任，只会让事情更糟。

班主任只顾着走路，看也不看关姗一眼。

“哎，你给我站住。”，关姗顾不了那么多，毕竟林宛也是为了自己，如果这次真的要被开除了，她宁愿和他一起离开。身边的家人走的走散的散，她已没有多少牵挂，有人愿意为了自己奋不顾身，她不能再坐视不理。

班主任终于回过身来，说道：“你以为我不想管么？你们都是我的学生，何况林宛那么优秀，但是他先动手毕竟不对，我有什么办法。你知道么，他们昨晚只是想找你参加运动会开幕式，你们这些孩子，怎么这么冲动。”

关姗这时才看到了班主任面容中的无奈与和蔼，她说道：“老师，对不起，这都是我的错，我去和他们说。”

“算了，关姗，我说都没有用，你就更不要去试了，但是，会有办法的，我向你保证。”

关姗独自走回教室，无心看书，在笔记本上画些凌乱的弧线，曲线蜿蜒交错，画到最后，居然呈现出一个有些像林宛的轮廓，她摇了摇头，赶紧从幻想中醒来。

过了两天，林宛都没来上课。这件事情，终于没能瞒住，早已是满城风雨。班里人都用异样的眼光看着关姗。他们早已把林宛看作是苏静静的私有财产，关姗成了横刀夺爱的恶人。

苏静静没有像平常那样精心装扮自己，黑着眼圈，添了几分憔悴，却更显得楚楚动人，她走到关姗身前，说道：“你，究竟做了什么，我也不为难，但是，如果林宛在明天之前不能回来，我绝不放过你。”

关姗满腹委屈，无处诉说，本能地想要反击，但一股隐秘的力量却让她在苏静静面前胆怯起来，整个世界，除了鄙夷便是嘲笑。呵呵，你们，什么都不懂，多管什么闲事。关姗对这里彻底失望，懒得解释。心中竟然比以往任何一天都高兴。当看透了纷扰，不再期待，便也无所谓羁绊。她从未如此轻松，把书本轻轻合上，带着骄傲的神情，走出了教室。

她走遍整个校园，到处也找不到林宛的身影。想到平日里会和自己拌嘴的林宛以后再也不会出现，她心灰意懒。路过公告栏，此时处分的决定还没有贴出来，只愿那两个男人心慈手软，不要把这事情公之于众。

独自坐在湖边，湖中的鲤鱼，游来游去，不知疲倦。那些舒展在水中的荷叶，随风摇曳，仿佛在安慰关姗的失落。她随手抄起脚下的一颗石块，手腕一甩，石块在湖面上打出一圈圈的涟漪，涟漪从大到小，渐行渐远，消失在视线之中。

关姗看着湖中自己的倒影，无心再回去上课，她想转到另外的城市，相信这点关秀峰不难帮自己办到，终于不能停止从降生便开始的漂泊，她有些茫然，却习以为常。倒影里，居然出现了林宛，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林宛，那张不算俊朗却干净恬淡的面庞，就这样堂而皇之地出现在水面中。随之出现的，还有那张蝴蝶形状的风筝。

关姗急忙转身，看着林宛抖动着手中的丝线，蝴蝶翩跹起舞，上次被自己弄坏的蝶翼，现在已经完好，林宛停止了手上的动作，把风筝收了起来，他把目光投向关姗这边，一言不发，只是专心地看着关姗的面庞。关姗曾经也被别的男子这样看过，伴随着的便是露骨的表白，但是林宛只是盯着看了一会，便静静走开了。关姗的心不知是被什么刺痛了一下，从林宛眼中看到了冰冷彻骨的孤独。

她突然加快了脚步，紧紧地跟在林宛身后，林宛也不拒绝，就这样，两个人并肩走着。关姗抑制不了自己心中的欢喜，想到苏静静刚才锐利的眼神，终于不再胆怯，她要和林宛明目张胆地出现在那些人的面前。

教室门推开，教室里一阵唏嘘躁动，关姗有意地看了看苏静静，她没有反应过来，也来不及和林宛说句话，反而盯着关姗，让人觉得百感交集。关姗看也不看他们，早已经猜透了这些人此时的表情和心中所想。从开学到现在，从没有像今天这样高兴，习题在她手中成了奴隶，任由她摆布。

“给。”，下课后，教室里的人都走得差不多了，林宛起身走到关姗桌前，把工作证件递到关姗手中。

“什么东西。”，关姗问道。

“上面有字，自己看吧。”，关姗想，林宛真懒，解释一下，到底要费他多少力气。

“工作证，一中秋季运动会”，几个工整的楷体字映入眼帘。额，这解释的还真清楚，林宛，这到底是做什么的。林宛想了一会，回到座位上又拿出一张白纸，递到了关姗手中，仔细一看，上面是运动会的流程和自己需要做的事情：开场舞。

“什么，你又去找他们了么？你怎么能找他们呢？你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关姗一连串的问题逻辑严谨，清晰流畅。

“那天我去就是和他们谈这件事情啊。”，林宛笑着回答。

“啊？什么？”，关姗实在搞不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可是，办公室里那天明明是剑拔弩张，这里的人，太奇怪了。既然没事，何必大费周折，多此一举。

“对了，我帮你买了止痛和消炎的药，你回去擦一些吧。”，如果林宛不先对自己开口，她可能连做这平常不过的报答都没有勇气。

“算了，那点小伤，你好好准备吧，不要拖大家的后腿。”，林宛手一挥，拎着书包走出教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