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听风
第六章 听风

他们从未如此接近,风声只是一切的点缀——林宛几年后用第三人称的回忆。

祈月第一次在关姗的生命中出现。肩上一只咖啡色麂皮的挎包,不用琢磨便知道价格不菲。呢大衣下,包裹不住这女人玲珑的身躯,这身形,在绛水已不多见。身上淡淡的幽香,是关姗叫不出名字的香水。一贯骄傲地关姗,竟在这个女子面前感到相形见绌,低下了高傲的头颅。

祈月推开木门,平静地走进来,仿佛对于屋内的一切已经了熟于心。她的目光一瞬之间把关姗钉在墙壁上。狐媚的双眼,不容侵犯,关姗猜不透她的心思。胆怯着接下来的故事。

关姗逃离房间,做出了最恰当的选择。祈月露出满意的笑容。她把一杯热饮递到岚的手上,说道:“你们今天唱的真好。”

演出此时已经散场良久,路上只有零零散散的几个学生。月光映在脚下的石板上,影影绰绰。关姗厌恶着自己的生活,不容自己辩白地流转,似乎所有人都对自己心怀侵略,抱有敌意。她只能选择忘记,不由自主地一次又一次地成为不可知力量的玩偶。祈月的眼神如刀割,刀刀刺在自己的胸口,她突然憎恨起关秀峰,怎么没有赐给自己这样高贵的身份。

关姗百无聊赖,不自觉地唱起了那天在林虞车中的歌。奇怪自己怎么听了一遍就能如此驾轻就熟。恍惚间,岚居然从她身后闪了过来,关姗像是做错了事的孩子,胆怯,羞涩地闭了口。他怎么没待在候场室,不知道是岚太快,还是自己走得太慢。

“关姗,我没叫错吧,真没想到你有这么好的声音,我以前从来没听过。你有兴趣来我们的乐队做主唱么?”,岚真挚无猜,棱角被灯光修饰得温和流畅。一双秀目无辜真切。

“你,不就是了么。”,关姗并不惊奇,也不激动,只当岚在没话找话。

“恩,现在是这样的,可是明年结业考试以后,乐队里可就只剩我一个了,其他的人都要各奔东西,也不知道他们将要去往哪一个城市。而且现在正是复习最紧张的时候。排练的机会也很难得。”

关姗不曾想到过这一点,听岚这么一说,也合情合理。她忽然感觉他们同病相怜,都是繁华城市里踽踽前行的过客而已。在城市欢天喜地成长的背后,一只小小的乐队,不过只是沧海一粟,要么被忽略,要么被遗忘,无人知晓。

小雨悄然而至,淅淅沥沥,祈月妩媚而骄傲的面容在眼前浮现,她无法勉强自己把眼前干净诚恳的男子和这女人联系在一起,便只顾着加快了步伐,忘记了回答岚的请求。

岚并不灰心,轻轻地笑了笑,在关姗身后提高了声音,说道:“我等你,想好了之后在学校的舞蹈室找我,我每天午饭和晚饭后都在的。”

教室里,林宛最后一个走,关姗的书桌上还留着作文本,苍白倦怠地摊开着。上面还有关姗认真修改的痕迹。仔细一看,还是白天的那个题目,在箭头勾勒下,添加着几行密密麻麻的字。写道:“我的童年,最喜欢看外公养的金鱼,只可惜,他们最后都会淹死,但是外公总是能弄来新的,好像是从绛水河里捉到的。”

教室里没有别人,林宛便放肆地笑出声来,原来绛水的金鱼还有这般能耐,可以淹死,心中更觉得关姗可爱。把作文本放回原处,换上短衣短裤球鞋,便准备去操场。

关姗姨妈今天出门探亲,关姗还不想现在回家。继续哼着那首Istillbelieve,径直地走向操场。没有动机,只是单纯地想自己在一中的操场上走一圈。在这里,每天清晨,她和其他的学生别无二致,循规蹈矩地跑早操,耳边只有进行曲若无其事地单曲循环,呼吸着清早几分污浊的空气,好像在看着周围的人完成一种盛大而庄严的仪式。

操场的围墙之外,是绛水一个稀松寻常的巷子,偶尔听到客车过往,发动机愤懑地一响,便奔向未知的远方。街边的路灯氤氲着打进来,成为了晚间操场唯一的照明。关姗面对着沉沉的夜色,并不慌张,偏执而勇敢地沿着红白相间的跑道漫步,脑海中想着不着边际的心事。

走了大概一百米左右,光晕下竟然出现一个亮点。隐隐约约,逐渐清晰。关姗忐忑而好奇。那亮点风一样地掠过关姗身前,不是别人,就是林宛。他穿着古怪鲜艳的背心,在漫漫黑夜中萤火虫一般的亮绿色。

绛水唯一的重点中学,大晚上不休息,不读书,还有这样闲情逸致的人实在不多见。林宛并不是走读生,今天又不是周末,他怎么敢,现在还不回寝室。你,大逆不道。关姗钻出一句成语,也不管应不应景,生拉硬套上来。

她喜欢奔跑,也喜欢看人奔跑,唯有如此,才可以逃离这慌乱喧嚣的城市。短跑的比赛,她只从电视中领略过吉光片羽,对那些飞人有种发自内心的崇拜。十几秒,甚至不足十秒,电光火石间,人可以媲美机械的速度,刹那间,原来也可以挑战极限。

她看着林宛瘦削而有力的双腿,好像一匹小鹿一样,轻盈迅捷地驰骋在跑道上。把塑胶地面踩在脚下,把四周的风带得猎猎作响。秋季运动会已近在眼前,可是就凭他,瘦削地被风一吹就可以倒掉的人,也开始痴心妄想。

但林宛毕竟不是关姗,不能了解她的心声,不能轻而易举地走进她的世界。只是固执地一次次冲刺,然后一次次停下。如此循环往复着,林宛终于发现了痴立在跑道中央的关姗,他缓缓走过来,夜色中也分不清表情和面部轮廓。这让他们第一次如此亲近地站在暧昧的空气中,在操场外,关姗清晰地听到钟声的九次声响。绛水的钟声,忠诚地守护着这里的人关于时间的概念,经年不便,就像是任劳任怨的黄牛,只顾着完成自己的使命,从来没有一句抱怨。

“你。一个女生,真是不知天高地厚,这么晚了还自己在这里游荡。要不要我来送你回家。”

“哪条规定里写着操场只有男生可以进来,你来给我翻翻看。再说,我是人不是鬼,我在散步,不是游荡。”

林宛哑口无言,只顾着笑,独自走向跑道内的足球场里。从门楣上拿下一条雪白的毛巾。

“你,还真不打算送我回去么,你这个人,太不够意思了。”,关姗心里居然生出了委屈,却不懂得怎样撒娇。说起回家的那条巷子,每到这个时候都人迹罕至,被林宛这么一说,才觉得毛骨悚然。

林宛不再接话,手里拿着毛巾便开始擦拭跑道旁的扶手,他擦得很认真,不放过任何一个角落。

“你在干嘛,九点半就要熄灯了。”,关姗提醒着,多么希望林宛此刻回心转意,只要他说送自己回家,便放下姿态,不再拒绝。

“我可没你这仙女这么闲情逸致,还要做点零碎的工作,好养家糊口。”

“你,你家不是有宝马么?”,关姗没有问出来,只是心里诧异着。

林宛有条不紊地将扶手清理干净,推了下关姗,说道:“走吧,否则让我背你么?”

关姗像是林宛养的宠物,跟在他的身后惟命是从。出乎意料,林宛的背影还蛮好看。追随着月光无限拉长延伸。他低下身子,不知拾起了个什么卡片,放在手心粗略地端详了一番,便又放开了脚步,不觉间,他们已经走出了操场。

林宛始终与她保持着适当的距离,照顾着关姗的步伐,不紧不慢,似乎是有意为之。关姗从来没有在这么晚的时间单独和一个男子走在一起,心中有些胆怯和一些不能言说的心情。她本能地靠近了林宛,只顾低头看着昏黄光线下自己的影子。

巷子越走越窄,越走越暗,不知从什么方向,闪出来几个黑影。两个胡子拉碴的男子,让关姗花容失色,她不曾想电影里的画面也会有天降临到自己的身上。

林宛倒吸了一口凉气。刚才在操场上的意气风发还未消散殆尽。他抡圆了拳头,不由分说,拳头便雨点一般砸到了两个男子身上。那两人早已被打得七荤八素,一时间竟忘了反抗。

终于,其中的一个缓过神来,盯着林宛的胸牌说道:“亏你上的重点中学,怎么这样不讲理,过几天就是运动会,我们只不过想找她参加开幕式而已。”

林宛冷笑一声,哪里听得进去两人的解释,找人去开幕式,不懂得白天去学校,在这昏暗巷子里鬼鬼祟祟,还说不是流氓。他抓起关姗一只手,快步离开了巷子。关姗此时惊魂未定,从来没亲眼见过这么热血沸腾的场面,只能如乖巧的绵羊,被林宛拉扯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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