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啁啾的鸟鸣声让关姗从梦中醒来,揉着惺忪的睡眼,她竟然在桌上趴了一个晚上,匆匆地收拾了书包,拿起那张压在胸前满是褶皱的作文纸,便匆匆往学校赶。
教语文的男人仿佛是件精密计算的仪器,踏着上课的铃声不慌不忙地走进教室,棕色西服里面一件雪白的衬衫,蓬松的发丝精心打理过了,整个人显得朝气勃发。不消说,这是一堂作文课。
林宛最让关姗佩服的一点便是语文课上的从容。从容地在纸上写些胡编乱造的故事,从容地利用这些时间做其他科目的练习题,然后从容地迎接老师的提问。她怀疑林宛究竟长了几个脑子。
“同学们的作文都写好了吧。这次我先让大家讨论,然后找人来读自己写的文章。关于童年大家应该都有一段挥之不去的温暖的回忆,相信这次作文课会很有意思。”
话音一落,大家便进入了热火朝天的讨论之中。一中的学生很多都在绛水镇上长大,就像关姗和林宛一样,很多人从还穿开裆裤的时候就认识了,因此对大家共有的童年很有感触。
气氛越来越热烈,关姗却只觉得孑然于事外。林宛那时在她额头上留得疤痕她已经不想再追究,谁年轻的时候还没冲动过,姑且原谅他,全当是被狗咬了一口。只是想到外公便有些伤感。父亲关秀峰是个粗心的人,整天围在自己的一亩三分地已经自顾不暇,能把关姗的吃喝拉撒解决妥帖已经值得夸赞,更不要说填补母爱的空白了。只有外公还知道在她一个人孤独的时候给她买麦芽糖,买雪糕,把她举到天上,逗得关姗满嘴的口水。
可就在两年前,外公先走了一步,关姗在葬礼上哭得很伤心,她想,关秀峰到了这一天,自己都未必会这般撕心裂肺。外公走了之后,就再也没有人对她百般宠爱、如若至宝了。不管姨妈怎么对她好,买些比麦芽糖、雪糕贵得多的礼物,都再也找不回当时的感觉。
哎,那个时候,麦芽糖多便宜啊,几毛钱就能买一大把。每次卖糖的人哨子一响,几家几乎的孩子们便窜起身子,竖起耳朵,流着口水,使劲浑身解数缠着爸妈,直到如愿以偿。关姗也不用费那么大的周折,坐在门口看着外公修剪月季,卖糖的人一来,外公便走过去,善意地打个招呼,从不吝啬那几角钱。
卖糖的人渐渐地和外公熟了,每次都要多给一些,还不时地把自己捏的泥娃娃递给关姗。关姗高兴得手舞足蹈。那时候天总是很蓝,记忆中很少有阴雨天,卖糖的大叔那么质朴,对,比林宛这些男人好看多了。
不过语文老师也不错,就是别让我写作文就更好啦。
关姗思绪还没拉回现实,林宛已经起身开始读自己的文章:
“那时,还没有高楼大厦,还没有电机轰鸣,还没有拥挤的街道。眼前除了澄澈的天空,就是汩汩流动的绛水河。河水清可见底,碧绿的水草,光鲜的锦鲤,渔船上声声唱晚,让时间变得绵长,手中一只纸糊的风筝都可以玩很久很久……”,林宛声音温婉,关姗不自觉地被带入到林宛描述的画面中,所谓的童年在脑海中似乎渐渐有了清晰的轮廓。
“那时的伙伴,陪着我直到夕阳西下,飞鸟归家,你,梳着两条小辫子的孩子,还记得么?”,关姗摸着额头上的疤痕,念道,当然记得,化成灰都认得你,想到这里,不免觉得自己自作多情,当时那群女孩子里梳两条小辫子的比比皆是,别说女孩子了,男孩都有扎辫子的,怎么能说一定就是写的自己。
其他人也逐渐被林宛的文字所打动,几个多愁善感的女孩子眼中都泛起了泪珠。苏静静两靥泛红,看着林宛,就像看着自己的孩子。
呵呵,这傻蛋,你小时候盯着女孩看,这么流氓的事情,怎么可以写到作文里面呢。还有那个苏静静,人家说的又不是你,哎,你们这些人可真奇怪。关姗想到这里,傻傻地笑了起来。
教室里响起经久不绝的掌声,林宛的表情自始至终没有换过,慢慢地坐下,宠辱不惊。
“恩,虽然比起你以前的文章没有那么多华丽的铺垫和丰富的想象,但是写得很真挚,想必是对童年这个话题特别有感触。我刚才看到关姗同学听得很开心嘛,那么,你起来,读一下你童年的记忆吧。”
最让关姗担心的事情终于发生了,只恨自己怎么这样不懂得矜持。但事已至此,也无法再推脱,她看看自己的文章,稚拙的文字就好像是自己生下来带有残疾的孩子。
“恩,童年……,在家里的时候很开心,外公给我买糖吃,那时候的糖,真便宜啊。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必须每天要去幼儿园了,阿姨很凶。急了的时候不让上厕所,我不喜欢她。不过儿童节的时候,她发给我了一朵小红花,可是过了几天又收回去了,说我欺负班里的小朋友,恩,我不喜欢她。太小气了。”
教室里一阵窃笑,关姗回头瞥了一眼林宛,扑克一般的脸上终于绽开了让人难以捉摸的笑容。
讲台上的男子微微一笑,把手一抬,示意关姗坐下,说道:“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文风,关姗同学的文章还是很朴实的,以儿童当时的视角和心情给我们展示她的童年记忆,如果能再加强一下文字的功底,就更完美了,好了,时间差不多了,大家下课休息吧。”
关姗就等着这救命的下课铃声,真恨不得从教室里打个洞钻进去。刚疾行到门口,门外有人把她叫住了,那人说道:“关姗,这里有你的信,拿去吧。”
“哦,谢啦。”,关姗从上学开始就没怎么收到过信,有些诧异,又有些惊喜,亟不可待地接过来。信封上的邮票好精美,是光亮平整的风筝图案,图案下面是几个小字:风筝节留念。哦,原来是风筝节的纪念品。拆开信封,工整的字体浮现在眼前:
关姗亲启
那天在医务室我不是有意,我也忘了当时是什么情况了,不敢再解释,只希望你能原谅我,重新做朋友。这信封上的邮票以后就要绝版了,是风筝节上第一名的奖品,现在我把它送给你,祝学习生活愉快
苏月息
关姗那天虽然又害羞又气氛,差点对所有的男人万念俱灰,但她毕竟不是特别小气的人,苏月息一连串的道歉和这封真挚的信让她火气减了大半,静下心来一想,人都会做错事情,苏月息还是个好人。她把信扔到垃圾箱里,收好了那枚珍贵的邮票,便不去再想这件事情了。
下午的活动课,关姗独自一人在校园里散步,看到礼堂外面围了不少人,她忍不住凑了过去,怯怯地站在人群最后。忽然间,大家鱼贯而入,关姗等到散的差不多了,也信步走了进去。这是她第一次来一中的礼堂。
顶棚搭得很高,排气扇错落有致地排列着。银白色的灯光,把整个礼堂照得明亮通透。舞台下面的座椅依次升高,井然有序。
台上错落站着五个男生,操持着不同的乐器,站在话筒旁的想必就是主唱了。没有不羁的长发,没有络腮的胡须,面容干净。穿着整洁。
伴奏缓缓响起,台下瞬间静如止水。小提琴伴着钢琴,没有错乱慌张的音符,真可以称得上是琴瑟和鸣了。主唱一开口,台下就是如雷般的掌声和尖声的欢呼,想必这个乐队在一中已经小有名气,关姗只觉得自己消息闭塞,几乎与世隔绝。
一首歌从轻缓渐渐紧凑,直到副歌转向高亢,主唱卖力,声音由婉转转向嘶哑,却丝毫不让人觉得勉为其难,整个舞台尽在掌控之中。台下挥动着牌子,上面写着:“岚,加油。”
一只流浪狗不知什么时候跑进了礼堂,大家沉浸在音乐中没有在意,唯独吸引了关姗的兴趣。她对这狗心生怜悯,较小瘦削的身躯,想必已经饿了一段时间,便跟在后面,不知不觉间走进了一间屋子。各式各样的乐器、色彩斑斓的演出服、散落在地的节目表,这一定就是候场的地方了,关姗想着,那狗却倏忽一下溜了出去。
关姗看着一件雪纺的上衣,正是她喜欢的颜色和款式,情不自禁地在身上试着。木门再一次被推开,竟然是刚才的主唱。
“我……,对不起,走错了。”,关姗匆忙放下衣服,庆幸自己没有脱掉衣服去试,否则就要被眼前这个男人看个通透。
“哦,怎么,你也是今天来演出的么,你是弹钢琴的么,手指很漂亮。”,主唱望着关姗的手指,称赞着。
“哦,这个,我……”
“你看了我们刚才的演出了么?以后课程越来越紧迫,这样的机会可就少了。”,主唱微微叹了口气,空气一瞬间凝住了。似乎是不为让关姗难堪,男子继续说道:“还没自我介绍,岚。”
“关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