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呀，姗姗回来了啊，赶快尝尝给你炖的猪蹄。”，关姗刚随手关上房门，陌生的中年女人便招呼着她坐下。一阵浓郁的护肤霜味道，遮掩着她皮肤上的皱纹和瑕疵。

“你是，哦，姨妈。”。关姗在椅子上尴尬了良久，嘴中终于极不情愿地吐出两个孤独的字。姨妈的男人十几年前在绛水河救下了两个落水的男孩，却不小心触到了水下的石块，被捞起来时，整个身子泡得雪白，死得十分悲壮。姨妈后来没有再嫁，身材脸蛋倒是养得得当，只是生活孤寂，便把关姗带在自己身边，直到关姗上小学，才恋恋不舍地交给了住在城里的关秀峰。

“秀峰这人也真是的，不知道好好宝贵女儿，看你瘦的猴子一样的。还有你那房间，女孩子家家的，乱成什么样子，以后不许再这样了。”，姨妈一边料理着厨房的事宜，一边嘴里振振有词。语气中带着几许强势，不容辩驳。

精神上的孤寂随之表现到了行动上，关姗自小便被姨妈的各种清规戒律束缚着。冰的吃不得，路边摊吃不得，杂志看不得，和一些小屁孩玩不得，让她的童年支离破碎，不甚完整。

哎，她怎么又来了。还猴子，猴你个头啊。原本平添了几分温馨的家里却让关姗感觉如若寒冬。早已习惯了一个人生活，突如其来的变故让她望着桌上的猪蹄出了神。

“那个，他去哪里了。”，关姗半晌终于憋出了一句话，好像便秘已久地病人，顿时全身舒畅。

“你爸你还不知道么，整天瞎忙活，又出差去了呗，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来。”，姨妈欣喜地望着关姗吃饭的样子，目光专注，恨不得咬把关姗整个人看穿。

关姗平生最怕这种偏执的中年女子，生活的敲打早已让他们对所谓的道理百毒不侵，只好乖巧地啃着猪蹄，味道倒是不错，关姗却感到味同嚼蜡。

晚饭用完，姨妈自顾自地忙活自己的事情，留下关姗在房间里温习功课。她脑海中哪里可以专心学习，有的只是对于过去的模糊酸楚和对于未来的未知惶惑。原本是自己的家，在姨妈的操持之下却让她如同寄人篱下。想起了最爱的暮颜花，不觉想到自己，正值青春韶华，却无人欣赏，只能绽放在角落。

中秋假期匆匆走过，时间从来不曾为谁停留。大家黑着眼圈，拖着灌铅的双腿缓缓步入教室。林宛依旧在书桌上奋笔疾书，却不是之前的那个浅紫色的本子，而是一张张惨白的试卷。苏静静就像他的保姆，端着一杯卡布奇诺，手把手地指导着。

“这个，怎么，氧气和氢气，就变成水了呢。那么，是不是氧气加氢气等于水，这个化学式是这么写的吧。”

“不对，你说的太简单了，要理解这个问题，就要看到他的本质。氧气是氧元素组成的，氢气是氢元素组成的。水呢，则是由水分子组成的。懂了吧。”

“这个，好难。”

“哎，别管这么多了，总之你记住就对了。”

关姗偷偷地听着两人的对话，笑得花枝招展。林宛啊林宛，你不是很能的么，怎么这么简单的问题就把你难住了呢。哈哈，你原本只是个蠢材而已。

“恩，差不多明白了，你回去忙吧，下面的题我自己来就行了，谢谢。”

“跟我还客气什么。”，苏静静得意地笑了笑，把咖啡递到林宛手中，仿佛示威一般，从关姗身前绕了一圈，才回到座位上。

跟你还客气什么，你们很熟么。你们一起放过风筝么。

关姗风卷残云一般，把几张试卷填的满满当当，又无事可做，只好望着窗外绛水河发呆，河面上烟波浩渺，只是近些年来的污染已经不能再看到儿时人们在河边嬉戏，浣衣的景象，也听不到阵阵悠扬的唱晚。她想起了那本没有封面的旧书，上面说暮颜喜欢干净温湿的环境，顿时痛下决心，要治理治理这河流的污染。想到这里，雨点悄然而至，雨声潺潺，越来越起劲，坐在前排的学生赶紧起身把窗户关好。

晚自习一下，教室外面已经是倾盆大雨。几个离家近的男生生龙活虎，一边欢呼着，一边呼啸冲过街道，疯跑着回家。其他人也纷纷在家长的带领下离开。关姗一边恨着自己没带雨具，一边恨着姨妈怎么该来的时候不来。

大雨丝毫没有减退的意思，林宛把双手抄在上衣的口袋里，气定神闲地站在关姗身旁，整个校园好像只剩下他们两个人一样。

哎呦，你的保镖苏静静这个时候跑到哪里去了啊。关姗幸灾乐祸着，反而不担心自己今晚的归宿问题。

一辆豪华宝马披挂着积水，呼啸而至。把雨点溅了关姗一身。

车窗缓缓地摇下来，车里的男人西装革履，招呼着林宛过去。

“这雨怕是停不了了，一起走吧。”，林宛一只手放在车门上，冒着雨说道。

“不了，我家里人会来接我的。”，关姗面无表情，回绝了他的好意。

车里的男人看了看林宛，看了看关姗，意味深长地笑了一笑，说道：“你就是林宛说起来的那个女生吧，关姗是么，我和你爸是同事，来车上吧，我把你送回去。”，他一边说着，一边冒雨跑了下来，亲自为关姗开了车门。

事态发展到这里，关姗已经不好再拒绝，如绵羊一样任由牧羊人摆布，乖巧地上了车。发动机的响声沉稳从容，车子在大雨之中如履平地。关姗坐在后座上不知道手该往哪里放，拍了几下刘海，便径自望着车窗外。

林宛随手丢了一块干毛巾给关姗，便带上耳机，把右手托着腮，不知想写什么事情去了。林宛的父亲也把右手放在腮上，一只手托着方向盘，轻车熟路。绛水市到处都是坦途，即便在茫茫的雨天，也丝毫不会增加驾驶的难度。关姗心里思忖，果真是父子两个，连习惯的动作都是一个德性。林宛轻轻按了下左手边的按钮，一首Istillbelieve，关姗之前没听过，不过那女人的声音倒还耐听。林宛父亲显然听不惯这个，皱着眉头，按下右手边的按钮，音响中便换成了股票证券的播报。林宛并不反抗，饶有兴致地听起广播。

林宛父亲一边听着，一边透过车前的反光镜不住打量着关姗，从略显凌乱的发丝直到丰满的下巴，不时露出诡秘的微笑和莫名的怅惘。看你个头啊，关姗更加坚定地望着窗外，只希望这宝马快点开。

车子在关姗家门外停了下来，林宛父亲不知道从哪里找出一件雨衣，披在关姗身上，上面还有雪茄的气味。关姗本能地退了一步，恭恭敬敬伸出手，心里想到，你这开宝马的，你，别摸我啊。

可男子并没有多留下什么话，转身便走了，和他那儿子的行为一模一样。

“哎呦，你总算是回来了啊，看我光忙着做饭了，都不知道外面下了这么大的雨，快来洗个暖水澡，别感冒了啊。”，姨妈来不及解开围裙，热情洋溢着，帮关姗把书包放了下来。

“刚才送你回来的那个人是林虞吧。你怎么认识他的。”

关姗还没有回答，心里先吃了一惊，姨妈是怎么认识那个男人的，只得仓促而诚恳地答道：“哦，我不认识他，他是我同学的家长。”

“哦，原来是这样，他可是绛水最会做生意的人了，这里的公司多多少少都和他有些渊源，你倒是能和你这个同学多接触，学些东西。”

学东西，那林宛除了扎风筝，写些酸腐文章，也不会做别的了，能学到什么。心里虽这样想，口中只管应承着：“好，我知道了。”

晚饭用完，关姗把作业草草做完，厌恶着日复一日的重复，只想早点毕业，离开这个囚笼，去迎接下一个囚笼。但在这时，语文课布置下来的作文题目却把她难住了：《童年》，语文老师是个温文尔雅的男子，也就三十岁左右的年纪，还有一张稚气未脱的脸，她对这老师倒是颇有几分好感。但她最怕的就是写作文，仿佛生来便和文字形同陌路。咦，有了，童年，谁还没有啊，也没什么难的嘛。

笔落下了几分钟，洋洋洒洒几百字过后，却如高潮戛然而止，只能意犹未尽，空添了惆怅。童年，关姗眼眶中噙了泪水，如果有个完整温暖的家，这题目就简单多了。即使没有，能再重新过一次多好。因为无知，所以无畏，因为无知，所以没有那么多烦恼，只顾着眼前，不用想明天该往哪里走。

关姗望着窗外，骤雨初歇，玻璃窗上还残留着水滴，透过水滴，路灯打出氤氲的光圈。林宛这个时候在在做什么呢，这么简单的题目，怕早已写完了吧。哎，想他干什么，作文写得好，他也考不过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