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喧嚣不止,喜闻乐见,开学的日子。关姗一人躲在温暖的房间,盯着血迹斑斑的裤子发愁,多希望此刻时间过得慢一些。我是不是要死了,像很多女子一样,对于身体上的变故无知、惶恐。
空荡荡的客厅,木桌上留着父亲临走前塞下的大把钞票,上面还有汗水的味道。关姗把衣物匆忙地塞进水池,用尽毕生气力搓洗,那一片漂亮的绯红在水波中荡漾开来,开出可爱的涟漪。一番歇斯底里的发泄,她心满意足,看看镜中的自己,凌乱的刘海下面,一张如雪晶莹的面庞。
当当当当,钟声和煦,石阶上碧绿的苔藓。丑陋的大门憨厚地敞开着,殷勤地拥抱着绛水河畔的莘莘学子。啊,这里就是自己未来三年自己起居相伴吃喝拉撒的地方么,关姗由衷地感叹了一句,莫名其妙地想起了一句话,丧钟为谁而鸣。
中年男子守候在门口,一双小眼睛镶嵌在瘦削的头颅上,下巴上一颗痦子,让整个人更显得阴鸷。班主任把她拦下:“你迟到了。”“绝对没有,不信你看表。”两人在这问题上争论三分钟后,班主任拿出手机:“7:01我就说你迟到你还不承认。”
迟到个头啊,她不情愿地放下书包,背后一阵寒凉。一双和班主任别无二致的双眼盯着自己,看你的书,关姗用眼神传达着心语,把随手拿出来的课本翻得哗哗作响。
教生物的女人欢快地走进教室,走得太过欢快了,木板门都在颤抖。接下来,唾沫横飞,眉飞色舞,一通植物杂交的原理讲得神采飞扬。台下看小说的,传纸条的,记笔记的,好一番斑驳陆离的众生相。
好吧,我讲完了,接下来同学们来讨论,自由交配吧。一句话如热油泼进沸水,瞬间炸开来。一阵哄笑,讲台上的女人意识到了什么,脸红到了颈子,一时间竟然手足无措。
关姗侧过身来,瞥了一眼刚才盯着自己的男人,他此时却已经移开了注视自己的眼光,专心地在本子上写字。长得是平凡了些,手指却是修长干净,蹙着眉头,仿佛眼前发生的一切都与自己无关,完全沉湎在自己的世界。
下课铃声救了老师一命,她终于露出了尴尬的笑容,收拾好课本教案,说道,大家课下把我讲的好好温习一下,然后嫣然一笑,离开了这是非之地。只可惜她自以为潇洒,局面却已然无法挽回。课后好好温习,呵呵,台下又是一阵窃笑。
刚到一中的兴奋已经被一天密集的课程磨灭殆尽,关姗感到小腹隐隐作痛,她不停扭动着腰肢,那个该死的男人又开始盯着自己,当他意识到关姗也在看着自己,便又停下目光,在本子上飞快地下笔。关姗无心再看,早晨关于自己是不是要死了的担心重新浮上心头,教室里的人差不多都走光了,只留下了他们两个。
男子起身,看也不看关姗一眼,背影瘦削但还算精致。啊,关姗终于不争气地叫出声来。男子驻足,迷茫地看着她,嘴角一丝坏笑,关姗早已在心里把他骂得体无完肤。心里说着,你倒是过来看看啊,老娘动都动不了了,好痛啊。
他真的走过来了。关姗忐忑不定,他这是要做什么,死人,不要乱来啊。
男子看着关姗座位下的血迹,怔了一怔,有恢复了刚才诡秘的表情。说道,你先坐在这里,不要乱动,我去帮你买纸。
啊?买纸做什么,你有病啊,我要疼死了。
从这里到最近的商店也要十几分钟吧,可他的速度出奇的快,两包纸巾,包装精致。
你买这个做什么?你买这个做什么,关姗对他说的第一句话。
原来你不是哑巴,会说话的。别问那么多了,厕所就在出门右手边,去换上吧。关姗不知道怎么回答,盯着他胸前的牌子,林宛,人是矬了点,名字倒是不错。
林宛继续说道,这里还有红枣水,喝完了就去吃饭。他的口气温馨中带着些许冷漠,说完就径自走出门,正午灿烂的阳光拉长了身影,不知名的蝴蝶飞进来,拍打了两下翅膀,似乎觉得很无趣,片刻之后便离开了。
关姗踅进厕所,还好这里空无一人。她打开纸巾的包装,里面竟然还有说明书。纸巾而已,要什么说明书。刚读了两行,便觉得面红心跳。情不自禁大骂了一句:你个变态!
关姗这一扇门外此时恰好有一个来解燃眉之急的男人,被这一声吓得魂不附体,连抖一抖这个动作都没来得及做,仓皇而逃。原来是这样的,每个女人都会这样的啊,不过他告诉我不就行了么,还要自己去买,不是变态又是什么。
走出厕所,看了看上面的标识,一个穿裙子的画像,是女厕不错,怎么会有男人进来,这是个什么地方,怪人真多。
一切办妥,啜了几口还温和的红枣水,顿时神清气爽。身子也轻松干爽了,她如大病初愈,跑到食堂,不由分说,大快朵颐。
向晚时分,教室里静谧得可以听到绣花针掉落的声响。孩子们外表乖巧,实则心怀鬼胎地忙碌着自己的事情。这些课程对关姗来说未免都太简单了些,作业完成后,瞬间空虚无聊,觉得无事可做。抬眼望向窗外,一中外面是绛水村落,灯火明灭,宁静祥和。人们围着河水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流水潺潺,见证着这里的悲欢离合。
绛水河,没有人知道它什么时候开始流淌,这里的人从出生起便依附河水生活,名正言顺。谁也懒得去考证。关姗抱着极大的兴趣,眼眸随着河水流动,灯火明灭处,竟然看到了绛紫色的花朵。花瓣委婉,映衬在夜空下,平添几分鬼魅,叶片纤细,把花朵装饰得更为迷人。她不禁暗暗得意,仿佛整个世界只有自己发现了河边的秘密。林宛仍在纸上不辨东西,关姗心底悠然自得,自己那难以启齿的秘密虽然已经被林宛得知,但此刻的发现多少填补了心里的失落。
铃声响起,大家一堆一堆,鬼哭神嚎地冲出教室,林宛信步走在关姗身前,不急不慢,似是无心又是刻意地与自己保持一段合适的距离。林宛身边的女生关姗见过,经常在课堂上提出自己的真知灼见,锋芒毕露。她花枝招展,妩媚妖娆地走在林宛身边,肆无忌惮地调笑着,偶尔说些极下流的校花,逗得林宛呵呵直笑。
关姗心里恨恨地笑着,对这种浅薄的女子不屑一顾。她突然加快了脚步,带着不屑和怨念掠过林宛身边,狠狠地撞了下林宛的肩膀。林宛惨烈却隐忍地啊了一声,让她心满意足。
狗屎一样的男人,幸亏我早就看透了你的真实面目,关姗把包里剩下的纸巾狠狠地丢到了垃圾堆里,倒掉早已冷却的红枣水,决绝地走向图书室。还有半小时才闭馆,她暗暗庆幸。
偌大的图书室里,只有自己和管理员的身影,现在的孩子们这样不喜欢读书么,她轻而易举地找到了记载绛水的资料。很古老的书了,泛黄的纸张,檀香木书架和霉味参杂在一起,倒更能激起人阅读的欲望。
绛水河,黄水河的一支重要支流,发源于东江镇杏花山北麓,干流总长二十余公里,流域面积两百余平方公里,穿越地区,由南向北蜿蜒注入黄水河,历经沧桑,承载沿途周围几代人的生产生活。女子多在此处浣衣,后来战乱频仍,恰逢大旱,河水干涸。战士归来,女子们一齐痛苦,汇成汩汩河水,供河边居民饮用。
记载到了这里戛然而止,徒留关姗抚卷感叹,在原地怔了良久。如今已经没有无水可以引用的惶恐,河水停在那里,在人们急躁的脚步中也早已被遗忘。但所有的荒凉场景都有一个美丽的过往。
这故事虽然不算特别,却让人黯然神伤。原来这条至今几乎成为一潭死水的地方竟然还有这样的传说。管理员开始收拾散落的书籍,经年累月、日复一日的工作让他们麻木而且急躁,书本被粗暴地放回原位,发出噼噼啪啪的声响。关姗无心再驻足,匆忙拾起背包,整座校园只剩下成双入对的男男女女,一阵如针刺般的孤独。
公告栏上,居然刊出了一些学生写的文章,这些人字体倒还算隽秀,只是内容大同小异,除了唱颂歌就是些感时悲秋的无病呻吟,她正要走,右下角的一篇文章却引起了她的兴趣。这张字写得可真丑,自己用脚写的也比这好看吧。但那文字却温婉而生动,她读得入了神,再看页脚署名:林宛。暗自吃了一惊,这死人,居然还会舞文弄墨附庸风雅。八成是抄的哪个作家,她下了决心,以后再也不来这里,免得脏污了双眼。
街上仍有行人,路灯斑驳的光线照亮了平淡无奇的夜晚。
关姗再到河边流连,脚下虽是泥泞不堪,她也顾不得了被打湿的鞋子,扭曲着身体寻找着暮颜的踪迹。这花原本就罕见,花期只是一瞬,一眨眼便不复得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