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章 前世终章
二十章 前世终章

绛水的球队在失去支柱之后青黄不接,和绛水的街道一起更新换代,但是他们没绛水城市那么好的命,起码看起来没有光鲜亮丽的成绩。新赛季的成绩急剧地滑坡,一支用金钱堆砌的球队迅速崛起,整个城市呈现出一片泛滥着铜臭味的虚假繁华。国际赛场上一如既往地稳定。九四年,罗伯特巴乔留下和地中海一样颜色的忧郁背影,林宛这一年第一次通过大荧幕看到了赛场上飞奔的健硕男子,深深迷恋着红绿交织的赛场。在他顺理成章地对着一台进口彩电之时,旁边的人们用艳羡的眼神看着绛水城此时最好的一台电视机。

前一年,在林虞的资助下,绛水幼儿园在废墟中拔地而起,林宛、关姗、苏月息夹杂在第一批小朋友里,他们刚刚摆脱开裆裤的束缚,被连哄带骗地带进同一个地方。林宛望着张牙舞爪像是被男人抛弃多年的阿姨惶惶不可终日。

幼儿园孤独地坐落在高楼大厦之间,门外是绛水不知年月的苍松翠柏,苍松翠柏旁边,小贩、地摊、餐馆……,包揽了居民的一日三餐。繁复斑驳的街道,不理会园中含苞待放的花朵,花朵们擦着鼻涕、抹着眼泪。用稚嫩的哭腔表达着心头的哀怨,一起变成了身陷囹圄的囚鸟。第一天,当林宛被一辆黑色轿车带到门口的时候,他想出了各种逃脱的借口,他亲切地含着林虞:“爸爸,背着我走一会吧,我肚子疼。”。林虞心里如明镜,脸上只管表现出无限的慈爱怜悯,说道:“好,我数到三,然后就背你,好不好。”,林宛抹了抹鼻涕,这个与高贵扯不上半点关系,倒带有三分猥琐的姿势让林虞紧皱眉头。林虞开始数:“预备走,一二一、一二一、一二一……”,林宛乖巧地走在他身前,当他恍然大悟,像是悟出了一道难解谜题之时,阿姨已经拎着他走进教室,他的身后,林虞嘴角一抹微笑,手握方向盘徜徉而去,车的屁股后面,是呼啸盘旋的烟灰。

在多年之后,林宛每当看到黑色轿车的屁股,都会说,我真想把他们爆掉。而每当祈月听到这话时,都会问一句,你要爆掉的是屁股还是车。

每天的自由活动时间,孩子们发疯一样释放着自己无止境的活力,每当关秀峰来接关姗的时候,都会满脸艳羡地观望着只属于他们的童年,并想起那些在秀峰中无忧无虑的岁月。在这岁月里,他砍柴打猎,听着山间溪水淙淙的声响,趴下身子听着美妙的交响,在交响中,他的脑海里浮现出无数绚丽诡异的画面,画面里有未来美丽的新娘,有他关于飞翔天际的梦想,当他走下山,看到一个喧嚣繁华的世界时,玉凤离他而去,暮颜杳无音信,暮颜花再也不会漫山遍野地开放,他的关于新娘的梦想随风而息,关于飞翔的梦想终究只是一纸空谈,当然,这些记忆深处的荆棘都被深深安放在一个隐秘的角落里,只要他小心行走,便不会被刺伤,一切他都不愿意再提及。

这一天的自由活动,所有的小朋友带着满面的类似鼻涕的透明液体,带着春风拂面的奶腥味,带着扭曲夸张的姿态,带着他们视若珍宝藏着无数幻想的玩具,疯狂地冲向硕大空旷的院落里。教室里,只留下林宛和关姗两个人。如果说,为什么后来的故事里,会出现那么多两个人单独留在教室里的画面和对白,那么一定就是这个时候养成的习惯。他们从小便习惯把秘密和想法深埋心底,让自己成为一座孤岛,一间独门独院,与世隔绝,生人不可靠近。

两个人彼此打量着对方,像是观赏一具安放在博物馆里多年的古董。长久的沉默让他们得以淋漓尽致地观察对方,脑海中变幻出无数个光怪陆离的画面。关姗刚刚打完预防针,眼角边还有湿漉漉的泪水,林宛张着双唇,对于眼前唯一一个伙伴表现出了极大的同情和怜悯,他慢慢起身,小心翼翼地靠近,关姗斜着眼睛看他,脑海里全是昨晚陪关秀峰看的电视剧,在坏人靠近,带着猥琐笑容的时候,貌美如花的姑娘都会拿一把亮闪闪的剪刀严阵以待。她操起一支铅笔,好像是要去钻木取火的原始居民。

当林宛一脸不经世事想要触碰关姗肩膀的时候,关姗手中的铅笔如离弦之箭,划破了林宛娇嫩的右脸。小孩子的这个动作看似并没有多大的杀伤力,却在多年之后让林宛的脸颊若隐若现地埋藏一道类似于闪电的疤痕,只有靠近仔细观察才能看得清楚,这让他整个人好像是多年以后上映的电影里的山寨版的哈利波特。

林宛从小便注定是个非同寻常的人,因为在他光荣受伤的那一刻,仍然是一副镇定自若的神情,没有像其他凡夫俗子一样,跑到阿姨面前告状。他缓缓起身,走到自己的座位上,在他对面,做错了事的关姗却放声嚎啕大哭起来。像是林宛这样的寂寞孩子,即便是阵亡的时候,或许也是这样一副桀骜不驯的欠扁表情,这一切值得赞扬的特质都拜他父亲所赐。

这件事情还没有尘埃落定,他们迎来了一个值得庆幸的变故。天使一般的新阿姨推门而入,微笑着打量两个小朋友,她一定不会知道,在这次短暂的代课时间里,轻而易举地碰到了她的两个亲生孩子,幸运的是,她和一双子女度过了一段美妙的时光,不幸的是,直到她离开,也不知道这是自己的孩子。就在这天上午,原来的那个怪兽一般的阿姨身怀六甲,事实证明,绛水的男女比例严重失调,这里的女子,不管你长得多么惊世骇俗歪瓜裂枣,永远都会有人问津,就像是网络上和地摊上总会在节假日里大肆举行降价大甩卖,总会有人把他们带到身边,一边挑三拣四,心里却觉得像是捡到了宝贝。

当暮颜出现在教室里的时候,两个孩子忘记了刚才血腥的一幕,他们都不会想到,原来阿姨也是可以很漂亮的。这种带着水仙花一样洁白的美丽顺理成章地带着善良贤惠等等女子所拥有的一切美好品质。阳光洒在暮颜身上,洒在她洁白的连衣裙上,她刚从静庵里出来,身上还带有檀香的独特气味,凑到林宛身边。林宛鼻息里充斥着一股奶香,他贴在暮颜身前,彷佛看到暮颜头顶出现一盏圣母般的闪亮光环。她伸手抚摸着林宛的面颊,抚摸着刚刚经历了灭顶之灾的重灾区,眼光里全是心疼怜爱,她把林宛带到那个管理平时孩子们衣食住行的老女人身边,靠在她耳边细细低语。林宛永远地铭记了这个画面,如果可以选择,他愿意破口而出,叫这个女人一声妈,这比家里那个每天只知道浓妆艳抹,出入于绛水各大夜店的女人胜过千万倍。

林虞这次没有再捉弄他的亲生骨肉,没有和他玩那个愚蠢恶作剧般的游戏,还没等到三秒,他便背起林宛上了车,同时上车的还有关姗和关秀峰。轿车压过平坦的街道,林虞拿出一堆花花绿绿的糖果,林宛当时心想,如果每天都能这样,关姗你就多划我几道吧。在车子的后面,在教室的门前,暮颜探出半个头,冷冷地看着林虞转身后的背影。她在背影里看到了林虞的苍老,看到了几年来在绛水发生的一切,在她心中,一切的悲欢离愁仿佛都无足轻重,即使她的故事足以被拍成一部狗血电影,可以被写进一部冗长无趣的小说中。

关姗低着头,脸也不敢抬,她并不想承认自己犯下错误的事实。也不知道是什么养成了她倔强难以驯服的性格。关秀峰一路都没有停止对于女儿的责骂,林虞看着林宛的面颊止住流血,只顾为关秀峰打圆场。在绛水最好的一间私人诊所里,苏息拍马赶到,他手脚麻利,简单的几个动作便让林宛整个小脸焕然一新,比受伤前还要吹弹可破。林虞惊讶地望着苏息,他很少流露出这样卓著的赞叹。他看着林宛洁白的双颊,说道:“小苏啊,没想到你还有这一手,你什么时候学的。”,苏息把手里的药水物归原处,傻傻地笑道:“嗨,这点小伤,我大学里就是学医的。可惜学术不精,将来还要我家那个笨儿子发扬光大呢。”

“呵呵,话可不能这么说,你可别老是笨儿子笨儿子的叫,真把孩子叫笨了。”,林虞拉起林宛的双手,笑声在诊所里久久地回荡。

暮颜抚摸着教室里一架古典的钢琴,轻轻抚摸下去,一串流水般的音符,在教室里年深日久地流淌,她想起童年时,门前都能看到的暮颜花,现在,绛水城已经难觅他们的踪迹,在她家门前的山坡上,关秀峰拿着一盏白花,走到玉凤的坟茔前,飞鸟成群结队,在春风料峭中抖动着柔美的双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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