汽车在公路上行驶得井然有序,几只黄狗在车流后汪汪地吠着,不知是看到了和屁股一样颜色的红灯还是看到了车停,带头的黄狗兴奋地低吼几声,后面的喽啰便成群结队地穿过马路,同样井然有序。黄狗带头,一狗当先,扑腾着四条腿,在黄泥路上郑重其事地行进。背离人群之后,他们原形毕露,徜徉肆意地做些不能见天日的事。互相撕咬着,追逐着,嬉戏着,耍着流氓。
关秀峰跟着狗队,玉凤跟着关秀峰,排成一条笔直的线路。玉凤在日头里把围巾解开,系在颈子上。关秀峰从未和一个陌生女子单独出行,想看却又不敢看,便饶有兴致地观察这群自由不羁的狗儿。狗儿们懒得理这两个人,留着口水窜进麦田。好像是几条锋利的闪电。麦子此时还没开始茁壮生长,没有抽出金黄的麦穗,但那些残留的枝桠仍然在湛蓝的天空下浩浩荡荡,发出朽木一样腐朽的气味。
关秀峰怀揣着几百块钱,漫无目的地领着玉凤穿过黄泥路,脚下的黄泥混着没融化干净的雪,污浊潮湿。
眼前终于出现了绛水公园,这公园彷佛是甘霖雨露,化解了这段路的尴尬。关秀峰迫不及待抓住了这根救命稻草,他伸出粗糙的手指,指了指那座公园,示意玉凤跟她走进去。玉凤乖巧如绵羊,紧随着他的脚步迈了进去。
公园办得煞有介事,大门口一张火红的字幅,几个亮白色的大字:预祝若颜公司花展圆满成功。这个时节,已经没有多少花朵绽放,他们大多在躲避开春的乍暖还寒,但在日新月异的技术面前,已经没有难题和秘密可言。海潮般的花圃中,全是关秀峰叫不出名字的花卉,把整座绛水公园点缀得五彩斑斓。花圃的角落里,几盏暮颜恹恹地开着。
咦,你看,这花不是只有晚上才能开么。玉凤先开了口,心里只是疑惑着。
是啊,关秀峰像是被大赦的犯人,终于找到了和玉凤交谈的借口,他接过话茬说道,在我们山上,这话倒是不稀奇,我还经常采摘一些,和别的粮食一起吃了,不过确实没有在白天看见过。
哎,这么好的花,吃了太可惜了。玉凤伤感起来,低头轻轻抚了抚花朵的头颅,那花也不娇羞,任由玉凤抚摸着自己的身体,在微风中慵懒地伸展着腰肢。关秀峰像是欣赏一幅名贵的字画,玉凤的双眸在鹅黄色的阳光下如惊鸿照影,只是一晃,便变幻了角度,好像是有意在躲避自己的目光。
玉凤淡红色的棉袄,上面点缀着一些乳白色的五角形状花瓣,红白色块镶嵌在一起,相映成趣。这女人比起绛水那些穿着入时的女人也逊色不了多少,只是有些柔弱了,今天并不算冷,她穿得像一个雪球,却仍不时地瑟缩着身子。关秀峰竟不觉间想到了璃落温暖的身体,又觉得自己这想法龌龊下流,忍不住抽了自己一个清脆的耳光。玉凤吃了一惊,问道,你怎么了,脸上不舒服么?
不不不,刚才有只蜜蜂飞到我眼前,我给赶走了。你也别靠的太近了,免得被蜜蜂蛰到。
这些花摆在这里不如山野里开得好看,你在山上生活了那么多年,也是这么想的吧。
嗨,那些花,没什么名贵的,平常我也没怎么留意。
公园里的人熙熙攘攘,簇拥着走到花圃前拍照留念。关秀峰和玉凤不久便被挤进人海之中,像是两个极不相关的人。关秀峰连忙拉着玉凤从公园里走了出来。
你等我一下,我去拿点吃的,玉凤一路小跑,从门卫那里拿出一个篮子,上面盖着一张乳白色的棉布,还透着些热气。她揭开棉布,几个白白胖胖的大馒头映入关秀峰眼帘,馒头身旁,是一些水灵灵的泡菜。两个人找了个孤单的座椅坐下来。玉凤只顾望着关秀峰,把筷子送到关秀峰手中。
玉凤盛情难却,关秀峰抓起馒头,随意地咀嚼,饭菜虽然简单,但清爽可口,他招呼着玉凤说道,你别光顾着忙活,也来吃点啊。
不了,我早上在家里吃得很多了,现在还不饿。关秀峰风卷残云一般,把饭菜打扫得干干净净,玉凤看到他吃得心满意足,自己也心满意足。把吃饭的工具利落地收了起来,又起身放到门卫那里去了。
关秀峰跟在他身旁,暗自赞叹着玉凤的细心体贴。两个人从公园里走出来时,太阳依旧是豪情万丈,丝毫不吝惜自己的光辉。关秀峰刚饱餐一顿,身上暖的像一个火炉。经过这次的用餐,他和玉凤没有之前那样隔阂了,他装着胆子,紧贴着玉凤走。街上还有些表演杂耍的人,关秀峰忽然想起口袋里还有璃落给的钱,现在一分也没花出去,回去免不了被嫂子责怪,他开口说道,我们,去看场电影吧,反正现在时间还早。
那个东西我没看过,一闪一闪的,眼睛疼,在往前走,就到海边了,我们去那里坐坐吧。
恩,也好,电影那东西,我这种人也看不懂。
柔软的沙滩,两个人走得步履蹒跚,沙子渗进鞋子里,关秀峰双脚暖洋洋的。海风径自吹拂着玉凤的长发,关秀峰眼前呈现出一幅泼墨的油画。海边礁石苍劲有力,把年后的凄冷在沙滩之前搁浅。这时,已经有海鸥出没,人们把些肥肉丢进海水,海鸥欢快地啄食,一场只属于他们的盛宴如火如荼地进行。
我还从没看过海呢,家里离这边远,玉凤喃喃地低语。
这还不简单,以后你就知道路了,能经常出来看,我陪你看。玉凤听了关秀峰这话,双颊红得猴屁股一般,羞怯地收了目光,心不甘情不愿地打量起那些展翅高飞的海鸟。
关秀峰想起林虞那张气度不凡的皮囊,对着奔腾不息的海水,说道,以后我得多读些书,你看现在绛水那些有出息的人,都是上过高中大学的。玉凤,你读书么。
家里能吃饱就很知足了,哪里还有钱读书,要说书,也只看过道德经,那还是有一次邻居家的孩子忘在我家里的,写那书的是老子,老子姓李吧。
老子还姓关呢!关秀峰激动地说道。玉凤痴痴地笑着,不知该怎么接话。
时光也海潮声中被遗忘,缠绵地向前流淌,两个人在海边留下剪影,也一同随着海水消散在无止境的天边。
傍晚时分,绛水在年后响起了第一声唱晚,江远山这天早早地把店铺关了门,听着关秀峰把一天的经历细细讲述。璃落在一旁好像是看着自己的孩子,不时说些尊尊教诲,教他怎么和女子相处。
我看啊,你们这门亲就算是定下来了,玉凤对你也没什么挑剔的,我们选个好日子就把事情办了吧。关秀峰这时倒害羞起来,沉默着不置可否。江远山也应和着,说道,对啊,你捡的那个孩子只管交给我们就是了,我们对她就像是亲生骨肉。
不是捡的,是我替人抚养的。关秀峰小声地纠正道。
好好好,不过你们结婚以后可不比你一个人生活了,刚结婚,开销还是不少,这倒不是难题,我们帮你打点,只不过婚后的日子,还得靠你们自己经营,玉凤是个好姑娘,你可不能亏待了人家。
关秀峰一声喟叹,说道,大哥说的这事我也是日思夜想,总不能寄生在你们这,你们生意也忙,我想找份工作,只恨自己书读的少,空有一身力气。
啊,璃落叫了一声。这好办,你大哥那朋友刚才喝酒的时候不是说了吗,他岳父那公司现在规模越来越大,正是缺人手的时候,让你大哥疏通疏通,你进去当不上什么大官,一个月赚个几百块也不是什么难事,以后你和玉凤可有好日子过了。
江远山抿了一口清酒,拍了下胸脯,说道,兄弟,你这事就包在我身上了,想起我们刚开业的时候,那张沙发多少人来也抬不动,你一个人就给办妥了,你这一身功夫可不能埋没在那深山老林里。
好,等到我进了他们公司,就去提亲。
恩,我大兄弟有出息。三个人笑作一团,整个酒馆飘荡着他们欢快的交谈声。
林虞从酒馆里走出来神清气爽,若颜这几天收敛了不少,像是一匹奔跑疲倦了的野兽,终于收了性子,还学会了做饭。他哼着小曲,把手伸进口袋,空荡荡的手边,他暗自骂了一声,不好,那张白纸几天寻不到踪影,那是留在自己旧房子里的纸条,旧房子安了防盗门,那纸条又没有镀金,不可能被窃,思来想去,只有一个可能,一定是暮颜拿着跑了,他把对暮颜的愧疚化作满腔怨愤,那上面虽然只是几行黑字,却被他当做生命一样弥足珍贵,他无心再唱小曲,奔跑着拦了一辆出租车,匆匆地往旧房子里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