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婴双颊绯红,肚中一声低沉炸响,关秀峰望着这婴孩,好像是一枚定时炸弹。女婴哇哇地哭了起来,他心底庆幸道,还好,她还活着。他手忙脚乱地把女婴全身检查了一番,终于在床单上看到一滩亮黄。他毕竟是个大男人,真该给这孩子找个妈了。
正在这时,木板门铿锵响了几声,他把女婴的尿布换了,推门一看,却是自己的远方表亲。他平时管这比自己还小一岁的女人叫嫂子,他嫂子在绛水里的酒馆。
“呵,我这才多少天没来,你竟然做出这样的好事,这孩子从哪里来的,你还没娶亲呢,可不能乱来啊。”,那女人一连串的话好像是连珠炮弹,关秀峰一点反抗的力气也没有。
女人把孩子抱在怀中,嗔怪道:“你怎么能这样啊,你看这尿布,还潮湿着,这也就算了,你还给放歪了,这孩子能不哭吗?”,女人说着便把襁褓解开,前前后后忙了一番,那女婴止了哭声,呵呵地笑了起来,好像是从天而降的天使。
“嫂子,不瞒你说,这可不是我的什么私生子,你看我这个样子,哪里来的钱在外面胡作非为,我也是被逼无奈啊,这都是命吧。”,关秀峰一边学着嫂子料理的方法,一边如此这般地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讲述了一番。
“我看这样吧,这孩子这么漂亮,我和你小江哥结婚这么长时间,也没个孩子,我就先替你照顾,你看怎么样?”
“那再好不过了,你们生活毕竟比我富裕很多,你照顾孩子又有一套,我求之不得呢。”
“你也别和我这么客气,我们对你就像是亲生兄弟一样看待。”,璃落说完这话便把身子凑到关秀峰胸前,两坨沉甸甸的肉球磨蹭着关秀峰健壮的胸膛,让他呼吸困难。关秀峰对嫂子的热情难以消受,又不想拒绝,璃落向前他便稍稍退后,他撑不住要把身子坐直,璃落倒本能地退一段,两个人在小屋里好像拔河一样。
“嫂子,你今天来可不是和我说这些的吧。”,关秀峰搜肠刮肚,半晌终于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来。
“嗨,可不是么,我光顾着对着孩子喜欢了,都把正事给忘了,你给我好好听着啊,这可是关乎到你的终身大事。”
“干吗说得这么严重,大过年的,你可别吓我。”
“呵,你还害怕,等我说出来你可别高兴得忘乎所以。我跟你说,我和你小江哥在绛水村帮你找到了个标致姑娘,她家里本分,生活是清贫了点,但模样可是没得挑。人家家里看过你的照片,对你的情况也了解了一些,他们说了,只要你相中了那姑娘,他们不嫌弃你。不过,你可不能再像现在这样,每天砍柴,得找个正经工作才好。”
“哎,我不要,我不要,我一个人过得挺好的。”
“你这叫什么话,你别害怕没钱娶媳妇,你小江哥虽然不是什么百万富翁,但帮你办桌酒席,下点聘礼还是不在话下的,还有你这间屋子,也别住了,我们在绛水城里帮你找间屋子。”
“这可不行!”,关秀峰斩钉截铁地说道,他生在山里,长在山里,也就以为自己应该顺理成章地在秀峰终老。
“好好好,都依你,到时候让你哥帮你把房子修缮下就行了,结婚嘛,一辈子可就一次,不能含糊了,你这几天好好休息休息,初六那天,大家亲戚差不多都走完了,你去见见那姑娘,我也不罗嗦了,还得回家给你哥做饭看酒馆,初六那天,就在我家酒馆,你一定得来,你要是不来,我来抬你!”,璃落不由得关秀峰再推辞,说完便把孩子抱了出去,独自下山。
关秀峰一个人在这草屋里怅惘又期待,他好像是一泓静止的湖水,再没有鱼儿驻足,便要迎来干涸的命运。看着山里那些贴上红红喜字的人家,每当有婚礼,他就默默地站在喧闹快乐的人群中,和他们一起为新人祝福,心里七荤八素,不是滋味。
我也有今天啦,哈,这可好了,再也不用眼红别人了,他快活地收拾着柴火,把一些放进炉子里,炉中哔哔啵啵发出一串清脆的声响,关秀峰全身温暖舒畅,他烧了一缸水,专心致志地洗了一个热水澡,专心致志地搓下来结成团的灰尘,专心致志地清理着浑身上下每一个毛孔。他不奢求荣华富贵,只要有个温暖的家,每天有热水暖被窝便心满意足了。
山里的日子静幽绵长,在关秀峰地砍柴声中蹒跚着来到初六这一天。他翻箱倒柜,终于找见了一套称心如意的衣服。那是去年中秋的时候,小江带他到城里逛街时买的白衬衣和棉西服,他当时试衣服的时候不禁感叹道,真是人靠衣装,自己原来也可以像城里人一样,只是在山里砍柴当然不需要穿得这么正式,便一直搁置在衣橱里。今天一穿,整个人都精神不少,他拙手拙脚地刮了胡须,梳了个中规中矩的发型。推开门,空气干爽,过年的气氛还没有消散,他向往来的每一个人问候着,好像都是他的旧相识。
今天的山路格外好走,山间透着梅花香气,不一会,他便到了绛水的街道。初六这天,不少店铺已经重新开业,新年伊始,家家户户已经是崭新的气象。他路记得清晰,毫不费力地找到了小江家的酒馆。火红色的门面,门口还摆着用布编制的暮颜盆栽,他推开门,酒香迫不及待地窜到鼻中。好香啊,有璃落身上的味道。
太阳刚刚出来没多久,时间还早,店里的生意略显清淡。璃落和小江一起把目光投向关秀峰,两个人面面相觑,眼前这个男人熟悉又陌生,他们竟一起缄默。
“哥哥嫂子,你们怎么了,不是你们今天叫我来的嘛。”,关秀峰心中疑惑,难道他们生意红火了之后,养成了贵人多忘事的习惯。
“哎呦,秀峰兄弟啊,你瞧瞧你,今天穿得这么精神,我们都认不出你来了,快来坐,快。”,璃落这才如梦惊醒,拿了一块新抹布,把桌椅擦拭了一番,转身去倒茶,忙里忙外,好像是在给自己介绍对象。
“可不是嘛,谁说我这兄弟丑的,这一打扮,不也人模人样的嘛。”,小江拍了下桌子,连忙坐到关秀峰身旁。
“什么人模人样啊,亏你还读了几年书,有你这么形容的嘛。”,璃落把一壶热茶端过来,嗔怪着小江。
“你看看我,口不择言了不是,我看他和那姑娘的这场婚事准成,哈哈。”,小江接过一盏茶,抿了一口,脸上堆着笑。
“你们快别忙了,为我的事你们操的心可不少了,我心里过意不去。”,关秀峰本来就不习惯穿这一身行头,又不习惯两个人洋溢的热情,一双手摸摸这,摸摸那,不知放在哪里好。
“是是是,本来就是一家人,不用这么客气,哥今天不和你喝酒,你一会还要见那姑娘,你先在这里坐一会,柜台前有报纸,你一个人坐着没意思就去翻翻,我先去招呼客人。”,小江说着,便起身走开。
林虞推门进来,成了小江酒馆这天的头一个客人。小江拥着林虞入了座,不由分说,两个人又是一番推心置腹地畅饮。
关秀峰也认识几个字,可报纸上那些东西提不起他的兴致,那些油墨瞬间幻化成那姑娘到来之后的情形,他盘算着一会的举动,只盼望不要失了体面。
关秀峰转头,把目光停在林虞身上。他一件咖啡色风衣,湛蓝色的裤子,一双锃亮的皮鞋,头发一丝不乱,举止谈吐落落大方。门面外,麻雀叽叽喳喳,啄食路边的麦子。一行雪白的飞鸟展翅在湛蓝的天空中翱翔,骄傲华美,不屑与麻雀为伍。关秀峰收了目光,看看自己,不免相形见绌,心想自己真是东施效颦,衣冠只不过是衣冠,怎么能遮盖经年来练就的气质。
一阵清脆动听的笑声,两个中年女人先进了酒馆,跟在他们身后的,是一个忸怩的女孩,她头上裹了层大红色的围巾,眉目看得不甚清楚,面颊上的皮肤倒是吹弹可破,看得真切。关秀峰原本不平静的心此时更是波涛汹涌,想必这一定是小江给自己介绍的对象,一时间站也不是坐也不是。
“林虞,你先在这里坐一坐,我亲戚来了,我招呼一下。”
“好好好,你只管去忙,不用管我。”
小江夫妇和那两个中年女人相谈甚欢,好像是多年不见的故交。一边说着些不着边际的话,一边把目光投向关秀峰这边。
“哎,我说兄弟啊,你还傻坐在那里干什么,还不来见见你未来的丈母娘。”,璃落说话抑扬顿挫,百转回肠,不像说话,倒像在歌唱。
关秀峰连忙起身,叫了声大姨过年好,那两个女人只顾着打量关秀峰,一边捂着嘴笑,关秀峰也不知道他们在笑什么,心想从家里出来对着镜子照了好长时间,全身也没有什么不妥的地方,便偷瞄着他们带来的那姑娘。那女子始终不曾抬头,羞怯地把脸颊埋在肩上,浑身还在瑟瑟发抖。
“你们快出去走走吧,免得在我们面前拘束。你们年轻人话多。”,两个中年女人异口同声地说道。
“对啊,对,你们快去吧,去看看电影,逛逛街,我和你这两个大姨啊,以前也是同乡,也还有好些话要说呢。”,璃落应和着,把几张崭新的百元钞票塞到关秀峰口袋里。她看了看那两个中年女人,只是赔笑着说:“我这兄弟啊,平时一个人惯了,不抽烟不喝酒不赌博,不会花钱,我们就管着他的经济。”
“呵呵,好好,年轻人勤俭点好。”
关秀峰不能推辞,便带着那姑娘离开了酒馆。姑娘在门口停了停,看着门口的暮颜盆栽出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