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虞伶仃地在街上游荡,新年期间店铺大多歇业,他绕了几条小巷,终于在角落里发现一间酒馆。酒馆装饰破落,屋里酒桌杂乱地排列,除此之外,环境倒还整洁,也没有酒精和污秽混杂的味道。细细嗅来,还有几分清幽的酒香。
店铺虽小,生意却极好,即便是在大年初一,宾客仍往来不绝。门口的招牌,言简意赅:“酒”。灯火阑珊中,林虞瞅见东南角的空座位,便信步走过去坐下。老板热情地招呼着,一个玲珑身段的女人,三十岁上下的模样,徐娘半老,仍存着几丝风韵。头发随意而恰到好处地挽了一个髻,钗光鬓影中,和暮颜颇有几分神似。林虞看得呆滞了,直到那女人朗声问道:“大哥,吃点什么啊?”
“你们这里什么酒卖的最好啊?”
“哎呦,这您可就找对地方了,别看我们这里又小又偏,暮颜酿可是出了名的,您没瞧见么,大年初一还有很多客人。”
又是暮颜酿,这可是若颜家的独家秘方,多少年来,他家凭着这花不知赚了多少,可想来又觉得蹊跷,这酿酒的秘方,若颜父亲只告诉过自己,绛水中竟然还有其他人知道么?他心生一计,笑答道:“呵呵,暮颜还能酿酒,真是新奇,这必定是祖上独门秘方吧?”
“哎,哪里哪里,我哪有这好命啊,还不是咱们绛水那富商,整个绛水城,只有他们懂得怎么造这酒,其他人看着眼红,争相效仿,可终究酿不出那么甘醇的味道。我们每天都去他们场子拿货,还多亏了这酒,否则我们酒馆早就歇业了。”
“呵呵,我就随便一问,老板娘,先给我拿一坛来!”,林虞解开心中疑团,豁然开朗,期冀着一坛暮颜酿能把所有烦忧抛到九霄云外。
“好嘞,您稍等,这就去给您拿。”。那女人说完便清风一样地飘走了。
一坛美酒拿了上来,盖子还没打开,已经透出淡淡清香,这拿酒的人已经不是刚才的女人,换成了胡子拉碴的中年男人,他恭顺温和,说了声:“先生慢用。”,想来这必是那女人雇的伙计,心中顿生惆怅,不禁笑着自己荒唐。
林虞带着几分神圣虔诚,仔细地看了看坛子,古朴简洁的暗黄色,细密隐蔽的纹路。他打开盖子,仍旧是刚才在岳父家中熟悉的味道,便迫不及待地把酒倒入碗里,不由分说,就是一大口,清酒穿肠,心底一片沁凉,从唇间到喉咙,直到胃里,都沾上一股幽香。想起刚才的女人,微醺之后,眼前浮现几个重叠着的暮颜的幻影,嘴里竟然涌起一股凄苦,他慌忙起身,跑到门外哇哇地吐出一堆秽物。
“哎,我这老兄弟,你怎么醉成这个样子啦。”,林虞还没有从酒中清醒过来,只觉得眼前这个男人脸生,想了半天嘴里也吐不出半个字。加上胃里难受,好像便秘一样。
“怎么,老同学现在飞黄腾达了,都把我给忘了啊。”,男子嘴里也是一股酒气,两个人倒是相得益彰。
“啊!小江啊。怪我,喝多了,见谅见谅。”,林虞从环境中走了出来,恢复了那一副同流合污的语气。
“行,能记得我,你现在可好了,有了那么能耐的老丈人,以后可得多照顾我啊。”
“什么和什么啊,我也是给人家打工的。你现在高就啊?”,小江话说的是不错,可经林虞这脑子一琢磨,品出几丝讽刺的意味,只顾着嘴上言不由衷。
“什么高就,你没看这小酒馆么,我就做些小本生意,养家糊口罢了。这卖得最好的酒啊,还是从你岳父那里进的。”,小江拍了拍林虞的后背,林虞险些又吐出来。
林虞心中想,这老东西,虽然没有自己风光无限,娶了个漂亮能干的老婆,做着与世无争的小生意,日子过得倒比自己舒坦。
小江见林虞不回话,接着说道:“不过你和暮颜也真可惜了,我们那些老友还以为,算了,不说了,感情这个东西么,看开就好。”
小江拿出一副看破世事的口吻,却刺到了林虞的痛处。林虞竟汩汩流出泪来,他粗野地抹了一把泪,说道:“不说这些了,今天这么巧,咱哥俩喝几杯。我请客。”
“什么请不请的,我开的酒馆,你只管来喝,算到我的账上。”,小江豪情万丈,也不等林虞再接话,便推着他重新回到酒馆里,两人你一杯我一杯,说些不着边际的话,回首着历历往事,觥筹交错,林虞今晚酒量出奇的好。
小江和林虞喝得热火朝天,刚才那女人不时来给他们添酒,林虞不住地打量着,小江弓着身子,说道:“要我说啊,那么多钱也没什么用,你看我现在过得不也挺好嘛。就说这女人吧,哪个不说漂亮,你知道绛水东南方向的烟花巷吧。”
林虞心中一惊,酒也醒了大半,不知该说什么好。绛水整顿之前,烟花巷里灯红酒绿,这小江怎么娶了这么个女人。
“你也别笑我,这话我可没对别人说过,不管以前怎么样,现在本本分分过日子就行了。”
“好好好,你只管放心,我看她也是个安心过日子的女人,遇到你也算是有福气了。”
小江扶额大笑,似乎十分赞赏林虞的话,碗里剩下的酒一饮而尽。
暮颜这边摸着山路,终于发现了落脚的地方。四周苍松翠柏,空气清新宁静。绛水不大,可静谧美妙的去处倒还不少。可到了这时,暮颜还没有出月子,身子虚弱,昏昏沉沉晕了过去。
暮颜花开成深紫色的海洋,把暮颜簇拥在花海正中央,四溢出来的香气打通了暮颜身上每一个细胞,她被林虞紧紧地搂在怀里,呼吸急促,却越来越快活。花海外围,烟花灿烂,哔哔啵啵,声响细碎动听。可好景不长,暮颜花下忽然长出了带刺的藤蔓,那些藤蔓像是打了激素,肆无忌惮地生长,从土壤中钻出来,紧紧地把他们两个缠绕在一起,暮颜觉得浑身酸痛,每一寸骨骼都在咯咯作响。藤蔓越缠越紧,终于渗透进了她的皮肉,皮肉无限膨胀,伴随着烟火的响声,鲜血溅了四周,血腥味让她呕吐不止,她意识开始模糊,终于失去了知觉。而暮颜花丛也瞬间变成血红色的海洋。
她从梦中惊醒,身上全是汗水,浸透了一层薄薄的棉被。房间中一盏残烛在北风中摇摇欲坠,烛光剪影中,一个头发凌乱的男子呆呆地望着她。
“你,可不要乱来啊。”,暮颜下意识地说道,就要赶紧起身去找她的一双儿女。
“你别乱动,你现在还很虚弱,你放心吧,那两个孩子我都给哄睡啦。”,男子指了指旁边的一张床,两个小东西睡得安详,发出轻微的鼾声。
暮颜一颗心终于落地,庆幸自己碰上了好人。她嚎啕大哭,把近一整年来堆积在心中的泪水全都喷涌出来。
“你,丈夫在哪里。”,男子结结巴巴地说道,显然是被暮颜的举动吓到了。
暮颜也不答话,挣扎着从被子里钻了出来,扑通一声跪在了男子面前,说道:“我孤苦伶仃,实在无力抚养两个孩子,您行行好,就把他们收下吧。”
“你快起来再说,快起来啊,你倒是。”,男子费了好大力才把暮颜搀扶起来,叹了一口气说道:“我也不争气,现在都还没有找到老婆,一个人在这山上过得清闲,可两个孩子还是太困难了。”,男子挠挠头发,为难地说道。
“两个为难,那么你就收下一个吧。你要是不收,我真的要死在这里了。”,暮颜天真地望着男子。嘴角开出一个欢喜的笑容。
男子看着暮颜破涕为笑,放下心来,说道:“好好好,我答应你就是了,另外一个,你只好再想办法了,山脚下再走几百米路,在海边,有一个孤儿院,我看你就把孩子放在那里。”
“这也算是一对龙凤胎,女孩好养,你就留着她做女儿吧。”
男子把女孩从床上抱了下来,小心地抱在怀里,这女孩眉清目秀,和暮颜像是一个模板里刻出来的。他正要张嘴说话,暮颜打断了他:“恩人,你也别问别的了,我什么都不会说,只求你让孩子安安稳稳地长大,我别无他求,如果你有什么要我帮忙,我做牛做马都愿意,我就住在另一座山上的静庵里。你去了就问有没有一个叫暮颜的人。”
“哦,暮颜,花的名字,我叫关秀峰,从小就在这山里长大,所以取了这个名字。”
暮颜没有心思对男子姓名的来历深究,只顾着拜谢,歇了一会便抱着那个男婴要走。
关秀峰哪里放心的下,秀峰沿路虽然有好心人放了几盏照明灯,可夜晚的山路毕竟难走,他忙抱起女孩送暮颜下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