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暗夜危流
第1章 暗夜危流

这片广袤的大地之上流传着无数真假难辨的传说,在历史的长河中逐渐被人遗忘,那些倾颓在黄沙之中的琼楼玉宇早已荒废,被呼啸而过的风雨腐蚀,面目全非。亦如那群人最初的爱恨情仇,早已在三世的轮回之中渐渐遗忘彼此,有些记忆早已模糊,有些记忆却始终刻骨铭心。金戈铁马之下的血色岁月早已远去,有的人早已埋葬在黄土之下,而活着的人,依旧在黑夜之中独行,独自品尝着累世背负的罪业和孤寂,等待着轮回的尽头。

月轮随着十五的到来越发圆亮,浩大的玉盘孤独的挂在天际,墨兰的夜色浸透着一方灯火阑珊的长夜,点缀的万家灯火比起漫天星辰更为耀眼。不似那千丈高空之中那孤高清冷的星辰,暖色的昏黄始终微微摇晃着这一册脆弱而坚强的守候,为每一个出门在外的人点起一盏灯,守候迷途的旅人。而有些人,注定没有这样的守候,他们在暗夜之中独行,是世人所不知道的守夜人。不为人知姓名、身份、来历的存在,便是守夜人的宿命。

远处的万家灯火太过明亮,将两江沿岸都装点的繁华如梦,远离世俗喧嚣的深山高崖之上,那一袭黑衣静默的立了一个晚上。带着山里晚雾的夜风呼啸而过,黑色披风下扬起的青丝比夜色还要浓郁,苍白的脸色隐在兜帽下,看不清神情。却在消瘦的下颚中看出一丝向往和期待,期待着远方那万家灯火之中能够有一盏为自己点燃守候的明灯,即使明知这是个奢望,也不曾放弃过。立得久了,山风逐渐冷寒入骨,黑衣人终于动了,转身没入深黑的树林,如同这里的幽魂一样消失在树林间那稀薄的山雾中。

澜沧江横流过南疆最为富饶的虬郃盆地里,为这处幅员辽阔的南方之地带来丰富的河水和营养肥沃的淤泥,这里的文化和中原有着明显的区别,作物却有着惊人的类似。若在天明的时候,站在澜沧山顶俯瞰,可将两江景色尽收眼底,那阶梯般蜿蜒远去的梯田肥沃秀美。一年四季都处于湿热的气候使得这里的植物常青不谢,入眼解释一片醉人的绿色,不用担心会看厌烦,在每一次转身和视角不同的时候,都可以领略到何为“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景色。

在夜色下的侗珂寨灯火通明,一年一度的祭神仪式即将到来,寨子里涌来来自四面八方的闻风而来的客家人,有当地的其他村寨和来自中原的旅人。侗珂寨的祭神仪式是特别的,祭蛊、炼毒、化丹、斗蛊、奇药等诸多活动,作为苗疆如今最大的村寨之一,没有人想要会错过这种大开眼界的机会。

即使当地人明知如今侗珂寨内分为两个派系互相争斗,欲要争夺蛊神作为新任寨主而争斗不已,但在面对一年一度的祭神仪式上,却也没有人敢怠慢。这不各做各的将祭神仪式的准备办起来,搞得寨内街道明显分成了两边,虽不到老死不相往来的地步,但隔空瞪眼什么的小动作还是不少的,幸而没有冒出什么事端来,也算相安无事。

矛盾,在灯火照的到地方尚且酝酿着看不见的火花和危机,看似融恰的氛围仿佛脆弱的一戳即碎的豆腐,被人们放在桌子的边沿摇摇欲坠。暗处,那些趁着这次仪式而来的暗流,更是湍急汹涌,却也知道何为静水深流,倒没做出什么出格惹人注意的事情来。

然而,蛰伏在黑暗中的危险比起明面上的危机来得更为迫使神经紧张。

暗处没有人注意到的竹林里,一道黑色的挺拔身姿静静屹立在斑驳的月色下,仿佛幽灵一般单薄,浑身去透着一股让人不由心惊警惕的气息。经过本能的反应远离,都会知道这个黑色的身影代表了不可知的致命危险,要问为什么?因为连竹林里那些蛊虫都在畏惧着,远远的匍匐在地。即垂涎着血肉的美味,又畏惧着那人身上凶煞的气息,不肯退让也不肯离去,密密麻麻的一片,甲壳和鳞片在月光下反射着不输于对方的危险信号。

忽然,竹林深处风动,有数十道黑影点略在竹身上向此处靠近,闻到生人靠近的味道,遍地的蛊虫开始骚动起来。犹如浪潮一般涌动,各种各样的甲壳和鳞片相互交错,竟是开始相互吞吃,产生新的蛊王。远远掠来为首的黑衣人停在一处竹茎上,透过斑驳月色看到下面涌动的虫潮时,忍不住的倒吸一口冷气,黑纱下的眼下意识寻找被包围在蛊阵之中的人。在看到虫潮中心那道黑色散发着凶煞之气的人影时,黑衣人微敛双眸,语气冷硬。

“教主有令,必须在今夜得到魍魉之匣,不得有误!”

站在虫潮之中的那个人动了,转过身,黑色兜帽下倾泻一缕烟金色的的柔软长发,存托着兜帽下苍白的下颚,极尽秀美阴柔。那人抬眼,目光在阴影之中反射着一种只有野兽眼瞳在夜晚时才会反射的微光,竟让站在竹茎上的黑衣人背后一冷,渗出细微的冷汗。

阴影处那双碧绿色的眼瞳反着冷光,如同欲要择人而噬的孤狼,即使相隔甚远也能感受到对方身上的杀意。黑衣人心中微怒不满对方的反应,却迫于虫潮开始向竹茎上移动,咬牙纵身离开不去理会深陷虫潮之中的同伴。

深陷虫潮之中的人冷眼看着对方离开,苍白修长的手指拉低兜帽,彻底掩盖了整张脸,随即转身离开。转身迈步的时候,虫潮爆发一声尖锐的鸣叫,低沉又尖锐,仿佛遇到什么可怕之物,纷纷避让开来。黑衣人径直离开,虫潮汹涌的跟在身后,所过之处青草无一不是立即枯萎灰败,散发一股腥臭的味道。在黑衣人离开竹林之际,虫潮仿佛受到看不见的墙壁阻拦,纷纷无法再前,怒极相互攀爬,竟是垒砌一人高的墙壁,涌动不息。

离开近十米之后,黑衣人停下回看身后那道可怖的虫墙,随即低头注视掌心,白瓷般的掌心中躺着一块仿佛被烈火烧灼过的玉佩。通身散发惊人的热度,几乎将青郁的颜色烧红,甚至呲呲冒着热气,然而奇异的是,仿佛烧铁一般的温度竟没有烫伤那白瓷般的掌心。黑衣人脸掩在兜帽下,看不清楚神色的抿唇收起玉佩,不理会身后虫墙离开。

虬郃盆地的富饶来自于澜沧江的恩惠,蛊虫和药材则是来自包围虬郃盆地澜沧山脉,南疆最为禁忌凶险的密林。这里山魈鬼魅纵横,误入深林的人甚少有人可以活着离开,即使里面有着最为珍贵的稀世药材和百年难遇的奇蛊,也鲜少有人愿意冒险进入澜沧山脉深处。最多只在外围的几层山脉处转悠,天色一暗就赶紧离开,离得晚了被山雾困住,同样要死。

这种密林遮天的地方别的东西不多,瘴烟毒气却是随处可见,不论白天黑夜,可相对而言,夜里的瘴烟毒气却是更甚。人的皮肤稍微接触就会奇痒无比或是窒息,若是身上有伤口,就会看见伤口慢慢腐烂的恐怖场面。

在这样的地方,往往有着预料不到的危险沼泽,它不一定是出现在林中的空地上,极有可能就出现在树与树之间。地上厚实的落叶完美的遮盖了这一危险的领域,稍微不注意,那样的一步之差就足以致命。这样的地方显然是很少有人出现的,而近日的访客却似乎有些多了,意外而不正常的多了,打乱了这里长久不变的安宁。

一行人无声的深入,为首的黑衣人用手中奇怪的罗盘引路,那罗盘不是平日所用的司南。金色的八卦形底盘上刻着朱砂填埋刻痕的天干和地支,符刻一些看不懂的文字和符号,怎么看都和指引方向的司南相差甚远,而指针更是怪异得让人胆寒。那是一截泛着莹白光泽的指骨,如玉一般的色泽在这昏暗的林中闪动着,更何况那指骨还是悬浮在金色的底盘上犹如伸屈一般的不住的旋动着指引方向。

黑衣人身后跟着的同伴,亦是诡异得让人齿冷,黑衣人身后竟跟着一具没有首级身背一把巨剑自行走路的尸首。破烂的服饰依稀可以看出曾经穿着的华丽和尊贵,如今腐朽的衣物遮不住那泛着尸斑和随处可见腐烂见骨的身体,蛆虫在腐肉里欢快的钻进钻出,随着路况的不平稳和颠簸不时抖落肥白的蛆虫。

那样可怖的场景却是静默的,在无声中,未知的忐忑、不安、恐惧、小心翼翼蔓延在一行人之中。那股不知名却无处不在的压抑感仿佛空气般萦绕在他们四周,使得他们踏出的每一步都格外小心,呼吸压制的粗喘,硬是没有一丝声响,仿佛害怕惊动什么。

那具无头尸首的身后那个瘦小的男人一脸干涩的紧张,一双鼠眼因为警惕着不知名的恐惧而导致瞳孔收缩不定。像是夜里出来觅食的田鼠,在小心翼翼的戒备着四处暗处可能蛰伏的毒蛇,几乎绷紧了全身的瘦弱的肌肉,使得微驼的脊背僵硬如弓。

瘦小的男人手上还拉扯着一个挣扎已弱,一路被拖在地上拉扯过来的苗女。苗女被瘦小的男人拉扯着后衣襟连同项圈一路拖拽,勒得苗女双目暴突充满血丝。明亮的双眸因为惊恐而瞳孔睁得极大,几乎占据了整个眼球,被脖颈上银质的项链勒得几乎断气。

不得已,一只手拼尽了全力挥舞想要拉扯什么东西,另一只手使劲的缓解项圈勒住脖颈带来的窒息感。一路上苗女在慌乱的挣扎踢掉了鞋袜,双脚挣扎之中鲜血淋漓。此时挣扎已弱,但还是不放弃的拉扯脖颈上的项圈,挽救自己血肉模糊的脖颈和断续惨淡的呼吸。

这样的情况下,挣扎应该是有声音的,但声音仿佛在苗女身上被分离开来,只见苗女挣扎得首饰乱撞,却没有发出一丝银质饰品碰撞时该发出的声音。

“扑哧哧——”

忽然一阵煽动翅膀的声音打断着诡秘的静谧,远处枝干上落下一直红眼的黑羽乌鸦,转动着鸟头和那双红得几乎透出血的眼珠,咕噜噜的转动观察进入林中的一行人。瘦小的男人因为突来的扇翅声惊吓到,有些神经质的抬头看了眼那只从他们进入林子就一直跟着他们的怪鸟,接触到那双红得滴血的眼珠后,只觉得心跳不可抑制的加快了。

他干涩的吞咽一口口水,这才发现自己的咽喉又干又热,有种蚂蚁啃噬般的麻痒感。恐惧就像呼吸一样紧紧依附着他,迫使心跳急速的跳动,使劲的冲撞自己的胸骨,生生发痛。

哦天啊,他觉得自己的心都快被吓得跳出来了。

一直在无声中挣扎嘶喊的苗女明显得也注意到了树干上那只诡异的黑羽乌鸦,本来青白的面容刹时变得满脸惊恐。本来弱下的挣扎忽然变得大力,几乎挣脱瘦小男人的禁锢,极力张开嘴却始终嘶喊不出一丝一毫的声音,那是一种在极度惊恐下绝望的挣扎和无声的尖叫。使得青白流满泪痕的面容变得极度扭曲,仿佛揉札了太多的惊慌的情绪在这张脸上,扭曲得仿佛得了癫痫发作一样的挣扎扭动。

“蛮民!再敢乱动我现在就砍掉你的双手双脚!”许是受够了苗女的挣扎,又或是受够了那只该死的乌鸦的惊吓,瘦小的男人神色极度惊慌之下烦操挥手就给苗女一个巴掌,恶狠狠的警告。

瘦小男人那一巴掌打得极响,但在一直静谧得没有一丝一毫虫鸣鸟语的密林中来说,显得格外突兀而刺耳。

“嘎——!!”

显然那一巴掌打破了林中的静谧,被突来声音惊吓的乌鸦凄厉的拍翅鸣叫,猩红的双眼极为不善的盯视树下的一行人。

“白痴!我不是警告过你在这种地方要保持安静吗!”

黑衣人显然也被突兀出现的巴掌声和尖锐的鸟鸣声吓到,愤怒的转身极力压低声音呵斥自己愚蠢的属下,不用看也知道此时黑衣人黑纱下的脸色狰狞而暴怒。握着罗盘的手几不可查的起了细微的颤栗,显然,黑衣人在害怕些什么。

“扑哧哧——”

就在黑衣人刚刚呵斥瘦小的男人话音未落的时候,起了稀薄白雾的密林深处传出一阵密集的扇翅声,隐约夹带着一丝嘶哑的呼吸,快速的向这里靠近。黑衣人明显听到了声音,回头握紧手中罗盘,急速闪到无头尸身的后面,警惕的看着传出声音的地方。

瘦小的男人本就害怕这座诡异的古林,一路上被苗女的挣扎磨掉不多的耐心,因为害怕烦操而控制不住自己扇了她一巴掌,他本意只是想让她安静下来。可谁知动静太大,连他自己都被吓到了,那只怪鸟从他们进入林子的时候就一直跟着他们。

猩红的眼珠子一直不停的看着他们,他被怪鸟尖锐的声音给吓到了,脸色瞬间变得死灰,哆嗦着发白的双唇。两股颤颤的拉扯挣扎越发厉害的苗女,费力的躲到黑衣人身后,林中噗呲的扇翅声越来越密集。本来只是有着稀薄林雾的林中忽然开始涌起大量白浊的雾气,开始向他们这里包围,瘦小的男人甚至听到雾气中隐约传出女子娇媚的笑声。

笑声?哦不!瘦小的男人忽然恐惧得牙齿都打到了一起,这座古林里怎么可能会有女人的笑声?!这座吃人不吐骨头的古林里没有女人,只有妖物和那些鬼邪的蛊虫!

意识到这一点的男人几乎忍不住想要发足狂奔离开这里,但疲软僵硬的双脚和残余的理智告诉他,要想活命,只有躲在这具无头尸首的后面。在进入林子到现在,他们遇到的妖物就不少,全都是靠无头尸首解决的,也只这种鬼邪的东西才能对付那些妖物!

对!只有这样才可以活命,瘦小的男人这样告知自己,努力的抑制自己的呼吸降低存在感。而半躺在地上的苗女似乎也知道了可怕德东西正在悄悄来临,满脸泪水的咬住自己的手臂来缓解那股渗入骨髓的恐惧,蜷缩了身子希望能够躲过一劫。

浓雾中越发密集的扇翅声,惊动林中栖息的其他无声的鸟类,一时间,林鸟仿佛受到惊吓一般凄厉的鸣叫振翅飞起。汇聚在阴郁幽深的古林上空,滑翔着始终不肯落下,仿佛地下的东西会威胁到它们的安全,却又在诱引它们徘徊不去。

澜沧山脉说大不大,只是曲径幽深导致让进入的人误以为林子很大,加上瘴气的原因,总让人觉得这座蜿蜒千里的山脉非常之大。而侗珂寨又居住在澜沧山脉山脚下,山脉不是很陡,坡度和梯田类似,只是古木大多树龄百年之上,将山脉变得更为悠远难测。只要澜沧山脉上有一丝一毫的动静,居住在山脚下的人都可以在第一时间知道。

虽说群鸟惊起徘徊不下的场景是在入夜之后,可南苗夜晚的月亮一向明亮浩大,清晰度更是不需要灯火就可以看清山脉的走向。这不,群鸟惊飞的场景让侗珂寨里几位坐在竹楼前抽着旱烟闲聊的老人看见了,无不停下,纷纷侧目。

偌大一座山脉,横亘在荒凉的月色下,犹如一条蛰伏的巨蟒,似乎被什么惊动了,林海摇动得厉害。就像巨蟒翼张嗡动的鳞片,彰显着被打扰后明显的不悦,老人们浑浊的目光瞬间变得雪亮而担忧,无不嗫嚅的轻声说。

澜神庇佑,在这种时刻可别出什么事啊!

而村寨中心的居中建筑——五角竹楼,在月色下显得有些凸显了,比之其他竹楼更为宏大而奢华的建筑,无一不是精致。放在一众竹楼之中,显得有些鹤立鸡群,也因此,后山的异样,使得在这里的人第一时间发现了。立于澜沧山脉笼罩下的竹楼的阴影里,同样年迈的寨主神色有些凝重,望着惊飞的群鸟,神色忧虑。

他觉得,林子深处——怕是有什么不干净的东西被惊醒了。

竹海随着骤然加强的夜风摆的更狠了,沙沙作响,一身黑衣的烟金色长发男子站在阴影中抿紧了唇。抬眼的时候,兜帽阴影下的青碧双瞳蓦然折射一缕宛如实质的红光,犹如青玉蒙上血雾,邪肆的美丽,却是致命的阴毒。

而林中的访客远远不止黑衣人一行人,远在另一座更深的山脉中,缠满婴儿臂般粗细藤蔓的青郁深林中,藤蔓们不安分的躁动着。在阴暗无光的林中腾挪,犹如蛇类一样攀缠着,隐约有细碎不完全的交谈声声此起彼伏的响起。

“好久……人了,吃……为什……回避?”

“是她!她手上……会杀……快退!”

“阎王……妖皇?!怎么……跑!会死……”

伴随着断续的窃窃私议,林中空地上的藤蔓们无一不是相互攀爬起来,交头接耳。然而,更多的藤蔓选择沉默的退下,随着逐渐退下的藤蔓,诡异的氛围丝毫不减,反而越加浓厚起来。藤蔓组成的林子外,更黑的地方似乎有着什么东西轻轻的动了。

一声踏在腐叶上的沙沙声,林中的私语骤然停下,黑暗中那东西动了,逐渐显现的轮廓高大异常,最高处有着微弱的银光在黑暗中闪烁。犹如利刃一样搁在那里,无形的增加了一丝前所未有的压力。似乎是不耐烦这样的等候,那道影子忽然一动。

“咴咴——嗒嗒”

暗夜无光的深林中转出一阵嘹亮深远的马鸣声,随即响起沉稳的嘚嘚马蹄声,车轮滚过青石板的声音。这里明明是暗无天日的深林,到处都是腐叶软泥,为何车轮滚过却会发出滚过青石板的声音?但是却不会有藤蔓去思考这个问题,这忽来的声音仿佛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草,本来还犹豫攀爬的藤蔓全部以极其快速的收缩起来,将地上织出陷阱的树网也收了回去。

倏然收起的树网扬起一大片腐败的树叶,树叶中滚落一些不明的物体,沉闷闷的落在地上。清脆沉稳的马蹄声随后响起,黑暗之中骤然亮起两点绚烂的火光,点亮黑沉的树林。

“啊——!”

但那突兀出现的火光,却让蛰伏在黑影上方的妖物惨叫出声,火光亮起一瞬,仿佛遇到油花的火苗。哧的一声蹿得老高,本来幽蓝的火光刹时变得炽烈的红,照亮黑暗一瞬,那数只狰狞的妖物瞬间化为飞灰,魂飞魄散。这突来的一幕给暗处蛰伏想要伺机偷袭的妖物当头棒喝,无数双血红的眼珠龇牙低声咆哮数声,换来一声恍若耳语的轻笑。

分明是女子的清脆温婉,却在轻笑中带着数分发自肺腑的低沉笑意,仿佛不屑,又仿佛浑不在意。那仿佛近在耳际的笑声让暗处的妖物们无不颤栗起来,只一个笑声,就它们们明白了彼此之间的差距,不想死就离开。

灯火只有两盏,泛着青郁色的梧桐木雕琢成千叶莲的模样,炽烈的灯火随着妖物的消退逐渐变回刚才的幽蓝。晃动的烛火虽是细微却照亮了方圆三丈之地,亮如白昼,连地上的腐叶和土里翻腾的蚯蚓都照的一清二楚。

有灯火亮在这种暗无人际又满是妖物的地方委实诡异,更诡异的是,灯火照耀之下的东西,竟是——一辆奢华低调的梨花雕花马车,和一匹通体雪白头生约有五寸长的银色螺旋角的白马。白马通身雪白毫无杂色,白色的鬃毛长且柔滑,随着白马打着响鼻而如同锦缎一般飘扬。湛蓝色的马眼在幽蓝的灯火下显得更为幽深,泛着柔和清澈的水光。

灯火下的马车雕花门扉蒙着一层上好的窗纸,看不清马车内的情况,这辆大到可以并排坐下四人的马车简直大的出奇,更是诡异之极。这样的深林,别说马匹,就算是人都很难如履平地的行走,这样大到吓人的奢华马车又是如何进入到这样的深林中?这样的问题无人回答,本身深夜出现在这种地方就已经不正常了,刚才亮灯的那一幕,又岂是人为?

就在此时,黑衣人那边的动静也转到了这边,马车内骤然点起一盏昏黄的烛火,然而马车轩窗之上却只映出了烛台的影子,车内却是空无一人。

“嗯——”一声轻缓的沉吟声从无人的马车内传出,端是令人胆寒,“这样的动静,呵,真是会挑时候。”

不知那声音是否就是马车之主,一声嗤笑过后,那个声音再度响起,“焰雪,走吧,莫要耽误了时间。”

“咴咴——”

名唤焰雪的白马扬颈嘶鸣一声,拉动分量看似十分沉重的马车,但焰雪白马步履轻松,竟似完全没有负重一般。那举起的马蹄忽然晃过一簇烈焰的红色,原来,马蹄四只竟是生了火焰色的蹄毛。在踏步见犹如夹带着火焰一般,曳地没有沾染一丝一毫的尘埃。

亮着灯的马车经过刚才树网中落下的那堆东西时,恶心而惊悚得让人吃不下饭。腐烂的几乎看不面目的尸体,被啃得七零八落,怪异的是尸体呈现出来的颜色。一种浓重的铅灰色,因为林中湿气的影响,显得滑腻而肿胀。细密的蛆虫在尸体的咬痕之中穿梭,在接触到灯火的刹那受到惊吓,纷纷钻进腐肉里。

浑浊的双眼反射污浊的微光,伸出的手似乎想要拉扯什么,又或是挽留什么,却什么都没有。本在倾斜的坡上,马车却如履平地,白马经过尸体身边时没有丝毫停顿,它知道,这个人已经死了很久了,早就没救了。

滚动的车轮经过那具尸体旁时亦是没有丝毫停顿,错身的刹那,仿佛有一声细微到不可辨的叹息声。恍如错觉被哧的一声燃起的火焰声吞灭,尸体潮湿本来不已点燃,却不知为何那一点火星就点着,仿佛浇过油,火光窜得老高。

马蹄嘚嘚声中,白马好似听到一声解脱般的喟叹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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