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思集，东厢。

连羽的识海很枯燥。

十几年的光阴在里面也不过弹指一瞬，他几乎都在重复两件事：读书和照顾母亲。

遇见古蝶应该是书生生命里最出彩的一章了。

美丽的小姐站在墙头对她笑，他从未见过如此纯真的笑容，美好得不染尘俗。

他明知自己是高攀，她是崖顶的一束花，自己还是忍不住伸手去摘。

不长的时光，两人仿若已相识相知几百年，心心相惜原来就是这样，不用一言一语，你已然读懂我心里的千言万语。

他想过到山庄提亲，明知有些不自量力，但爱会让人勇敢，更会让人不顾一切。所以当他被人请到风远山庄时看见主位上的古老爷，颇是坐立不安。

古昔只说了一句话：“离开蝶儿吧，为了她好。不然下次被老夫请来喝茶的可就是连老夫人了。”

“啧，这个古庄主老是能捏准别人的软肋，不过，我怎么觉得他不是个坏蛋。”白逸看着此情此景做评。

云落赞赏地看了他一眼：“虽然平时很瞎，关键时候往往很通透嘛。”

以古昔的实力处置一个穷书生或者小丫鬟都像捻死一只蚂蚁一样简单。他一生或许并非光明磊落，但在连羽这件事上并未殃及无辜。瞒着女儿，也许私心不想毁掉在她心中的慈父形象，但更多的是怕她伤心吧。

那段时间，成了连羽纠结的开始。

他想好了离开她的措辞，却往往话到嘴边便咽了回去，看着古蝶毫无防备的依赖和信任，便无法对她残忍。

千金发觉他的犹疑不定时，他却什么都不能说。不能决绝地伤害她，也不能告诉她真相。他再木讷，也识轻重，什么人能否招惹他清楚得很，古大庄主一个小小的喷嚏都能喷死他，而他的消失对蝶儿来说也许就像是一个梦，来得突然，去得也快，她会觉得自己薄情寡义，很快便在数落他辜负的悲愤中将他渐渐遗忘。

是啊，如果自己离开，她终将在时间的流逝里抚平伤口，他如是想，本来已经打定主意要放开的手却在千金病重时被再度握紧。

小蓝到家门口大骂自己无情无义，让自己离蝶儿远一点时，他那么地思念她。

想她是不是瘦了，双手是不是更冷了，容颜是不是憔悴了，越想心里就有一把火烧得更旺，直要将自己烧成灰，那是思念。

他比她想念自己更想念她。

悄悄见了小姐回来后，日子一如往常，又好似更好了，看见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小姐竟笨拙地替自己分担活计，忽然就想这么一生一世好下去。

他私下打点着一切，想在古庄主知道之前让蝶儿陪着自己一起走，明明知道这样很自私，可他宁愿私自这一回。

可当他再次被请到古昔面前，看见失明的老母亲笑呵呵地跟他说“阿羽，古先生真是个大好人时。”，他才知道自己是多么可笑，不顾一切又能怎么样呢，飞蛾还能扑过流火？

他死无所谓，可他不能连累这世上自己最爱的两个女人。

至此终于下定决心。

黄昏柳下的诀别，尽管做了无数次的演练，但仍比想象中更加煎熬。

书生在灶前一边生火一边流泪，熏得满脸是灰；夜里在院子里忘穿漆黑的夜空，隐忍地咬牙……

他和古蝶，是在相互比着痛苦，谁都不好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