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良生在方家的地位远胜贵客，好不容易找到一个能教女儿超过一年的先生，方老爷赶着女儿去给先生赔礼道歉。

说到底也是方眉自愿的。她拿着一杯茶，第一次对着一个人低了头。

谁知先生一点也不恼，只是淡淡地笑，然后喝了她递过去的茶，苦着脸道：“真难喝。”

袅袅轻烟中，方眉见他眉眼含笑，觉得满园春色也不比这张笑颜好看。

方眉规规矩矩地学读，渐渐，又是一年花开花落。小姐芳龄已至十五。

当她像其他大家闺秀一样端庄贤淑时，方家开始陆续有人上门提亲。

先生却说：“让你学礼，是为了让你举止不逾矩，你若失了天真的本性，倒可惜了。”

方眉正学着冲泡一壶新的香茗，脸被升腾的热气一冲，就红了，心里也沸腾起来。

他的这句话比世上任何一句甜言蜜语都让她心动，女子便大着胆子问：“先生，阿眉很喜欢你呢，你可喜欢阿眉？”

“自是喜欢，小姐纯真可爱，本就惹人喜爱。”

他答得顺溜，反而让她无法确定，可下一句还是毫不犹豫地冲出了口：“先生，我想做你的媳妇儿呢。”

从来面不改色的徐良生竟呆了半响，最后才说：“我……配不上小姐……”

再也无话。

她等着他往下说，却再也无话。

“你胡说……”她气呼呼站起来指着他，却半句控诉的言辞都说不出。

世上所有人都可能说配不上她，除了徐良生，从来没有高低贵贱之分的徐良生绝对不会。

只有他，在她心里，独一无二，举世无双。

当日先生比以往走得都早，有点仓皇而逃的意思。

第二日就听说，先生因旧疾发作请了辞。

方眉不信，托人问了路，一个人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到那个偏僻之地的茅草屋时，看见那个人孤零零地站在屋外，她知道他家境清贫，家里还有一大笔已故的赌鬼父亲欠下的债。

徐良生看见方眉时也未觉惊讶，只叹一声：“何苦呢？我不告诉你实话，是怕伤了你。”

她走过去不由分说地将随身携带的鸳鸯玉佩放在徐良生手里：“你若不喜欢，我也不强求，留下这个，做个念想吧。”

徐良生背过身，没有目送她，她转身，脸上还带着笑，泪已留了下来。

她在花灯节那天醉了酒，看见白衫的文公子就当做他追了上去，成了倾云城的笑柄。

谁知第二日徐良生居然找到了她，义正言辞地说：“我是你的师长，自然要管你。”

“那你能管我一辈子吗？除非……”她带着一丝侥幸。

“小姐，我自然不能管你一辈子，但小姐这样如何对未来的夫君负责。若你执意如此，良生从此不管便是。”

方眉卑微地拉住他，眼里微薄的希望也一点点被他的决绝消磨掉。

在又一个春天来临时，倾云城的织梦花开得如梦似幻，一夜春雨后，地上铺了一地，新嫁娘的花轿吹吹打打路过方眉身边时，她突然想起半年前自己抬起头天真地对先生说，我想做你的媳妇儿呢。

心口处便揪着疼，让人喘不过气来。

她一口气跑到徐良生的住所，却发现只剩下空无一人的弃屋。卖糖葫芦的老刘头回家路过时，说，这里面的徐先生啊，一月前就去了，身子一直不好，挺好的一个小伙子，可惜啊……

那天夜里，方眉在倾云城来来回回走了很久，直到家仆将她巡回。巡夜人只记得那日的方小姐好似在找什么东西。只有方眉自己知道，她踩着深深浅浅的紫色，一直在想，他走的时候，冬雪还没化完，身边没有一个人，冷不冷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