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师父
第七章 师父

其实我以前,是见过霓裳的。

那是十四年前,伏龙山巅,馥郁小亭,寒冬十二,漫天大雪,我的小师叔叶臻,牵着一个不满七岁的女童来到了我的军营帐前。

那年那时,我还是英姿飒爽的建宁公主,手握天下兵马大权,行军百里,驻扎伏龙山。

漫天大雪纷纷扬扬,却依然盖不住我浑身凌厉的气息。我们俩隔着风雪对视,他一如既往,梳着玉冠,衣衫青绿,满眼都是看破红尘的漠然。

我确实是祯一嫡传弟子,祯一也是我实实在在的师父。但在我七岁拜入祯一门下前,我的师父,一直都是叶臻。

拜师前,我对祯一说,我不是他唯一的徒弟,他也不是我唯一的师父,我们之间互相扯平,谁也不欠谁的,谁也没对不起谁。

因为我认为,我这辈子最对不起的人是叶臻,他把我当成他唯一的徒弟,我却背叛了他,转入祯一门下。

在那个大雪纷扬的下午,我们隔着大片大片模糊的白色对望,两个人的眼睛,都如星辰般明亮。

叶臻看了我好久,突然笑了,嘴角微微上扬,不是太过了解他的人,根本看不出。

他拉着尚是小童的霓裳跪下,声音清冷,犹如着这白雪一般:“末将叶臻参见建宁公主,公主长乐无疆。”

那一刻,我的心痛的厉害,我挣扎着镇定点头。我知道,我是百战百胜的战神,但在那一刻,我输了,输给了叶臻的执着,输给了他对我唯一的期望。

那次小别之后,叶臻便被我派往了西荒,他不再是以一个将领的身份而去,而是一个刺客,一个奉命刺杀西荒将领哈尔墩的刺客。

最后,大靖虽然沦陷,但叶臻依然是一个有功之臣,他成功刺杀哈尔墩,乱了青格勒的脚步,为弥乱的大靖赢得了活下去的希望和时间。

刺杀成功,叶臻却失踪了,人们沉浸在英雄悲壮事迹的震撼里,只有我明白,那个人不会死,也不想死。他还没亲眼看着心爱的徒弟如何肝肠寸断地死在这土地上,没亲眼看到她的血,如何弥漫整个罪恶的皇朝。

他如今也不可能死,我笃信。因为,他根本不相信,从白帝塔一跃而下的我会甘愿服从命运的安排。

我命由我不由天。这是叶臻在第一节课便教授给我的。

的确,叶臻就像祯一一般了解我,但祯一对我的了解,是多年来的相处与师徒间的心意相通,而叶臻对我的了解,却全部出自本心。

如果,我们不是师徒关系,如果,我们身上流着的不都是大靖皇族之血,我想,我也会爱上叶臻,毕竟,叶臻,那是一个多么完美的男子啊!

在他身上,我看到了叶昱、青格勒都不曾拥有的绝世风范。

如果他有意称王,我必定拜入他帐下。

无论是十年前,还是十年后。

我深信不疑。

霓裳空洞的双眼睁得很大,她跪下身,颤抖着在青石板上写道:

你是巫朗。

如我所料,霓裳也无法忘记我。在她七岁的那个下午,她亲眼看着如战神般的我如何和叶臻杀作一团,我的血液在雪地上飞洒,他的血液溅在我银白色的铠甲上,血与血交融,骨与骨碰撞,无声的战火弥漫了半边天。

如果不是我,那日的叶臻也不会负伤离去,也不会冒险去行刺哈尔墩。霓裳一定是恨我的,因为我夺走了她的叶臻,而那时的叶臻对她来说,恐怕相当于整个世界。

但对我的恨,抵不过对叶臻的思念。

她会妥协。

“多年不见,小丫头,你还认得我。”我摸摸她的头,多年的寂寞如今只有她真正了解罢。我不是多么善良的人,除了对那个卿云尔的不满,更多的,是想这个孩子活下去,毕竟,除了她,没有人可以再和我谈起叶臻。

“冬日一别,小女不可忘却。”霓裳恭敬地写道,“是您害死了叶臻。”

“哟。”我呲着牙笑,“不敢当不敢当,鄙人没那个能耐害死那不是人的家伙。”

霓裳抬头,她的眸子黑的见底,却十分空洞,她咬着牙,继续写道:“霓裳都听到了,是公主逼叶臻的,公主不必隐藏。”

我皱了皱眉,一脚踩在青石板上,狠狠擦掉了上面写有公主的血字。

我的脸色很平静,眸子含着一汪平静的湖水,看不到一丝波澜。“建宁已死,为国而殉,理应为英雄。霓裳,汝认为呢?”

“小人!”霓裳咬牙,喉咙处传来恐怖的嘶哑,她狠狠地写道。

我摇头苦笑,双手托起霓裳的头部,逼迫她仰视看我:“建宁公主再不济,她为她心爱的东西拼上了她所有的一切,喏,她为大靖而生,便为大靖而死,这是一个公主的荣耀,也是一个公主的职责。那么,霓裳,你为了你最爱的人——叶臻,可以付出什么?”

“付出什么,便得到什么,这些都是相对的。告诉我,霓裳,你可以付出什么?”我凝视着她空洞的双眼,“不要把你的性命交出来,你不是建宁,你的狗命,不值一提。”

霓裳呆呆地望着我,狰狞的面孔上淌着血泪。

“你知道,叶臻知道,我便也知道,你最宝贵的东西,你藏起来的珍宝,舍得交出来吗?”我狠狠掐着她的头部,声音发冷问道。

霓裳发愣,她咬着牙,微微转头,望了望不远处呆立的封析,又转过头,纤长的睫毛抖了抖,凌然写道:愿意。

“好。”我轻轻将霓裳揽入怀里,她的血污染了我高贵的金色彼岸花,我没有动容,只是一遍一遍抚摸她的脸颊,“你很勇敢,你会如愿的。”

“明年的今天,穿上你那件嫣红的嫁衣,我会让你如愿见到叶臻。”我以极轻极轻的声音小声说道,“谁说他死了?他不会死,也舍不得死。”

我不再看霓裳满脸惊喜,冷冷地抱着她起身,望着全场肃静的众人,被戾气晕染的浓艳的眉眼冷的冻人。

我承认,我本性上不算正直,我做的一切都是自认为正确。我不想按照仲和大师兄的嘱咐行事,温柔挂断从来与本人无缘。这个玄族是祯一留给我的,他为我而死,我不想辜负。祯一他希望我做宗主,那么我便做。

仲和一直不了解我,我这个人,即使本意不喜欢,但一旦做了,我便一定要做好,做得完美。

玄族是我心中的圣地,我不会允许有人公然污染。

我望着怀里的霓裳,声音有些飘渺:“霓裳,你知道么,在我拜入祯一门下做关门弟子前,叶臻他,一直都是我的师父。”

往事飘逝,我巫朗是他叶臻徒弟的事,当年被祯一和我联手封杀隐瞒的干净,如今知道的人少之又少,我猜霓裳是不会知道的,毕竟,叶臻在某些方面来说还是个固执到极点的家伙。

“喂,霓裳,你愿意做我的徒弟么?”面对满座玄族师尊弟子,我凌然开口,“你做我的徒弟,名义上便要拜叶臻为师祖,他曾经是我的师父,这个样子,你是否愿意?”

血泪不知为何,涌的更快,霓裳凝视着我,乱糟糟的长发下面目愕然。她哆嗦着抬起我的手,奋力举得很高,纤长的手指一笔一划,写的极其认真,那是以吾手掌为纸,以其断肢为笔,以污血为墨,凌然是一个快意潇洒的“是”。

她一定会愿意,也不得不愿意。

用自己身上的骨头换一个心爱的男人,我不知道霓裳做的对不对。

毕竟,我和当年的叶臻如今是一个心理,我们都窥视霓裳那身玉镀的骨头。大靖三百年才出一个身怀玉骨的人,我们谁也不想放弃。

更何况,传说那玉骨可以令人起死回生,招魂渡仙,在下求之不得。

如此的宝物,霓裳和封析当然愿意拼上性命为之保护,看来他们都不愿这宝贝流落恶人之手。我并不清楚封析是否真正爱她,但如果不是在下老眼昏花,其实我很清楚的看到,封析看霓裳的眼神不一般,如水一般,铁柱的汉子却柔情至此,明眼人如何看不出?

只怨那卿云尔和莫柏义目光浅薄,只贪图一时之利,如此智商,这不配我玄族弟子,悲哉悲哉!

“今生今世,你霓裳是我的徒弟。”我潇洒一笑,将霓裳交给封析,打量了一下他被莫柏义打伤的脸,叹息着道:“哎,身为宗主果然是麻烦,莫师叔闯了祸,本宗主只好担着咯。璇玑?”我扭头唤道,看璇玑乖巧的应答,我吩咐:“去拿我这几天练得药,记得配一记祖安红。”

众人惊,大多搞不明白堂堂宗主为什么要屈尊讨好一个小小弟子,甚至拉下脸来求着人家做徒弟,顺带救了一把人家的未婚夫。

我离开这玄族太久,众弟子大概都不清楚我炼药水平如何,但那千金难求的祖安红,也可以清楚看出我对封析霓裳的厚爱。

再加上那一句彻底把莫柏义看扁的话,更大大有所证明。

我微微皱眉,望着祭坛下众弟子满脸呆瓜状,叹口气,果然这弟子水平一代比一滴差劲,心理能力太弱,这点事就满目惊然,以后可肿么办?

“仲和,摆场酒宴。”我霸气点点头,“拜师宴。”

打赏投票 书评
自动订阅下一章
A-
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