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回 相见何如不见时(1)
第十五回 相见何如不见时(1)

不大的客栈里只有老板和老板娘二人经营了二十年有余。地处偏僻,倒也寻了个清净,是个养病的好地方。因太后寿诞,上京的人多了,夫妻二人上点年纪了,动作迟缓,常常有些忙不开,这才临时把外甥找来搭把手。

老板娘坐在矮木凳上摇着蒲扇笑道:“真是老了,越来越不中用了。”

宛音也笑:“大娘你正壮年呢。”

“老婆子家的,还有什么壮不壮的。”老板正要去后院酒窖取酒,听到她们的聊话,插嘴道。

“死老头子,你还不一样,还不快去招待客人,在这里听老婆子说闲话作甚。”

老板无话可说,低着头走开了。

宛音说道:“大娘和老板好恩爱啊。”

老板娘一愣:“谁和他恩爱啊。当年我若是知他变成现在这个糟样,早跟着那李秀才跑咯,哪还轮得到他啊。他家祖上的东西他一样也没拿到,这家客栈还是卖嫁妆才开起来的……”虽是满腹埋怨,但老妇人的嘴边仍藏不住幸福的笑意。

“所以说很恩爱啊,一起携手走过了二十多年。”

“那还不是我管着他啊,早些年嫌我人老珠黄,天天朝窑子里跑,可不像现在这般老实本分。”

“噗——”宛音笑出了声。

老板娘放下蒲扇,揭开盖子查看药罐里的情况,“姑娘啊,你也要看好你家的小郎君哟。”

“他、他不是啊!”宛音涨红了脸,急急解释道。

“欸?”

“只是,只是……”宛音想了想,实在找不出词语形容他俩现在的关系,叹口气说道,“不是大娘你想得那样。”

狩不大爱说话,也很少笑,只有在看到宛音时微微露出些笑颜,更多的时候是一言不发地仰天叹息。在由君的治疗下,他的病情渐渐好转,伤口也开始结痂,能下床走动了。不过脸色始终像纸一般的苍白,宛音问过由君,由君只是说是常年的心病所致,短期内无碍。

老板娘说道:“也罢,大娘我也不多嘴问了。赶紧把药端上去服了吧,一直病拖着也不成事。”

宛音接过药罐,平端着走到天字一号房前。她敲门问道:“狩,起了吗?”

无人答应。

宛音凑近门,“狩?”

屋内安安静静。

“我要进来了哦。”宛音推门,地上有什么东西绊住了脚,她一下子摔在了地上,药罐碎了,里面热腾腾的药洒了一地。

“什么东西。”宛音捂着膝扭头往回看。只见小二仰躺在地上,乌青的脸朝上,眼睛瞪大,死不瞑目。

“啊——”

老板娘听到宛音的惨叫急忙跑上楼来,看清房里的情形,吓得昏倒在地。后来的老板镇定些,伸手放在小二鼻下探气息。一秒,两秒,他哆哆嗦嗦地收回了手,双腿一软跪下来,替小二合上眼,嗓子发出嘶吼:“凡娃子啊!”

宛音强忍胃里一阵恶心,走到床边上一把撩开白色的蚊帐,床上空无一人。再看屋内,也有一番打斗后留下的痕迹。宛音暗想,莫非,莫非是追杀的人找到了这里?!

脑内另一个声音说,不会的不会的,刺客认为狩已经死了,他们再怎么查也查不到这里啊。

那万一是呢,万一他们已经将狩——

她的思绪打住,不敢再往下想。出客栈,穿过一条一条车水马龙的街道,迎面陌生人纷纷投来不解的目光,宛音朝佾和由君所在的驿馆狂奔而去。

在驿馆转角处撞上一人,宛音抬头,正是由君。她扯着他的衣襟急道:“哥哥,你救救狩吧!”

由君放下手上拿的两壶酒,皱眉道:“怎么,病情恶化了。”

“不、不是,狩他不见了!”

“不见了?”由君扶住宛音颤抖的肩膀,“你慢慢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今天守着老板娘熬你昨日送来的新药,等送药上去,狩就不见了!”

“没事,万一他闷了出去走走呢。”

“不是,小二也死在屋里!我好担心……如果是刺杀的人的话该怎么办,狩的伤还没完全好,和那群人打是九死一生啊……”话没说完,宛音已是泪如雨下。

“别哭啊,”由君也慌了神,他最见不得女孩子哭,一哭起来就不知道怎么办,“这事还有哪些人知道?”

“老板,老板娘。”

由君皱眉:“若只有你知道好办,再加上他们,一旦告到官府必然会调查到狩,那我们全暴露了。”

“公子呢?带我去见公子!”

由君面露为难之色说道:“公子去宫里拜见赤王了。”

“偏偏这个时候……”

“总之,我先去客栈看看情况,你留在这里等流姬回来,可好?”

宛音点点头。

“不要哭了,或许情况还没想象中那么糟。”由君摸摸她的头,强笑着大步跑出驿馆。

天开始下雨,淅淅沥沥没完没了,乌云密布不见一丝阳光。宛音站在屋檐下呆呆望着天,一把油纸伞在她面前晃了晃。

油纸伞的主人是一个瘦弱的小男孩,他全身笼罩在紫袍中,唯一露出的右手持伞对着宛音,大拇指带有一枚祖母绿戒指。他看她迟迟没有接伞,稚嫩的嗓音淡淡道:“你不要吗。”

宛音盯着小男孩像鹿一边温润的眸子,不知怎的,心里的焦躁不安像被雨水冲刷殆尽。她移开目光摇摇头,小声但坚定地说:“我不走。”

“在等人?”

“嗯,很重要的人。”

小男孩叹气:“看着你在楼下张望,还以为你被雨困住了呢。”

被雨困住了?不,是自己把自己困住了。“心细的孩子。”宛音轻笑着想摸摸他的头,被他躲过,像是不喜人接触。他说道:“我不是孩子。”

“你怎么不是孩子?”宛音比划了男孩的身高,发现他只到自己的胸口,这一声问便带了些许打趣的意思。

男孩鼓起腮帮子,不屑道:“臭女人,我说我不是小孩就不是。我给你送伞你应该感激才是,哪来那么多话。”

“我和你又不认识,我可没拜托你哦。”

“你——”男孩气结,背过身嘟囔说道,“要不是那个人对你感兴趣,我理都不会理你。”

“好啦好啦,我说你不是小孩子,这总行了吧?”

“哼。”

“是我不对,我给你道歉。”宛音笑着说道,但话语中没有丝毫诚意。

男孩皱眉望着她:“叫我璟殿下。”

殿下?这她是绝对不会相信的,但为了哄这孩子,宛音还是说道:“对不起啊璟殿下,草民莽撞,无意冒犯了殿下。”

男孩摆手示意她停下这套听厌了的说辞,他将手上的伞合上,呆呆地望着眼下这场倾盆大雨,“你说这雨什么时候会停。”

“该停的时候总会停的。”宛音坐在檐下的小木椅上,伸手去接雨滴,“这样的雨在间国可少见。”

男孩低头,将精致的小脸埋进领子里,瓮声说道:“益国也是。”

“你说什么?”

“没什么。”

宛音白了男孩一眼,问道:“你几岁了?”

男孩想也没想立马说道:“二十一。”说完才觉不妥,捂嘴轻叫。

“你说你二十一?哈哈哈——”宛音看在男孩越来越铁青的脸,好不容易憋住笑,“小孩子说谎不好哦。”

男孩狠狠瞪她一眼:“都说了我不是小孩了。我的魂魄于肉体分离,居住在这个身体里,可我自己本身是二十一。”

“离奇的故事,这种灵肉分离的传闻,我怎么之前从未听说过?”宛音装起一脸正经的样子来迎合男孩的话。

“那是自然。这个世上只有三人遭受这种情况。”男孩有些得意,又有些黯神,“我以前没有未来,现在却拥有时间。”

“另外两人呢。”

“没有找到,找到他们二人和血渊石我就能回去了。”

宛音愈发听不懂男孩的话了,说他在撒谎,但看他表情神态又不像;说他是孩子,听他的语气说辞也感觉不是,真是搞不懂。可这世上真有魂魄与肉体分离一事吗?宛音不信,她问道:“你以前是谁啊。”

“我来自很远很远的地方,得了不可救的病,和另外两人一起被一个女人送到这里帮她办事。”男孩很久都没找到能够倾诉的人了,今日一股脑地吐出来,宛音正好成了她的听众,手撑着头在雨声里听他述说,“现在叫泰璟,璟殿下。”

“你说你的故乡很远——”

男孩打断她的话:“很远很远,就像另一个世界。”

“不就是冥府吗。哦对了死人才是灵肉分离,你不会是借尸还魂吧。”

男孩扶额,他这才想起古人完全没有空间与世界的概念,说了也无益,叹气继续道:“总之我的情况就是这样了。”

宛音见他不否决“借尸还魂”的说法,试探地问:“你不怕我说出去吗?”

男孩一脚跨进门槛,回头白眼道:“说了别人也不信。你就在这呆着吧,我先回房了,祭司和他应该谈完了。”

“欸——等等!”宛音看他帽子上有个白色的带状东西,原以为是什么沾上去的杂物,起身拉着它往后一扯。谁知男孩的帽子就这样被扯了下来。他顾不得疼痛回头惊讶地看着宛音,谁知她比他更加惊讶。

原来那白色的东西是男孩的头发,随着帽子的滑落,他的一头白发露了出来。男孩不悦地重新戴好帽子,气恼说道,“看什么看。”

宛音怔怔地收回手:“怎么会这样……”

“皇族血统都这样,做不了假。”男孩冷哼,随后自嘲道,“能带回现代就好了,玩cosplay都不用假发。”(花南:丫的他只是穿越额,第二部男主泰璟接受了现代的时玖衍的任务,回古代找提升灵力的血渊石~)

“你在说什么?”宛音被男孩奇怪的发音搞得一头雾水,也没问他的少年白头是怎么回事。

男孩无力地笑笑,懒得解释,“咚咚咚”跳上楼梯。又只剩下宛音独坐在屋檐下,看雨越下越小。街道两旁,避雨的商贩准备好了重新开售,雨水冲刷掉夏日的炎热难耐,乌云退散,在阳光照耀的天的尽头甚至出现了一道弯弯浅浅的虹,美丽圣洁。有老妪微笑伫立,有顽童在旁手舞足蹈,这是浸满了鲜血与武力的上义城里难得的和睦的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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