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回 血滴蔷薇悲凤凰(3)
第十四回 血滴蔷薇悲凤凰(3)

“爹。”年幼的江佾跌跌撞撞地从花丛中跑出,扯着江穆锦鸡补服的下摆撒娇。

江穆将江佾举起,严肃的脸上露出一丝笑容:“佾儿今天有没有听夫子的话?”

江佾咯咯地笑起来,天真烂漫:“夫子讲的东西都好简单啊,佾儿早就会了。”

是了。朝中那帮阮雁的党羽根本不足挂齿,他还有佾,她能永远稳住他的左相地位。江穆也笑了,满脸皱纹:“那佾儿想读些什么书呢?”

“唔——兵法,治国之道,用毒用药的……”

四岁的佾平静地报出这些书目,每说出一个就令旁边的梅姨心头为之一震。江穆的脸色“刷”地变得惨白:“是谁告诉你这些的?”

“兰姑,教我跳舞的兰姑啊。”

江穆缓缓放下江佾,目光转向夫人。梅姨皱眉:“兰姑?府上没有这个人啊。”

佾弯起好看的凤眸,洒满星光的黑瞳里没有半点杂质:“就是兰姑啦,上个月才来府上的,她好温柔的,教会佾儿好多东西。”

“佾,听好了,以后不要再跟那个什么兰姑接触,回屋抄写《女经》,不准再想其他的事。”

梅姨知道是老爷生气了,她对江佾微笑着伸手:“来,跟姨娘回屋吧。”

“我不要!《女经》好无聊啊,我才不抄呢。”

江穆语气一凛:“佾儿,连爹的话都不听了吗?”

“老爷,小姐只是贪玩……”

“别说了。”江穆心里很是烦躁,“你把她带回屋锁好,然后到书房来找我。”

他装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摸样,但忘了隐藏自己眼里最深处的恐惧。

虚伪攀附着脆弱的心脏,汲取每一滴鲜血成长。

……

佾在后院练习兰姑新教给她的百寸舞最后一曲。她身着染粉月白广袖长裙,在杏树下飞快的旋转,三千青丝在身后舞动,飘渺若仙。

如高山之巅的雪般纯净,沉莲般典雅,红尘千万不抵她回眸一笑,灵动的舞姿更似仙鹤振翅欲飞……她在假想的琴声中肆意舒展自己的身体,在旋转与挥袖中忘却了所有,忘却了自己。她想起兰姑在墨梅画上的题字“只愿良辰美景悠悠不老,携君之手,为汝舞无色。奈何似水流年此间少年,苍暮已老,迟晖予下昃”,心里似有万种怅然,随之也付之一舞。

昭游踩在书童的背上爬上了左相府的墙头,他只顾着树上挂着的风鸢,并没注意到佾。他扯着嗓子喊道:“有没有帮我取一下风鸢啊。”

少年正在变声,佾被这破锣嗓音一下子乱了心神,一个踉跄差点摔倒。她从树荫下走出,脸上隐约流露出被压制的怒火。

昭游看呆了。这等凤眸勾魂,这等风姿卓越,与父皇寝殿里所挂的母后画像一模一样,不,甚至逾过了母后!

“你是谁。”

“我、我……”昭游面对这么一名与母后酷似的美人,竟然有些张皇失措,“我是东边铺子的游三,请姑娘把树上的风鸢取下来还给我呗。”

佾冷哼。说自己是庶民之前都没考虑过身上的蟒袍和蓝田玉佩,真是个连谎都撒不好的王爷。她暗想,心情突然好些了:“凭什么我要帮你捡。”

“欸?”指使人指使惯了,昭游第一次听到否决的答案,很是吃惊,“你不是江府里的丫鬟吗?本王——不不不,我家掌柜的和梅夫人有些交情,你就不怕梅夫人处罚你?”

听到他称自己为“江府的丫鬟”,还有他幼稚的威胁,佾微笑道:“谁告诉你我是丫鬟的。”

“那是谁啊?”昭游很是疑惑,但马上看见她的舞裙,惊喜道:“你是江府里的舞倌?”

“不、是。”

昭游扫兴地摇摇头:“算啦算啦,你不说也可以,我自己来——”

“——慢着!”佾瞧见围墙下有几十株名贵的君子兰,厉声喝道。

“怎么了?”

佾皱眉,她扬头望去,真有一只做工精细的蜈蚣状风鸢挂在树冠迎风飘荡。她退后几步,然后往前一跃,用轻功跳到了离地四五米的树冠上。她摘下风鸢,稳稳回到了地面,对已经傻掉了的昭游挥动手中的武功风鸢道:“是这个吗?”

“恩恩。”昭游露出孩子气的笑容:“姑娘还会武功好厉害啊。”

佾轻笑,拿着风鸢转身往亭子里走。

昭游疾呼:“既然取下来了就请把它还给我吧,怎么走了。”

“我又不是为了还给你才取下来的。”佾的语气恢复平日的淡漠,“这只风鸢,就作为你惊扰我跳舞的赔礼吧。”

束城在醉梦坊的如意阁瞧见了这一幕,对着女子孤傲的背影摇扇而笑。

若是时间定格在此刻,该有多好。

……

“佾儿,去醉梦坊找红夫人。我走了,珍重。”

浅黄的小笺上是他强劲的字迹无疑,旁边摆着他最珍爱的云锁刀。佾双手捂嘴,努力不让自己哭出来。

那个人走了,真的从生命中消失了,就好像从未出现过。

心里像是被撕扯了一个大洞,冷风呼呼地往里灌,记忆苍白又模糊。他陪她练武骑马、饮酒作诗,兰姑死时,他会默默陪在她身边。那么一个温柔地让她心疼地人,以如此残忍的方式离开了她,一个解释都不曾留下。

眼前好像出现了束城的幻象,他嘴边温煦的笑容似不会褪色的色墨,一点点荡漾开。他轻唤她的名字:“佾儿。”

佾往前伸手,但只抓住一片虚无:“束城,告诉我为什么!”为什么要离开,为什么要以如此悲伤的方式帮她,为什么不肯告诉她,他真正身份?

“为什么……”她近乎疯狂地冲他呐喊,“你知不知道我好恨你,我等了你五年,整整五年!我不要什么破穆淇侯什么醉梦坊。你回来,好吗?”

束城的面容渐渐模糊了:“事到如今你还放得下吗?佾儿,物是人非,快醒来吧。”

快醒来?什么事醒、什么又是醉梦一场!佾的嘴巴飞快地张合,但嗓子发不出任何声音。她惊恐地掐住自己的脖子,整个人狼狈不堪。

“啊——”她尖叫着从床上坐起来,头疼欲裂。此时正是半夜,月光稀疏地从窗里洒进来,照在流姬俊美的人皮上。她二十一岁,她有三个身份:皇后,醉梦坊主人,穆淇侯江流姬,每一个都无限尊贵,但都是一层层的枷锁,将她锁紧,以至不能呼吸!她掩面低声抽泣,自己到底是谁,这么五年,到底值得吗?

“侯爷。”一道冰冷无情的声音响起。

佾心里一惊,这家驿馆周围布满了言灵族的暗卫,若是有任何异动,他们都会第一时间用言灵术将自己唤醒。可这个人,竟无声地潜进了她的屋子,武功高的=得恐怖。

佾皱眉,左手探到了枕边的云锁刀,一道寒光闪过,刀稳稳架在跪着的那人的脖子上:

“你是何人。”

“属下是皇上派来保护侯爷安全的。”

佾一怔。昭游?那还真是谢谢他了。“暮氏家族,暮生?”

“不愧是侯爷。属下来时正见侯爷被梦魇困住了心智,未敢出声,恕暮生惊扰之罪。”

佾冷哼一声收回了云锁刀。因为哭泣的缘故,她的冰冷像是伪装:“我的人呢。”

“只是昏过去了而已。”

“如果他们有事,我会把整个暮氏当陪葬品。”佾杵着三尺二的云锁刀摇摇晃晃站起来,点亮烛台,橙黄色的光洒满了整个屋子。

暮生的身影像极了那个人,这一点让她莫名一悸,是昭游发现了什么,拿这个人来试探自己?

但二人身上所散发的气息是完全不同的。佾苦笑,也许梦中的束城说得很对,回不来了,再也回不来了。

“属下知罪。”

“抬起头来。”

暮生犹豫了,他今晚只是来视察一下情况,本想走了,但佾偏偏在那时候醒了过来。他没带蒙面纱,脸上的刀疤怕吓住这位嫡仙般的京城第一公子。

佾见他迟疑,心中燃起一丝希望。虽然很渺茫,并不是没有可能。

“怎么了,暮公子的容貌难不成是不许别人见了去?”她故意挖苦道。是他吗,会是他吗?她像是一个期待礼物的孩子,又兴奋又还怕打开盒子后空无一物。

暮生皱眉,缓缓转过身——

虽然已见过无数的丑恶,但佾也被他的摸样震惊到了。一张脸被无数的伤痕分割得支离破碎,再看不清原本的样貌,眸子经血雨的洗历,沉淀了无数东西,深沉似海暗涛汹涌,和他狰狞的摸样完全不搭。

暮生的声音没有温度:“侯爷。”

佾心里有说不出的滋味,她披上外衣,笑道:“今晚月色很美,不如在屋顶一饮?”

“侯爷?”

没等他说完,佾已抓起床底两坛百花酿翻身出窗,暮生嘴角一抽,跟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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