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回 还怕两人俱薄命(2)
第十回 还怕两人俱薄命(2)

少女捂住嘴努力不让自己叫出声来,眼里已噙出点点泪水。

“谁。”

“右相六夫人之女,尘舞。”少女用微弱的声音说。眼前男子身上散发着一种不可抵抗的气势,没有杀意,和刚才的刺客截然不同,是悲伤得让人心碎的。脸上有一道触目惊心的刀疤,从左眼角到嘴角,已看不清原本的面目,狰狞可怕。但她不知怎么的,从心里想并不怕他,也未想要逃,哪怕这个人的同伴杀了她的所有亲人。

听到少女的回答,暮生心里又是一悸。“杀了她,杀了她。”脑子里一直有个刺耳的声音在回荡,刀不由自主地刺进尘舞咽喉,她没哭没喊,白衣上又多了一道血痕。

若这刀再进半分,她就真的必死无疑了。可暮生收回了刀,脸色十分阴沉,后转身就走。

“为何不杀我?”背后尘舞在喊,声线发抖。

“活下去。”暮生放下一瓶珍惜的融息药丸,轻功飘过湖面,消失得无影无踪。

“为什么……”尘舞瘫坐在地上喃喃。刚才至死保护她逃走的家丁的面目还浮现在她眼前,挥之不去。

为什么?还怕两人俱薄命。

回到约定地点,暮生看那炷香早已燃尽,心说不妙。果然,从暗处飞出上百片树叶,片片锋利似刀刃,四面八方向他袭来。他闪过了十几片,但更多的实在躲不过了,暮生连忙运用真气鼓起黑袍,那些灌入内力的树叶撞在袍子上,没了力道,软软地打着旋往下坠。

“我道士哪个小贼敢打右相府的主意呢,原来是大哥啊。”暮云站在几箱赃物面前,笑得花枝乱颤。

暮生没理她,走到一个大箱子前,打开,一阵酒香扑鼻而来。

“百年女儿红。”暮云得意地说,在嗜酒如命这一点上,他们兄妹俩出奇的一致,“早就听说右相府好酒多,还真被我找到了。”

“……”你这不废话吗,把人都杀完了偷东西自然方便,也不知尘舞逃出去了没有……

“去向皇上回命吧。”暮云故意无视身边的人惊讶的表情,大大方方地拉起暮生的手,依偎在他怀里。他没像往常那样推开他们。

因为失去的以及在作祟,还是刚才的女孩子?

不知道。

事实证明后宫永远是凌驾于勤政殿之上的是非之地,笑里藏刀、借刀杀人、苦肉计……这些在战场上的计谋,在后宫中依然受用。扮媚耍笑脸谁不会啊,只要能挽留住皇上飘忽不定的心,一切心数诡计都值得。

今日这场灾祸,是谁也未曾想到的。只一日,后位就挪了人。而由于暮云这个魔女的加入,让整个事情变得更加清晰明朗,也越趋向闹剧。她无心啊,自己不过是在公主昭如那里待了一会而,怎么就有个宫女跑进来报“皇后有喜,正在熬制安胎药”?怎么就她偏偏第一个想到此事不对劲,指使昭如叫敬事房取来侍寝记录来?怎么就她翻遍了册子发现皇后近几个月根本未受到昭游任何召见?

——皇后,偷欢了。

昭如脑子里炸开这个想法,正要尖叫,被暮云手快点了哑穴:“公主不要激动啊,皇后也是女人,长守空床都难免寂寞有欲望的对不对?”

昭如死死瞪着她,又不是你家嫂子红杏出墙你自然站着说话不腰疼啊。

“我问问你,你怎么知道的?”暮云指着那宫女鼻尖问。

“奴婢去御药局取公主寒症的调理补品,听着文太医和李太医说刚到的安胎药怎么少了两服,回到宫中又听闻皇后凤体不爽,在熬药。奴婢本想替公主前去慰问,谁知……一定是安胎药无疑了。”

听了这话,暮云心里有疑惑,又看见旁边昭如飞快动着嘴想说什么,但就是发不出声,急得满脸通红,她才大发慈悲解了哑穴。

“诗佳从小跟着我,精通医理,她的话可信。”刚说完就是一阵咳嗽,诗佳赶忙递了茶,轻抚公主的背。

“哦?那接下来怎么办?”暮云笑着问。

诗佳说:“出这么大的事,自然是告诉皇上啊。”

“这本小姐当然知道,关键是谁去做,才能把这盆污水泼到皇上眼前却不沾湿自己的鞋。”

昭如好不容易缓过气来,听了这话又差点咽气:“你这么说,自然是有人选了。”

“现在后宫娘娘哪位最得宠,就让她去做咯。”

昭如诗佳相视一笑,异口同声道:“玉妃。”

却不知她们在算计别人的时候,这一举动,也在别人的算计内。

“不好了,娘娘不好了!”晞娘大喊着跑进内殿。

时倩正在学做女红,听到这声音,一没留神,绣针就刺进中指指尖,凉丝丝地疼。她没好气地说:“何事如此惊慌?”

“皇上,公主在凤藻宫……”晞娘上了年纪,刚才一跑,累得上气不接下气。

“凤藻宫?”她眉头一拧,虽一知是何事,但还是问,“皇后那里何时变得如此热闹,本宫竟不知。”

“皇后娘娘、娘娘她偷欢了啊!”

“和谁?”

“那个在皇后身边的小太监小顺子啊!”晞娘就差没跳起来了。

玉子还是动手了。时倩心想。

“但为什么公主也在?”

“奴婢不知,大概,是认为柳妃是皇后娘娘栽赃遇害的吧……”

呵。时倩嘴角一抽,这公主挺有个性的,敢爱敢恨啊,若知道我才是千古罪人,肯定要手刃自己,“然后呢。”

“欸?娘娘不去看看吗?当年娘娘和皇后一起进府的,如果皇后垮了,这后宫里,就是以娘娘您为尊了啊。”

“没意思。”时倩看着手中被她绣得歪歪扭扭的芙蓉,那滴血像是芙蓉在哭。芙蓉泣血,必有大灾。

暮云其实也在的,但和下面昭游昭如的待遇不同,上房揭瓦,蹲在屋顶上看完了全程。

“皇后,亏我如此欣赏你的品行贤良,可谁知……你竟会做出这等大逆不道之事!你把皇室颜面放在了哪,你把皇兄放在了哪!”昭如表面是痛心疾首,心里却笑翻了,看着皇后跪在冰冷的大理石地面上,几丝凌乱的发丝贴在脸旁,红肿的眼睛,嘴唇乌得发紫。

“臣妾无话可说。”阮玲低垂着头,不敢看在坐在前方的昭游,她的夫,她未及笄便被爹爹作为政治筹码送进了王府。她是正妻,江家小姐是侧房,可这身份的差别未能阻挡他对那个总是带着面纱的女子的独爱。

“皇兄两日前还体恤你遭受灭门之灾,特地命你出宫戴孝,还集结四方名捕调查此事,甚至左相大人都放下了科改一事接受这案子。皇后你不明白皇兄对你的关爱倍至,还是觉得皇兄不比一个太监?!”暮云在瓦上听到小妮子的这番话,勾起唇角。好样的,不愧为本小姐一手调教出来的妞,够气势,敢把皇后和皇上一起骂了,这天底上能有几人?暮云得意起来。

昭游手指轻叩龙凤升腾八仙桌,若有所思。这时候,急匆匆进来一个小太监报:“回皇上公主,小顺子已经招了”,奸通之事是从去年夏、皇上去夏宫时发生的。

“原来这么久了。”昭游的脸色阴晴不定,“皇后,你瞒朕瞒得好苦。”

“皇上与臣妾虽相敬如宾,但未有夫妻之实。皇上后宫三千,今日住东宫,明日住西宫,只有凤藻宫是闲得慌。臣妾的心早就死了。”

“这些年是朕冷落了你,但你如今犯下此等大错,还公然熬制安胎药,未免太放肆了。”

阮玲抚摸着微微隆起的小腹,露出作为娘亲特有的甜蜜笑容:“这是臣妾的孩子,臣妾一定要生下来,就算把臣妾杀了,那也是这个皇宫不欢迎他,而不是娘亲抛弃了孩子。”

“大胆!”昭如怒目而视,“难道你想让这个野种混入我皇室血脉,让江山都易主?”

暮云在心里为昭如呐喊:“干得好!”果然不出她的所料,听到江山易主,昭游的脸立马黑了,她很清楚他不会让任何人动摇自己的皇权,自小对权力的痴迷让他击败了其他几位皇子,坐上龙椅君临天下。

“臣妾并无此想。”

“那你可知若生下这个孽子,他这一生都注定是失败错误悲惨不幸的,他会受尽折磨,不受人重视。还是说,你认为朕会容忍这样一个孩子?”

“皇上,不也是这般过来的?”

此话一出,屋内的气氛突然改变了、昭游手握成拳,手腕上青筋根根凸出。暮云不难猜出他的心中也是翻江倒海的。

“阮雁之女阮氏,不守妇道,与太监私通,凤仪尽失,有辱我王室尊严。本应斩九族以示皇威,但朕念其往昔情分,贬为庶民,流放渟埠。”

阮玲伏倒在地,哽咽说道:“谢皇上不杀之恩。”

什么不杀九族,明明已经杀光了,害死不承认,说个好听的“念其往昔情分”,在天下百姓面前树立个仁慈君主的形象。还有那渟埠是什么地?荒芜堕落,根本不是人呆的地方,以皇后这样的金贵之躯到那儿,还不是死路一条,更不要说把小孩生出来了。昭游啊昭游,你还是那个死小孩性格。暮云在房顶笑得眼泪都出来了,不小心脚一蹬竟踢落了一片琉璃瓦,落下,碎裂,发出悦耳的声音。片刻间,凤藻宫已被禁卫军包围。

“啧。”和那晚在右相府对暮生所做的一样,暮云随手捡起几片瓦,用内力震成几十片,从不同角度发射。瓦片打中了十几个禁卫军,但更多的侍卫还在往这边涌。她按说不好,正想开溜,听见昭游在下面悠哉说道:“瓦上君子不妨下来一会、”

暮云考虑到现在的处境,只能纵身一跃,稳稳落到了地上。

“是你?”昭游凤眼危险地眯起,瞪了一眼身边的昭如,后者嘟嘴扮无辜。

“是本公子。本想去给皇上请安,可各处都有那么多带刀的,只能上房揭瓦咯。”暮云嘻嘻一笑,今天她身穿紫色男装,恍眼一看还真是个风流少年。

昭游无语,命禁卫军退下,领着昭如和暮云来到了养心殿。

“说吧,有什么事。”昭游在龙椅上略显疲惫地结果萧原奉上的人参茶,浅吟一口。

“本小姐就是进宫想找公主玩一下谈一下女孩子的心事嘛,用的了这么兴师动众的么……皇上知道,公主都二十又一了,在这宫里闷得无聊~”暮云老老实实地和昭如一起跪在地上,不停地对萧原发送求救信号,萧原看了看皇上的脸色十分差,耸耸肩表示自己爱莫能助。

昭游问昭如:“她说你闲得无聊?”

“皇兄,你又不让我出宫玩,这宫里的娘娘都一个样,一味地想着巴结我,我只能找暮云进宫啦……”昭如调整好面部表情用快哭了的声音说。

可昭游从不吃她这一套:“皇妹这么大了,也该招位驸马了。”一句话便把她肚里的苦水全打了回去。昭如还不想嫁,强笑着说:“不劳皇兄操心婚事了。”

“还笑!”昭游打断她的话,瞪着她们两个,“皇兄今日的面子都被你们两个丢完了!而且暮云的身份该怎么解释?”

暮云皱眉:“皇上是皇上,不必解释。谅宫中的眼线们也猜不到。”

“阮家刚发生这么两件大事,明眼人都能瞧出朕是在正对阮雁,这时候宫中突然冒出个陌生男子,还是在凤藻宫顶上,别人会怎么想?难道不会把你和暮氏联系在一起,暮氏家族的主人不是显而易见了?”

萧原忍不住插嘴:“养兵千日用兵一时。皇上,臣认为现在阮雁攻回京城,朝廷需要大量精兵将其歼灭。若在此时宣布暮氏归顺间国,未见的不是一件好事。”

“是啊是啊,暮云每天杀人很辛苦的,有时候还喝不到好酒。”昭如连声附和,还扯扯暮云的衣袖,让她也搭腔几句。可她正在琢磨昭游刚才的那句“针对他们”,蓦地一惊,站起来对着昭游一字一顿道:“是你安排的吧。”

“朕安排什么了。”

“皇后怀孕是真,但故意想借公主的单纯和玉妃的嫉妒去掩饰着一点、安排了今日之事的,是你吧。”暮云语气凝重,“从太医院开始,到玉子去向你告密,一手都是你策划的,不是吗?”

“是你吧”。称谓是“你”,不是“皇上”。

昭游微扬下巴:“是我。”他俩之间并没有太多的什么君臣之礼,刚才客气了那么久都是奇迹了。

“等等,等等!”昭如慌张地挥了挥手,“什么是真是假,谁安排啊。皇兄,我怎么听不懂啊。”

谁知昭游理都不想理她,目光一直和暮云对峥着一个眼里有万般质问,一个将千钧力化为无形,但释放出的压力,让观战的萧原都感觉透不过起来。

“是臣妾。”一个略带沙哑的声音从偏殿传来,打破了这场僵局。晞娘撩起帘子,时倩款步走出,

世上竟有如此美的人。昭如忘了自己的问题,一动不动地注视着时倩。剪水双瞳,半笑半嗔,唇如烈火之色,让人浮想联翩。肤若凝脂,吹弹可破,一头柔顺的乌发,在脑后绾了个简单的髻儿,没有繁琐的头饰,一根天玑,足矣,和身上精致的文蝶戏梦湘妃色衫比,也不是一分淡然的美丽,举手投足之间难掩大气和富贵之色。那种气质是装不出来的,至少是个才人,九妃也有可能。

时倩环顾四周,昭游坐在龙椅上,对她未通报就闯入的举动有些诧异。萧原在龙椅的左侧,台阶下跪着一个嫩黄色春衫的少女,柳眉杏眼,脸上不施粉黛,透着天真烂漫的滋味,应该是昭如公主了。她身旁站着个瘦弱少年,骨骼还没长开,似乎撑不起那紫衣一样。时倩猜不出那人身份,在礼过了昭游昭如后,也对“他”点了点头,算是行礼了。

“汐贵嫔不是旧疾复发了吗,该多养养,怎么近日来找朕了?”

汐贵嫔,原来她就是江穆之女啊。暮云上下打量着她,果然是大家闺秀,只不过病怏怏的身子一看就让人厌烦。只听她说道:“今日废后之事,是臣妾的主意,臣妾自然要来看看。”

“胡说什么。今日之事与你无关。”

“这无关与否怕是皇上一个人说了不算。”暮云已明白了三分,但还需更加深入,“汐贵嫔请讲。”

“爹爹一直想除掉阮雁,和皇上一拍即合。皇上在宫内秘密监视皇后,时机到了,就先灭阮氏全府,再推阮玲下台,册封臣妾为后。臣妾只是个女子,不会玩弄心计。皇上就安排了此时由公主和玉妃去办,顺理成章。”

“也是。前几日还出了蕙棠一案,亏暮生还帮你满京城找雪莲。现在想来,也是和此事有关了。让玉妃和汐贵嫔不和的假象做烟雾弹,这样,玉妃告密是受谁指使,人们再怎么怀疑也怀疑不到汐贵嫔和——”暮云话锋一转,“皇上,您说是吧?”

昭如这才反应过来,全身的血都涌上头顶:“皇兄,这可是真的?”

“传玉妃吧,皇上,这事必须交代清楚。”

时倩像个赢家一样笑了:“玉妃娘娘在臣妾来之前就候在殿外了。”

“传玉妃——”老公公扯长嗓子喊。其实仔细听,阉人的嗓音是最美的,怪不得前朝荣谌帝会专门培养一群阉人乐师,日夜弹琴奏乐笙歌不断。

玉子抚了抚有点歪斜的步摇,走过懿道帝题的匾额,她的身后事日光倾城,京城里少有的晴天。

这才是混乱的终极。昭游、昭如、暮云、玉子、时倩、萧原都到齐了,每个人都代表着一方势力,在欲望与权力的漩涡里挣扎,彼此羁绊,彼此搀扶,一起走向毁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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