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回 陌上花开为君顾
第八回 陌上花开为君顾

迟暮。佾站在和亲王府的后院仰望着天上的火烧云。不时有府里的丫鬟偷懒或者绕远道从她身边经过,悄悄抬起头瞄几眼这位绝世公子谪仙般俊美的侧颜。

“祸国殃民貌。”宛音坐在边上的亭子瞧见这一切,感叹道。她不否认自己最初也被流姬公子的外貌惊艳过,但知道了真相后——就如同时倩姐一样,梦“咔嚓”一声破碎了。

这几日,宛音跟着佾、王爷以及由君学到了不少,不会弄刀舞剑,但骑马是学了七七八八。她看见佾披上戎甲同士兵们操练,站在指挥台上号令布阵,听到佾和将士们一起起誓呐喊……和恒与她就只能站在边上,什么忙都帮不了。

中途陪撕下人皮面具的佾去了一趟归梦坊,宛音第一次见到了时倩的玉屋。玉屋玉屋,从顶到底自内到外,所见摆饰都是由美玉打制。她看得是啧啧称奇“这么多玉是要多少银子啊”。佾只是淡淡扫一眼就出来了,嘴上说“还不如拆来造福百姓”,心里却很内伤,暗想道:“时倩你当不是你的钱就乱花啊?”但还是拿出如梦坊最后一对天玑天璇,亲手为宛音插上。

“还不知道时倩姐在宫中怎么样了呢……应该会很生气吧……”宛音嘟囔着。太阳已下去了一大半,亭边池塘中的鱼看不清了,府里渐渐多了几点灯光。

就在这时,王府里的管家跑过来气喘吁吁地报:“公子,圣旨已到。王爷在正厅摆香案等着公子呢。”

佾的表情没有丝毫变化,只是疾步走出后院,消失在了宛音的视线内。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左相江穆次子、和亲王门客江流姬,救灾济贫于天下,深得民心。其人文稻武略,为众臣所不及,朕甚是赞赏。特封‘穆淇侯’,赐府邸一座,纹银三万两。另派兵五万,为‘平赤总兵’,命连夜启程前往泱城,平定西北战乱。’钦此。”

佾俯身谢旨:“臣,谢主隆恩,定以身为国,不复圣上厚望。”

公公笑道:“恭喜穆淇侯、贺喜穆淇侯了。也多亏王爷慧眼识英雄,自小离家游迹天下的左相公子都能被王爷找到,能得这样的人才,是间国之福啊。”

和恒在一边直挺挺地站着,目光幽深,不置可否。佾也是一言不发。一边的管家见气氛不对,拍拍手,既有穿着墨蓝色家服的家丁撩开幕帘走出,手上端着码得整整齐齐锃亮闪光的银子。那公公看到,涎水都快流成溪了。管家笑笑:“公公从宫里出来跑一趟也不容易,这些就是孝敬公公的了。”

公公摆摆手,目光却还在银子上溜达:“哪儿的话。本公公只是奉旨办事而已,何谈辛苦不辛苦的。”

“在宫里混口饭吃也不容易,时时刻刻都要把自己的脑袋端平走路,掉下来就一命呜呼了。”佾淡淡地说道,“收起这些银子就回宫复旨吧,初更本侯便去城东领军印带兵。”

公公觉得穆淇侯话里有话,但又想是不是自己多心了,不敢看向“他”蛊惑人心的脸,匆忙退下。气流惊动烛火厉害地摇晃了几下,更显得此时的佾诡异莫测,

“我去后院叫上宛音就走了。”

“宛音比时倩好。我吩咐了由君照顾好她。”和恒苦笑。这次和之前几次上战场不同,这次是由昭游——间王——直接下旨的,佾现在肩负的东西更多了。这一去不知道要有几年。等她回来之时,京城中又是什么时局呢?

佾低下头,轻声道:“时倩……我对不起她。”

“那也是没有办法的事。”和恒犹豫了一下,伸出双臂缓缓地环住佾。佾先是僵了一下,后放松地把头靠在他的肩上。若是旁人看到这一幕——昏暗的烛光下和亲王和流姬公子,不对,现在该叫穆淇侯,两个同样俊美的男子紧紧相拥,他们俩断袖的罪名就真的背定了。可和恒现在无暇去想这些杂事,他只想让岁月停在这一刻,这一刻就是永恒,而佾也只是个柔弱女子,躲进他的怀中,不去受那些伤痕——只可惜他晚了七年。

佾深吸一口气:“谢谢你。不过,你和他,不一样。”

和恒知道“他”是指秦束城,那个失踪了五年却一直影响着佾的男人,让他恨得发疯。和恒故意忽略佾的话:“以后你有了自己的府邸,可就不会常来我这儿了吧?”

“住进去也是几年后的事了。”

“一辈子还长,我会等。”和恒放开佾,扳住她的肩膀让她看向自己的眼睛,“自己保重。”

“我会的。”

“驾——”王府外鞭声响起,佾带着宛音转眼消失在和恒面前。他摇了摇头,转身走进大门。执灯的管家笑着跟在他的身后:“愿穆淇侯此去能杀赤军个片甲不留吧。”

和恒停下脚步再次回头望向她消失的方向,只见一片黑暗。他叹道:“但愿如此。”

佾飞驰进军营,那里的将士都已整装待发,看到将军的到来,都十分兴奋。号令声响彻云霄。佾轻身跳上指挥台,从副将李堤手中接过将印,然后对台下将士们喊道:“挥军西上,直向泱城!”她暗用了内力,声音传到了每个人的耳旁。

“卫我间国,问鼎中原!”

佾满意地笑了笑,拔出深深插在地上的军旗,用力挥舞:“出发!”

时倩醒了过来,但她所见的也只是一片黑暗。她眨了几下眼,还是恐怖的漆黑,什么也看不见,四周很静。

她双手摸索着,发现这里极为狭窄。坐起来头部甚至能撞到顶她又用脚蹬了瞪,长度恰好能容纳一个人,不能自由地活动。

像棺材一样。时倩被自己这个想法吓到了,但又想了想,指尖传来的质感不像是木头,像石头,用来做密室用的那种石头。密室?时倩想起来了,自己被玉子迷晕之后被她抬到了某个地方,好让她装成自己的样子去找皇上。难道这是安栀宫里的密室,为何自己不知道?也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时候了,佾出发了没。时倩咬咬下唇,她恨啊,恨玉子的突然出现,恨昭游不爱她还要占有她,即使她知道这一切都是因为佾,但她宁愿无数次地逃避,只为自己悲哀。

但这次是佾抛弃了她。时倩心里最后一丝坚持也动摇了。

她突然有点想哭,这在平时是决计不可能的事。但现在她实在受不了了。她回想着自己十九年的人生,觉得好失败。她就这样胡乱地想着,也不知道在这片黑暗之中过了多久,外面突然传来几丝声响,似乎是在摆放玉器,又听见几个宫女在说话。仔细地,时倩听明白了她们在说什么。

“还不快把玉花瓶摆放好?手脚都利索点,等下娘娘回宫还没弄好可有你们罚的!”安栀宫的主事嬷嬷晞娘训斥着其他宫女们。

“是。”整齐的答声之后,又是一阵搬弄声。时倩没有呼救,一是因为自己如果现在出去,对谁都没有好处,二是她发现,自己被玉子点了哑穴。

“晃啷——”或许是一个冒失的小宫女失手了,尖利的瓷器碰撞声响透过厚厚的一层墙壁还听得一清二楚,然后就是哭声和晞娘的惊呼:“哎呀,你看你,这可怎么办才好!这是淑妃娘娘新送来的珍品花瓶啊,打碎了让我怎么给娘娘交——”“待”字还未出口,被殿外太监的“娘娘回宫”打断。时倩不用看也知道殿里的众人面如土灰,颤抖个不停。

又是一阵脚步声。“娘娘。”晞娘畏畏缩缩地说。

“怎么了。本宫今天很乏,不是很重要的事就明天说吧。”玉子模仿时倩的嗓音倒还惟妙惟肖,连语调都恰到好处,“这是怎么回事?”

“刚才擦拭时这个死丫头不小心摔坏了淑妃娘娘送给娘娘的青莲腾龙瓷瓶……”

“宫里一般是怎么处置的。”

“这……重则杖毙,轻就贬到浣衣局。”

“那好,就分到浣衣局吧。还有你,介于你是她的掌事,管教不严,再加一条:手下人办事不利,管事的扣除月银半年且幽禁三天不得送饭。”

“谢娘娘不杀之恩!”

“都下去吧,就寝也不用你们伺候了。”宫女们都退下了,过了一会儿,也不知玉子按了哪里的机关,时倩眼前突然明朗,环顾四周,才发现这个像棺材一样的密室就在她常坐的玉椅的背后。屋内还是自己被迷晕之前的样子——当然,除开稀世瓷瓶变成了一堆碎片,还有屏风下跟自己长得一模一样的不速之客。

玉子挑眉一笑,走过来把时倩从密室中抱下来,点开她的哑穴,做作地关怀道:“醒了?”

时倩幽怨地看着眼前这张倾国倾城但分明是自己的脸,半天才吐出一句话:“快把人皮撕下来,看得我怪怪的。”

“好好好,我撕。”玉子笑着说,手扯着耳边的一缕发丝,一张人皮就这样跟着下来了。再看,时倩的脸已躺在玉子的手上。时倩喉咙里涌上一股酸水,她始终认为易容术很恶心,自己从来不用。

玉子的脸比时倩少了几分艳丽,但更多的是作为青楼女子的邪魅,配合着身上的华丽服饰,倒也有那么几分风韵。

“佾……出城了吧。”

“呵,再晚点都要到青城了。”

“也是,你能把我放出来,想必都是看我追不上了。”

玉子说道:“看来你是比我聪明一点,还能哄得皇上团团转。”

“昭游?”时倩轻轻抚摸屏风上前朝画者的山水名作,无心道,“你认为他怎么样?”

“武功不亚于我,洞察力堪比你。”

“哦?”很少从玉子口中听到这样高的评价,时倩有些吃惊。

“我一进殿请安,连皇上在龙案后的人形都还没看清呢,他就”突然出现在我身后,以笔作剑指向我喉咙,问我是谁。”玉子说得轻描淡写,但时倩不难猜出她心里一定是恼怒的,“你说说,我和你就差这么多吗?为何皇上一眼便能看穿?”

“是我先前太低估了他。”时倩叹了口气,又恍然意识到,昭游装傻装笨来问她怎么除掉阮氏,其实心里早已拿定了主意,故意引她进圈?!

玉子冷哼:“的确,少见这样才能的帝王。我们都得多提防着。”

“他同意你的计划了没?”

“嗯。待明日他回来安栀宫,会看上你的贴身侍婢,也就是我,册封为玉妃。”

“安栀宫现在的人越来越杂乱了,贴身侍婢——不会被晞娘还有和那些太监们察觉么?”

“你以为这花瓶真有那么容易碎?而且偏偏打碎的只是瓷瓶而不是你心疼得要死的玉器?也不是撞到这个内含机关的屏风?”

时倩皮笑肉不笑道:“又是你一手操办的,真是辛苦你啊。”

“明天的流程走完,你就安心当你的药罐子汐贵嫔吧,然后等着后位的到来。而我?是一定会赢这没错,但赢的后果就是最终会落入万丈深渊。”

“为何。”

“哪问那么多。我比你更适合这个宫廷,这是红夫人说的。另外,我上位后可能要针对你一点,掩人耳目。”

时倩点头:“造成不和的假象,让宫里的耳目不会想到我们是一伙的。你还怕我受不住你的打击?”

“我就是担心。”玉子挑眉,轻飘飘地说出一个名字,“时玖衍。”

时玖衍。

这个名字炸在脑中。时倩后退几步,瘫坐在西域进贡的毛毯上,双手颤抖地捂住脸,嗓子不由自主地挣扎出断断续续的呜咽,声音像是一只找不到路回家的小狼。玉子无可奈何地盯着她半盏茶的时间,看她丝毫没有收停的意思,直接绕过她,去换了最普通的杏黄色宫女服,洗下精致的妆容。再回来,她对着还在抽泣的时倩淡漠地说:“我的娘娘,起来吧。软弱个今晚就好了,以后我可不想看到别人刺你一下就无力抵抗的摸样啊。想想柳妃。”

“十四以前,姐姐是我生活的依靠;十四到十五,我是浑浑噩噩地靠崇拜着流姬度日,十五以后,我的周围都被佾填满。现在……”

玉子坚定道:“还有昭游。”

时倩慢慢抬起头。

“现在她在宫外,你在宫内,又是天子的枕边人,改变一个人或者一个国家的命运,容易得很。”玉子沙哑的声音像是不为人知的巫术,盘旋在时倩的耳边,狠狠扎进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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