勤政殿。

昭游，这位间国最年轻的帝王，将阮雁加急送来的军书匆匆扫了一眼，冷哼一声便丢进旁边的青铜香炉烧了。烟雾升腾，像垂死之人干枯的手拉扯最后一丝希望。

萧原从后殿走了出来，看见炉里的灰烬，笑道：“赤国好大的胆子，竟敢屡屡来犯我边疆。”

昭游起身，在龙案前缓步徘徊：“只能怪阮雁那老狐狸太弱了。”

“这次他要兵多少？”

昭游冷笑：“三十万。若真派给他那么多兵力，不但解决不了战事，而且吴国那边也没有人了。”

“远水救不了近火。最好的办法，不是增派兵力，若换一个将领……”萧原略作停顿，偷瞄昭游的脸色，“圣上意向如何？”

“扳倒阮雁暂时还不容易，毕竟他有扶植朕的功劳。父皇在位时他有不少战功，在西北深得人心。”

“派一个比阮将军更好的人不就结了。如圣上所说，他深得民心，但也只是在西北。若是流姬公子在京城的名声，就算边疆将士有不服之心，也敌不过朝廷要臣的联名举荐。流姬公子若愿意当监军，必会影响到全军”

昭游拿起和恒的奏折，上面尽是举荐流姬的笔墨：“众将士会服，只怕阮雁的硬骨头不答应。女儿在宫里当皇后，自己却要被一个无名小卒使唤。”

萧原皱眉：“在下倒有两个法子，圣上可愿一听？”

“说。”

萧原清清嗓子：“让流姬迎娶昭如公主。驸马爷谁敢惹啊。”

昭游嘴角抽搐，果然不能太相信萧原，他的鬼才用在朝政上扭转局势还好，有关自己家务事的，萧原绝对是一肚子的坏水。“朕还没有嫁公主的打算。朕会另想一个位子。现在最主要的是对付阮雁。”

“阮将军最得意的是皇后。若要对付皇后，在下认为可以去请教刚回宫的贵嫔娘娘。”

昭游沉思片刻，释然道：“也好。呆在佾身边的人，手段怎么可能不高明，不然怎么会连朕的暮氏家族都蒙过去了？”

“是。”

“来人，摆驾安栀宫！”昭游扬袖，身上明黄色的九龙皇袍在日光下耀眼闪烁，脸上是那时的年少轻狂。

安栀宫在皇宫的西角，如名一般，种满了栀子花。现在还是春，而夏天自己又不知跟着佾跑到哪里了。“无福啊无福。”时倩感叹。不知从何时起，自己便和这些赏月弄花的闲情日子绝缘了。混江湖，人头虽有佾在上头护着，但还是危险呢。

那些性命的附属品，如权势，富贵，秘密，什么时候变得比“活着”更重要了？此时此刻的“活着”，又能影响彼时多远呢？

宛音从一踏进凤藻宫便脸色惨白，身子抖个不停，直到时倩递给她一杯热茶才稍微缓和一点：“娘娘多久回宫？”

“不知道。”时倩僵硬地一笑，“你就放心吧。”

宛音皱眉：“可是这样下去，如果见到皇上，岂不是会闯祸吗？”

“你想，人都是要面子的，何况是天下至尊的皇上呢？哪个皇上会让自己妃子跑了这种事流传出去成为天下人的笑柄？”

宛音的声音不由得弱了下去：“可这也太冒险了……”

“佾只是做她一直在追求的。她没有错，谁都没有错。”时倩话音刚落，有候在门外的小太监通传：“皇上驾到！”

听到那尖利刺耳的嗓音，时倩习惯性的用手扶额，头疼。

宛音刚平静地心顿时又慌了：“说曹操曹操到。倩姐姐，怎么办怎么办！皇上不惩罚娘娘，但若是对付你……”

“没你想的那么严重啦，皇上也不如曹操那般雄杰。你去看着那些奴才打扫园子，这有我。”

“可是……”

“没有可是，快去。”时倩装作生气，推搡着宛音离开。她深吸一口气，听着脚步声越来越近，在昭游刚进门时恰到时机地行了大礼：“臣妾参见皇上。”

“你不是我的佾，起来吧。”昭游有点好笑地打量这个“汐贵嫔”，“她人呢？”

“出宫了。”时倩无畏地对上昭游的目光。棱角分明的脸还真是迷死人不偿命，英俊且霸气，王者之姿淋漓尽显。她的脸上不怔发红。什么皇帝啊，明明是只妖孽，蓝颜多出祸水。

“出宫？”

“啧，她五年都不在宫中。这次出去也不算什么吧？”

“娘娘是出去了。留个你，已经够皇上享用了。”萧原书流露出一丝与书生气息浓厚的脸不协调的坏笑。

如果时倩的读心术再精艺些，她便能早些撕破萧原脆弱的伪装，她可以从坏笑中读到孤独苦涩震撼无奈甚至绝望，他无法面对昔日挚爱的妹妹，只好用坏笑敷衍。但命运就是如此，她现在不行，她只能瞪着萧原，直到他不好意思地别过脸去说了句“姑娘请自重”后，才发话：“你非要用‘享用’这两个字吗？你们要问什么话就尽管问吧。‘享用’？本小姐要真是担当不起。不知情的还以为皇上的口胃有多大呢。”

看来萧原留在这也只能给自己添乱了。昭游勾唇：“萧原你先退下。”

“是。”他离开时还不忘幽怨地瞪她一眼。时倩真心被这个书生逗乐了，捂嘴痴痴地笑起来。

“笑什么笑。朕的妃子无缘无故被你打入冷宫。朕心痛还来不及，你还敢在这里放肆。”

“我说你，天天说‘朕’啊什么的烦不烦啊。”时倩无语道，“那个柳妃冲撞了我们，就该接受惩罚。她只不过是眉眼有点像太后罢了，而佾可是完完全全的翻版，一模一样！有些东西，还是劝你宁缺毋滥的好。你看柳妃，有什么修养和气度，才会被我一击而中？”

昭游不满时倩说教似的语气，冷哼道：“因为你也不是一个好惹的角色。”

“那是自然。还有，你到底要干嘛，来安栀宫不会只为一个区区妃子吧？”

昭游沉思片刻，问：“你有什么办法扳阮氏一族？”

时倩爽快地回答：“斩草不除根必然会留有后患，先废了作为阮们权力根源的皇后，让汐贵嫔登上后位才好。”

“这话一半是为朕，一般是为佾啊。”

“切。”时倩不耐烦地撇嘴，“阮雁和江穆的不和在朝野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若废了阮雁的女儿，让右相之女江佾做皇后的话，阮雁一定会连同朝中贼子造反。到时候你还能顺便清理掉所有的障碍让朝堂更加干净。”

“两个疑问。”

“什么？”

“你为什么就能断定阮雁一定会造反？他是爱女没错，但如果他更爱自己的一身官爵呢？其次，阮雁在边疆，熟知间国内外军事要塞和兵力分布，万一他联合赤国的精兵良马，强强联手不是对我们的打击更大吗？”

也不知昭游发现没有，他用的是“我们”而不是间国或朕。但时倩注意到了，她心里安稳了些，毫无拘束：“有没有人说过你很笨？”

“……”昭游迟疑，好像的确有过，佾、束城、萧原……真是的他为什么会想这些无关紧要的？

时倩见他没说话，更得寸进尺：“看吧，我说有就有……”

“朕是皇上。”昭游厉声打断她的话。

“好吧好吧。”时倩第二次扶额，继续刚才的分析，“一，这次废后，捅破了皇权和相权之间的窗户纸，正好为阮雁谋反的心找到了个合适的理由，他能用这个冠冕堂皇的理由去说服和收拢诸多臣子，皇后对他来讲也不过是一枚棋子。你想想，如果这次成功了的话，整个天下都是阮家的了，他怎会不乐意去拼一拼？哦不对，都不是一个成百各一半的赌了，他自认为掌握绝大部分兵力，而京中守卫空虚，胜战在握。如果你愿意把自己韬光养晦已久的皇家军队拿出来，这场风波应该会很快就结束了。朝中再没有阮雁的地位，连一个影子都不会留下。”

昭游点头，他想起暮连池。那个精明的老头子以往总是违背他的意愿做事，不肯帮他这个皇上寻找自己的妃子，但现在可是为了间国江山，暮连池不从也得从。

“你的第二个问题，我就不怪你笨了。”时倩压低音量，神秘兮兮地道，“阮雁的结发妻子是个巾帼英雄，可惜死在间国与赤国交战的战场上。现在的阮夫人是当时的二房，阮玲也不是真正意义上的嫡出小姐，所以阮雁对她也不是十分宠爱。”

“你说什么？”

“有些时候小道消息比密报呀什么的来得直接得多，密报还要担心探子们是不是在其中做了手脚，小道消息简单地多，一个人传一个人，哪个说法被传得最多，它就是真相。”时倩笑道，“这个真相自然也被赤军内部知晓了，你说，他们会和死在自己手上的女人的丈夫联手吗？不会，绝对不会！赤国将军马掖丘善疑，是宁可错杀一百也不会放走一个的性子，他肯定不会和阮雁联手的——哪怕就算阮雁的结发妻子没有死。”

……

“喂，那个披着黄袍的草包，听懂了没？”

“他现在就在要兵三十万，以你所见，该如何应对？”昭游拿起桌上的青瓷茶具琢磨，“这安栀宫内的陈设都是几年前的样式了，改天让内务府全部换新的。”

“省省吧。要同时符合我和佾的审美可有点困难。你还是把凤藻宫打扫打扫迎接新主人吧。皇上想必还事务繁多，还请移驾勤政殿。”

这不是明摆着叫他滚吗？！昭游脸色一黑，一把抱住准备清退溜走的女子，修长的手指绕走她耳边的秀发，轻声呢喃：“记住，佾一天没回来，你就是我的妃子。”

这这这是什么情况！时倩的脸正对昭游宽厚的胸口，感受那里传来的浓烈的男子气息，虽然之前在醉梦坊也这样被醉酒的客官抱过。但这次，好像有哪里不一样？昭游呼出的热气一阵一阵抚在时倩的脸上，她的粉颊2没出息地红了。

“放开我，我才不要做你的妃子！”时倩反应过来开始挣扎，才发现这个皇帝的力气不是一般大，自己仍被他有力的臂弯圈禁着。老红不是告诉她昭游小时候不受先皇的宠爱，骑马射箭书经武斗样样不通吗，老妖婆说谎吗？！

时倩恨恨地咬上昭游的手指，鲜血流了出来，不过昭游是丝毫不在意。他看着怀中倾国倾城的人儿，心中突然有了念想，勾起她精致如画的下颚，一口吻了下去。

时倩呆住了，停止了对这个流氓皇帝的反抗，任昭游用灵巧的舌尖滑进她的朱唇，启开她的齿贝，吮吸她舌尖淡淡地腥甜，邀她共舞。

时倩在他的眸子里找到了那个失魂落魄的自己，那个在四坊呼风唤雨不可一世的自己，在醉梦坊一笑媚百生的自己，收起了所有的棱角，被昭游吻住，只是吻住。

好像天地间只剩他们二人，安静地连彼此的心跳都听得见。仿佛此刻便是永远，就像一直这么缠绵下去。

……

“做好侍寝的准备”昭游丢下这句话扬袖而去。时倩跌坐在雕花椅上，殿外太监的“皇上起驾”字字刺人，像是在提醒着他和自己的身份。佾视察灾情至少有半个月是不会回的，也就是说，自己还要在这里呆半个月或者更久。想到这里，时倩咬咬牙，还是想想今晚怎么办吧，自己的贞洁可不要交给这个男人，再说佾那边也不好交待。

皇宫四围困住了她那些暗卫和口信，时倩在这里，除了一张嘴可以吓唬人（昭游除外），美貌吸引人（昭游不一定）外，就真的束手无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