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回 梦醒时分多寂寥
第二回 梦醒时分多寂寥

宛音终于忍不住问出了口:“倩姐姐,你为什么要假扮娘娘啊?”

此时,时倩穿着归梦坊上周才孝敬过来的蜀绣华服,脚上是佾前阵子送她的镶金玉鞋,身后是晞娘刚领回来的一大堆随从,宛然一副贵嫔的行头。

“哦?佾出宫了。反正宫里只有柳妃和皇上见过她的样子,找我冒牌一下也无所谓。”时倩漫不经心道

“啊?!”宛音一下子惊叫出了口。环顾四周,发现其他人正用奇怪的目光看着自己,她又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捏着时倩的袖角小声道:“被发现了可是欺君大罪,娘娘怎么……”

“大胆是吧,她一向这样。”时倩微微眯眼,思绪飘向了很远。那年她才十五岁。和所有少女一样仰慕那个文武双全,才倾四国的和亲王第一门客——流姬公子,不奈被爹匆匆指了婚,对象是江南第一盐商的嫡子钟修。这钟修可是个典型的纨绔子弟,在府上荒*无度,长得一表人才,实际上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

时倩不愿嫁给那个草包,她恨自己的命运被他人握在手里,不得自行做主,每日只是啼哭。——但无论如何,爹已经将婚事定在了下月十五,钟家甚至就雇了乐班子天天在街上吹奏。

日子还是到了十五。所有得闲的百姓都跑到大街上看热闹,瞧这江南两大家的联姻是有多么气派宏大。时倩一早便被乳娘叫起来,是几个丫鬟为她梳洗更衣上妆。时倩任她们摆布,看镜中的自己一点点变美丽,装出一副楚楚动人的妥协摸样来唬过乳娘,打消乳娘把一两个丫鬟塞进她的花轿看住她不让她做傻事的念头。

待最后的那根长相思插入云鬓,时倩知道自己赢了。这根簪子是过逝的姐姐留给她的。姐姐有长相守,她有长相思。姐姐说过,若她被指婚给一个不爱的人,只需将长相思的尖端划破皮肤。长相思上有白蛇提炼出来的剧毒,一旦进入血液,不出半柱香的时间,便可无痛死去——姐姐是上吊死的,因为她爱的男子娶了妻。姐姐心高气傲,不愿做外室,用长相守杀了那男的后自杀了。时玖衍有很多秘密,有些时倩知道,有些她不知道。也许姐姐有看破未来的能力,不然怎么特意给她长相思?

接亲的队伍刚走没几步,人群里的尖叫透过锣鼓声传入她的耳朵。接着是花轿晃荡了几下,停住了。

时倩刚想撩起帘子看看发生了什么,只见花轿里突然闪进了一位白衣少年,持着还在滴血的剑,五官平庸,看了便会忘记。

“你你你……干嘛!”时倩怔住了。这人是谁?来干什么?抢亲吗?不会吧!

谁知白衣少年竟无视她的问题,一手拽住时倩的胳膊:“你不想嫁?”

“你说什么?”

少年有点不耐烦:“我说,你是不是不想嫁给钟家。”

“嗯。”时倩木讷答道。

“那你要跟我逃吗?”

这……果然是抢亲吧。“废话,人都被你杀光了,我不想走也得走。”时倩不假思索,抬头用肯定的目光望向少年如水般干净的凤眸。

这是时倩最美好的记忆。之后的几年就是残酷的了。先是要接受流姬公子其实是女儿身的事实,接着还要混入京师最大的青楼(……)当卖艺不卖身的歌伎四年,为流姬——也就是佾——那个在青宫挂着养病虚名实则游走江湖的疯狂女人秘密收集情报。这些还不算是最残酷的,最残酷的是她手下的探子探出“那个人”的一点点风声,佾就毅然进宫了。而最最残酷的是,佾用流姬的身份出宫去察视京城北郊的饥荒情况了,留下她在这诺大的安栀宫中,假扮汐贵嫔与后宫里那些尖牙利齿的妃子勾心斗角。

人生如梦,当她知道自己仰慕的流姬公子只是一个心怀深深城府的女人所制作的假身份时,她的少女怀春梦就结束了。回想到这里,时倩对身边还是个孩子的宛音苦涩地笑了笑,后者一脸不解。

在淑妃的金俪宫旁便是当今皇后的凤藻宫了。时倩目光深幽,手里传给宛音的温暖抚平她的紧张。待太监通传后就有一个丽人来请,时倩跟在她缓步走进大厅,一边看一边,这阮皇后还真是嗜金如命,虽然她在如梦坊收集的那些绝世美玉也很烧钱,但很少有人懂玉的语言,相比之下,俗气但闪光的金子倒是很受皇后的喜爱。庸俗庸俗,没有庸哪来的俗?时倩嫌恶地扬起下巴。

前厅后就是大殿,早有四十几位后宫妃嫔在座上等了,见到时倩,眼里是千篇一律的震惊,再者是藏也藏不住的恨和妒意。

时倩向前施礼:“臣妾给皇后娘娘请安。”

“免礼,起来入座吧。”皇后长得真的不出众,下垂的眼角略显老态,脸色苍白,像是刚大病过一场。

时倩环顾四周,只有皇后正下位的第一、二把椅子是空着的,心里猜到了几分。她向皇后微笑道:“既然淑贵人没来,那臣妾就向皇后讨了这第一个位子坐了。”

德妃见柳妃被时倩赶下台,有意拉拢她:“汐贵嫔难得回宫一次,而且姐姐入府本就比我等早,这第一个位子是坐定了的。”

“德妃这话说的可真好听。本宫一直在青宫调养许久没回宫,怎么一在皇宫出现,先是有个不懂事的柳妃,今儿个还有你?难不成你是主,本宫是客了?德妃啊德妃,你说你有德无容就算了,怎么现在连话都不会说了?”时倩冷哼,有些马屁可是拍不得的,“本宫是在和皇后说话,哪轮到你插什么嘴!”

德妃面如土灰,自己的讨好反遭一顿训,怨毒地盯着时倩的背影:“臣妾知错,娘娘教训的是。”

皇后笑道:“一个位子而已何必多争?莫要伤了和气。汐贵嫔你就随意吧。”

“那真是谢谢姐姐了。”明明听到了满意的回答,时倩却丧气了。皇后啊皇后,我要的不是这些琐屑,是要为汐贵嫔的身份找一个皇后的位子做保护啊。你那么蠢,怎么斗得过她呢?

“对了,淑妃姐姐今怎么没来请安?”面若桃花,肤如凝脂,这是最小的华妃,新入宫不久,还没深识宫闱心计。

皇后叹息:“昨日又病了。她那副身子骨,怎么为皇上繁衍子嗣啊。”

时倩柳眉一皱:“可惜,臣妾还想看看淑妃的天姿国色呢。”

“再怎么也比不上贵嫔您啊,她只会略懂些笔墨而已。”华妃轻笑。

皇后淡淡道:“休得胡说,后宫佳丽三千各有长处。本宫就很欣赏淑妃的书法,上次她帮本宫抄的佛经本宫很是喜欢。”

时倩受不了其余妃子猩猩作假的表情,站起身道:“既然淑贵人没来,臣妾身上还未大愈,就先请退了。”

“那好,汐贵嫔本来就不该勉强自己,以后的请安就免了吧。”皇后微笑,眼角的一道皱纹出卖了她身上的金绸华服。

凤藻宫里也是常年寂寞啊。

和恒看着面前扮成舞姬混进王府的佾,笑得前俯后仰,差点没从椅子上摔下来。

佾满脸黑线;“要是哪个下人看到一向严肃的和亲王现在的表情,后面的故事一定会很精彩。”

“哈哈,没办法啊,谁让你总是女扮男妆带假皮,连我都没几次看过你真实面目,”和恒狂笑,“这次突然穿会女装,谁都会笑的好不好。还是说,你准备改邪归正了?”

“小宫女出宫不能带太多钱财,不然会被怀疑……”

和恒打断她的话:“这是哪门子的原因。谁说你出宫一定要走皇宫大们啊,像进去时翻墙不就得了。”

佾的目光如一把刀子,寒光冷冷地刺向和恒。他知道这是她发怒的前兆,收起嬉笑之色,正色道:“然后呢?”

“宫服太惹眼了,我又没钱换常服,只能去如梦坊随便挑一件女装了。”

“可是你扮家丁不好吗?要是被那些姑娘知道了你是……”和恒双手捂嘴,但还是有几声细小的笑声漏了出来。

“一个家丁?”佾有一种想抽和恒的冲动,“和亲王为了这么一个眉清目秀的家丁支走身边所有人。不是又为王爷爱男风的流言添了一笔?”说起这个就来气。流姬作为他的门客,不过是和他多走近了一步,下面就有人在传他们俩断袖了。最搞笑的是吏部尚书之女曾扬言非流公子不嫁,居然以和亲王的形象做了个小人来扎。当然这只是流言而已。

“我就是断袖,也是爱流姬那张人皮,对皇嫂可是一点兴趣也没有。”

和恒了解佾的性子,抓住她的软肋猛敲。佾颔首回道:“我不是你皇嫂,你的皇嫂正坐在凤藻宫呢。”

“时倩。”和恒艰难地吐出那个丫头的名字。不消说也是佾放任她去祸害皇宫了“你这样相信她,总有一天会害了你的。”

“毕竟事事亲为太累了,我需要言灵族的支持。”佾转身离开,“我去换衣服,等一下去醉梦坊找红夫人戴人皮面具。你在往常的地方等我就好。”

和恒没接话,他眼里的光黯淡下来。我果然只是你的一枚棋子,你的一块垫脚石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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