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口像是给掏了一个窟窿,但不知为何竟不觉得疼。千歌坐在门前的石阶之上,呆呆地望着园中的垂柳,满目疮痍。
浮凉抱着祸斗站在他的身侧,等着他开口。
他从清晨坐到了日暮,一言未发,满身暮气。
“若等不到他,你一辈子都不打算开口了,是吗?”浮凉问。
千歌缓缓转过头,去看她,就像是老旧的机器,动一动仿佛都要散架。
“为何要带我走?”
浮凉觉得站得有些累了,在他身侧坐下:“你想和他一起去死吗?”
千歌转过头继续望着在风中拂动的柳枝,缓缓说道:“他爱哭,我怕一个人走,会害怕。”
浮凉笑了笑,莫名的有些讽刺,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灰尘:“替他好好活着,千歌。”
谁料千歌却道:“我为何要替他活着?他想让我活,我偏偏不要顺的他意。”说罢竟拔下绾发的簪,向自己的脖颈刺去。
浮凉当即红了眼眶,夺下发簪,随后一巴掌打在了他的脸上:“你必须活着,因为这条命是他给你的。”
千歌闻言愣了愣,随后大笑道:“他给我的……哈哈哈………他给我的……哈哈……”垂下头,“我知道的,我知道他所以给予我的,已经是他能给出的,最好的了。但他却从不问,是否为我所求、为我所喜。他望我能一生安乐,却忘了,他便是我的安乐。 他若不存在于这世间,我如何爱这滚滚红尘、芸芸众生?如何……爱这人间啊?”不觉得间,已泪流满面。
浮凉抱着祸斗的手紧了紧,小家伙不安地哼唧了一声,扭了扭肥肥的小身子,道:“漂亮姐姐,你哭了。”
浮凉抬手摸了摸脸颊,努力的想笑一笑:“千歌,他可同你说过,你一直都是他羡慕的样子?你可是给他一颗心的,千歌。”
抬头看她:“他的心,不是你给的吗?”
“是你教会了他如何去爱,一直都是你千歌。”
“这些话,他不曾对我说过,为什么?”
浮凉蹲下身,仔仔细细抚摸着他的眉眼,问:“你看清自己的心了吗?”
千歌不明所以:“什么意思?”
浮凉问:“你爱我吗?”
他回答干脆,甚至是不加思索:“爱。”
“看着我的眼睛,再次回答我,你爱我吗?”
千歌看着她眼里的自己,这次却怎能也开不了口,不知为何脑海里都是惊年微笑的样子,他唤着自己名字,轻轻的,极尽温柔。
浮凉收回手,笑道:“也许你是爱过的,也许你没有。”
千歌有些害怕的否认道:“不,我是爱你的,一直都是。”
“那你想娶我吗,现在?”
千歌犹豫了一下,道:“想。”
“撒谎。现在的你,已经不愿娶我了。你以为他爱着我,就像他一样。”
似针狠狠刺入一般,脑中突然尖锐一疼,千歌不禁抬手按住了眉心,另一只手则抓住了浮凉的衣袖:“阿凉,你到底再说什么?”
“你为什么害怕承认你爱着尊上这个事实?这让你觉得无地自容吗,千歌?”
千歌闻言似被雷击,怔怔地望着她,道:“你在说什么胡话?”
浮凉苦笑一声,拭去满面的泪水:“如果不愿你娶妻,又不愿你违背你的意愿杀了我,你说,娶我会不会是最好的办法?”轻笑两声,“尊上还是真是聪明呢。”
千歌放开她的手:“你在骗我!”
“因为你的一句玩笑,我赔上了心,而尊上,赔上了一生。”将祸斗交给他,“好好想想吧,左右,他回不来了。”
千歌垂下头:“为何要同我说这些?”
“我啊,是千机山主深爱之人,拥有着时间女子梦寐以求的人,可是……”苦笑两声,“你知他同我说的第一句是什么吗?呵呵,嫁我或者死,你选一条路走。第二句,我不爱你,甚至有些厌恶。我啊,白白受人嫉恨千百年,总觉得得有人知道真相。”
“只是因为这个?”
“还有我看不起他。”咬牙道,“他爱了你千年,却连那个字都说不出口!我也瞧不起你,连想都不敢想!”站起身,看了一眼祸斗,“这个东西,是属于浮凉的,我不喜欢。往后你我,便不必再见面了。”说罢,踏着夕阳的余晖,越走越远。
千歌看着她的背影,没有动,也没有去追。
祸斗扯了扯他的衣袖,问:“娘亲什么时候回来,我饿了。”
昆仑山
夙抱着一个花盆,蹲在廊下的栏杆上,啃着一个苹果。
白芷跪在不远处的台阶下,锤着头,看不清眉眼。
半晌,夙啃完了苹果,在衣摆之上擦了擦手,赤足走到他面前,道:“我确有办法救他,但你同小海棠一道骗我之事,我还气着呢,在我气消之前,你求我也是无用。”
白芷长叹一声,有些无奈:“父亲。”
“多说无益,我气着呢,你若再是烦我,我躲起来,躲个万年,就算你哭,我也不会出来。”
白芷沉默了半晌,似认命般道:“那父亲您什么时候气消了,我什么时候再来。”伸出手,晓走过去扶他起身,“如此,孩儿便不叨扰父亲了。”
将走之际,却被夙拦了下来:“我不消气,你便不来见我了是不是?你们父子二人许久不见,你应是与我多加亲近,怎可与我置气?小阿芷,我今夜同你睡,可好?”
白芷按了按眉心:“不好。”
夙拉住他的衣袖:“一起睡吧,不然我明日就离了昆仑,让你找不到我。”
白芷笑着咬了咬牙:“如此便依了父亲吧。”
夙笑了两声:“你既然想同我睡直说便是,我并非不近人情。”摸了摸白芷的发顶 ,“还如幼时一般,口是心非。”
白芷呵呵笑了两声,举步便走,不再理会为老不尊的神明。
夙站在原地挥着爪子目送白芷离开:“小阿芷,晚上等我。”
白芷脚下一顿,转过身,似乎恼了,训斥道:“父亲身为神主,应是谨言慎行,如此成何体统?”
夙看着他通红的耳尖,灿灿地笑着:“是,小阿芷教训的是。”
“我行我素,知错不改。”说罢,转身离去。
确定白芷走远,夙敛了笑,意念一动,有木椅出现,长腿一抬,翩然落座。
“不是来见吾的吗,还不现身?”
一白衣女子自虚空之中而来,
俯身一拜,道:“浮凉见过神尊。”
夙冷冷地看着她,问:“何事?”
浮凉抬头看他,明明是和惊年一样的脸,却无法让她觉得温暖:“我以为您知道。”
“吾自然知晓。”紫瞳一眯,“但吾喜欢别人开口求我。”
“帝君不是已经求您许久了吗?”
“和你有何关系?”
浮凉笑了笑:“您不告诉他,不是因为您还气着,而是因为私心,您不想让他去死。所以,您在等我,一个无关痛痒之人,她的生死自然也就无足轻重。”
“这个态度可不像是有求于人,你让吾很不高兴。”
“我为何要求您?”
“你为何不求吾?只有吾可以让他回来。”
“帝君也可以。”手掌一翻取来一面铜镜,“我不是求您。如果帝君知道,您猜他会不会拒绝?您不妨再猜一下,他会不会舍弃性命……”
话未说完,浮凉便觉腹中一阵剧痛,吐出一口鲜血,当即双腿一软,双膝跪地。夙依旧支着二郎腿,连眼都未眨:“这样看起来果然舒服很多。” 抬起手,铜镜自动飞起落入掌中,“竟能拼好九曜,着实令吾有些惊喜。”
浮凉笑道:“雕虫小技而已,入不了您的眼。”
夙冷哼一声:“吾可以借助九曜送你回到天罚阵成之际,你送他回来,作为交换,你必须留下,以命易命。”
“为何是那个时候?”
“死生之际,才可偷梁换柱,瞒天过海。”
“好,我应下了。”
夙看着她的眼睛,半晌别过脸,道:“这时间尽是些愚蠢之人。”
浮凉轻笑两声:“如何九曜可以带他回来,您便不会守着这未知的希望了吧?”
“吾不会。”垂头看着手中的花盆,“吾绝不会留他一人在世,若注定一死一生,吾宁愿独活。”
“您还真是自私呢。”
“你如今活着,觉得如何?”
浮凉闻言笑了半晌,道:“不如何,感觉糟糕极了。”
九重天
月下依旧是一袭红衣,外面罩着那件洗得有些发白的外衫,望着姻缘书上的缠绕在一起红绳,有些烦。
这时一小童捧着姻缘册走了过来,慌慌张张的,似乎天要塌了一般:“仙人,仙人,有个名字突然不见了。”
月下皱了皱眉:“什么名字?”
小童翻开姻缘册指给他看:“千歌上神的媳妇没了。”
月下看了许久,拿来笔,想把原本的名字添上去,只一写完,那名字便消失无踪,反复几次皆是如此。
小童道:“我翻了许久,再也不曾看见那个名字。”
“别的地方也不曾有吗?”
“不曾。”
“我去冥界走一趟吧。”
冥界
穗淼提笔将一个名字从生死薄上划了去。南星的脑袋凑了过来:“嗯?无妄境主名唤沙华吗?”
穗淼点头:“可世人只知他唤作流景。”
南星挠了挠头:“我为何总是听不懂你说的话?阿姐总说我太蠢,难道是真的?”
穗淼摸摸他的头:“假的。”
南星笑道:“我就知道阿姐骗我,嘿嘿。”
“你是傻,不是蠢。”
“辅政大人!”
“孟婆大人,应唤王了。”
南星闻言看去,笑了:“哟,小白,好久不见。”见他身后跟着一青年后生,“这不是生魂,你怎勾他下了地府,快将人送上去。”
白无常道:“这位是九重天的天月下仙君,方才迷了路,我才引他来。”
月下微微颔首:“冥王。”
穗淼:“嗯,仙君有事?”
“我姻缘册之上原有的名字突然消失不见,想着那人现在应是入了轮回,所以想请冥王翻一翻生死薄。”
“不难。何名?”
“白浮川。”
穗淼从头到尾看了一遍,摇头:“未有此人。”
月下皱着眉思考片刻:“谢过冥王。”
“生死薄上没有姓名,不是超脱轮回,便是不存于人世。”
“本是既定的缘分,如今定是出了岔子。罢了罢了,许是天意使然,在下告辞。”
“仙君慢走。”
南星捧着脑袋,看起来颇为深沉道:“我听阿姐说,这位仙人可是在蛮荒时代就已经存在了,可惜至今仍未飞升。”
“因为他差一情劫未渡。”
“哎。”南星看向,一双眼睛亮晶晶的,“辅助大人,您怎么什么都知道,那他的情劫是谁啊?”
“那人已经死了。”
“啊,怎么会这样?那月下仙君怎么办?”
“也许他再次遇到同历情劫之人,也许,永远无法飞升。”
“怎么可以这样?一点都不公平。”
穗淼淡淡一笑:“有些事只谈缘分,没有公平”。
“比如什么事情?”
穗淼看着他的眼睛,很好看,黑色的,像黑曜石,问:“南星,你为何不唤我王?”
那人笑了笑,答:“因为,南星喜欢辅助大人。”
穗淼道:“比如男女之情,也比如这件事,只将缘分,无关公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