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第十节
第四章 第十节

无妄上界

童子推开门,看了一眼立在阶前的天神,将一银铃双手奉上,作了长揖,唤声:“帝君。”

白芷垂眸看着掌中的铃铛,笑了笑:“境主近来可好?”

“劳帝君挂心,境主一切安好。帝君,您与山主手足情深,如今境地,您自然无法袖手旁观,但还请帝君莫入这棋局,或许,还有转机。”补充道,“这是境主的意思。”

白芷眼睛一亮:“此话当真?”

童子看了一眼他手中的银铃:“父神一向疼您。”

“本君明白了,谢境主指点。”

童子笑道:“恭送帝君。”

千机山

一道微光随风而来,像是一片飘摇无根的羽毛,随着九幽的笛声慢慢走向惊年。

桐夏眼瞳一紧,抬手一鞭挥了过去。

九幽:“猫又拦住她。”

那人身形一动,犹如鬼魅一般,抬手握住长鞭。

桐夏看着那微芒越来越近,竟笑了笑:“你在玩什么把戏,九幽?”

“何必如此心急呢?待这一缕魂魄融入他的躯壳,你不就知晓了吗?”

千歌突然伸手将惊年拉入怀中,看着那缕魂魄心中的不安愈发强烈,咬了咬牙道:“你们到底想做什么?”

九幽看向他,眼神一冷:“你不允许?你是谁?”

惊年咳了两声将千歌护在身后,指尖一拨琴弦,朗声道:“他是谁?”嫣然一笑,“他是我的神明。”

千歌心中一阵悸动,像是有块糖在胸口里慢慢化开,轻轻抓了他的手腕:“阿年,那缕魂魄是怎么回事?”

惊年看向他,微笑着,没有说话。千歌忽然就觉得,这个人要消失了,不禁抓紧了他手腕,有些惊慌无措:“阿年……”

“千歌,只有你看到的才是惊年。”

“什么意思?”

惊年笑了笑,看向九幽:“如果杀不了母亲,或者母亲不是死于你手,你又当如何解开那血契呢,九幽?”

九幽转动着手中的笛子,笑了:“你要保她?”

惊年摇了摇头:“只是不想她死在你的手里罢了。”掰开千歌的手,“你本不该来的。”

“你在此处我为何不该来?”

“因为我要舍弃你的阿年了。”

“什么?”

不等千歌反应,惊年纵身一跃撞向了那缕残魂。

他吟唱咒语的声音在风里散开,像是唱着的歌:“以吾之名,召吾之魂,以血为引,魂归,速归!”

残魂听从主人召唤,没入惊年的眉心,像是一片落雪,在接触皮肤的刹那便化为乌有。

千歌顾不得许多,直接上前将人揽入怀中。

棠未持剑拦住九幽:“请止步。”

棠离同样挡在桐夏面前,微微一笑,道:“他不是您要等人,坤极。”

桐夏依旧笑着,眼中却无半分柔情:“既然如此,他便没有存在的必要了。”

棠离笑了:“这不是您能决定的。”

千歌伸手探了探他的鼻息,心中暗暗松了一口气,轻声唤了他的名字:“阿年……”顿了顿,“可是你?”

怀中人长出一口气,慢慢做起,抬手摸了摸他的眉眼,轻笑道:“我算到了一切变数,却唯独漏了你。”

一样温柔的笑,一样温和的语气,但千歌却莫名觉得陌生,心里一片冰冷,顿时红了眼圈:“你……”

惊年抬手揉了揉他的发顶:“吾封号云舒,你可唤我一声上神。我不是你的阿年。”

九幽闻言笑的灿烂,眼中戾气全无,竟如婴孩一般纯净:“阿离,我就知道是你?”

云舒冷笑一声:“那又如何?”

九幽摇摇头:“见到你终归是好的。”

桐夏咬着牙,仍湿了眼眶,厉声问道:“他呢?”

云舒看了她一眼,没有答话,道:“这孩子是无辜的,让他走吧。”

桐夏与九幽竟异口同声道:“休想!”

桐夏笑了两声:“无辜?这世间有无辜之人吗?你想他活,那今日他必须死!”

九幽望着云舒,轻轻笑着:“我的求不得,而他却轻易拥有了千年,我瞧着不顺眼,便想杀了他。”抬手,一魂魄出现于掌中,“这个剑灵不听话,不如我和你换吧,一命换一命,如何?”

“喜,带上邪回来。”云舒轻轻说道,一如旧时,语气里没有任何波澜。

棠未颔首,一道透明的灵力锁链慢慢出现于脖颈之上,唇角一勾,抬手抓住,直接挣断。一双眼瞳,瞬间化为紫色:“遵命,我的神明。”

棠离眯着眼笑了笑,道:“久违了,青吾神君。”

不等九幽开口,猫又便持剑迎了上去。

棠离看着猫又手中的长剑,轻轻一叹:“渡厄无灵,今日怕是要折于此处。”

云舒将雪霁交给棠离:“去吧,思蕴。”

棠离扯去颈间的锁链,微笑道:“只有您才有资格呼唤我真正的名字,上神。”指尖抚过剑脊,“最后的神明,该是多么孤独的一个词啊。”看向云舒,“您说是吗?”

云舒看着他,沉默了许久,道:“天意如此。”

思蕴笑了笑,看着喜凌厉的眼神,与手中的剑锋,喃喃道:“平安喜乐的喜,我喜欢这个字。”

桐夏闻言放声大笑:“天意?天意如此?哈哈哈……将离,你的天意不会错吗?”

云舒皱了皱眉,微怒:“你说什么?”

“这一切都是天意吗?是天意想要的吗?”

“是。”

“那我呢?你明明知道夙不可能爱我,你明明知道结局?为何还要让他娶我?为了你的天意你有什么是不能舍弃的!什么天意?”桐夏敛了笑,眼神冷了下来,“我不承认,它便不是天意。”

一鞭抽向云舒。

眼前一片黑暗,莫名的让云舒有些害怕,他怕有什么东西会脱离掌控,无法走向他预想的结局,以至于连最明显的危险也不曾察觉。直觉自己突然落入一个温暖的怀抱,鼻尖是陌生而又熟悉的香气,耳边响起一声闷哼。

千歌将云舒揽入怀中,流火直接砸在他的背上,狠狠撕开皮肉。

眼前一阵眩晕,身子一晃,险些跌倒:“我是你的神明,阿年。”抬手抚过他的脸颊,桃花追逐着他的指尖,缓缓绽放,“你是我存在的全部意义,所以,回来吧,阿年。”

云舒突觉心口一阵撕裂般的疼痛,记忆在脑海中似烟火般炸开,如刀割般的疼痛在眉心处升起,迅速席卷每一寸的肌肤。云舒抓着千歌的手,死死咬着牙,无法开口。

千歌将人牢牢护在怀中,一声声唤着他的名字,任由流火一鞭一鞭的落在自己身上。

恍惚中听见有人一叹,道:“许久不见,千歌。”

千歌抬起头,眼前一片模糊,只见一白色身影,立在自己身前,接住了流火。

浮凉松开手,任由桐夏收回长鞭:“如此,便可补偿您所经受的委屈于不公吗,坤极?”

“与你何关?”

银鞭一甩挡住欲上前抢人的九幽:“戏快唱完了,是您想要的结局吗,忍冬上神?”

喜与思蕴闻言,皆虚晃一招退至惊年身侧,问:“忍冬?”

青年拍了拍衣摆之上沾染的落花,道:“好好的海棠,让尔等给糟蹋了。”

浮凉笑道:“还会再开的。”

思蕴迎上去,俯身一揖,想了半天措辞却不知如何开口,唤了一声“师父”后,便红了眼眶。

喜站在原处,握着剑的手微微抖着,迎上忍冬投来的目光,别过脸去。

猫又与溪渠将九幽护在身后。溪渠道:“主人,您先走。”

猫又点头:“走。”

九幽笑了两声:“走?为何要走?”看着昏睡的惊年,冷愣道,“我最不喜欢别人利用我。”划破手掌,“我从不愿伤及无辜。”末了,想是想到了什么,嗤笑道,“谁信呢?”

忍冬拦住桐夏,微笑道:“这边是你我的归宿,坤极。”

“你认为你能拦得住我?”

喜与思蕴走了过来:“我们认为可以。”

血腥的味道令他皱了皱眉,周围是熟悉的味道,摸索着握住了千歌的手:“千……”话未出口,便咳出一口血液。

千歌急将所剩无几的灵力灌入他的体内,柔声安慰道:“回来便好,不怕,有我在。”

惊年咳了一阵,脸色愈发苍白,抓着他的手又紧了紧:“你不该签那血契。”

“我怕你丢下我,自己去了,留我一人在这空荡荡的世间,我害怕。”

惊年笑了笑:“不会丢下你了。”突然抱住他的肩膀,咬破自己的唇,将血渡入他的口中,又咳了两声,“强制解契,愿受反噬。”

千歌抱紧他:“不要,阿年,不要!”

惊年抬手将他打昏,对浮凉道:“带他走吧,待诸神阵成,便晚了。”

浮凉接过千歌,俯身要去扶他: “您同臣下一起走。”

惊年摇了摇头:“他们都在这儿,我想留在此处。我欺瞒天道,出了诸神也是无用,去吧。”

颔首:“是。”犹豫许久,问,“尊上,您可对臣下动过情?”

惊年盘膝而坐:“你既知晓,何需再问。”

浮凉垂眸:“臣明白了。”

九幽缓缓走向他,看了一眼浮凉,抬手将两人送出阵外,诛神阵成。

“你不愿伤他,纵然他留在阵中,我也会保他无虞。”

“不一样的。”

“有何不同?”

“因为你很快便不是阵主了。”

九幽双眉一拧:“什么意思?”

惊年笑了笑,手腕一转取来一粒棋子:“我说过,诛神是不完美的,准确点说,它是不完善的。”五指收紧将其捏碎,血混着碎片落在地上,流入落花之下。

九幽抓住他的手腕:“你要做什么?”

惊年咳了咳:“太迟了,九幽。”风来,吹起满地落花,一法阵出现于众人视野之中,随着血液的流动,金光芒渐盛,如却失的齿轮般完美镶嵌于诛神阵中。随着法阵的旋转,像是触动了某个开关,整个诛神跟随着慢慢转动起来,只到整个大阵完全被金光覆盖,才渐渐停了下来。

“此阵名为天罚。你并非阵主,而我此时的身体根本不足以支撑如此庞大的法阵,所以这将是一个无主之阵,它会将阵中所有的生灵都吞噬殆尽。”惊年倚着海棠树慢慢坐下,九幽伸出手想去扶他,却被一把拍开:“你知道我不喜碰我。”

九幽闻言垂下头,沉默了半晌,竟痴痴地笑了起来:“你如此厌恶我,到头来却要与我死在一处,生不能同寝,死后同穴,也是很好的。”疯狂般握住了他的手腕,“和你死在一起的人,是我,是我九幽!”

惊年冷冷一笑:“那又如何?我此生此世仍厌恶于你!”

九幽将他揽入怀中,死死抱住:“无碍,无碍,无碍……”

猫又收回目光,道:“他现在不配做我的主人。”

溪渠看着九幽,许久,说道:“猫崽崽,你猜我在想什么?”

猫又看了他一眼,似乎有些嫌弃:“不知。”

“我再想我们会怎么死,嘿嘿……”

猫又眼中的嫌弃愈发明显。

“有什么遗憾吗?反正活了那么久,也倦了。”

猫又抬头看向天空:“好像一直都是这个样。”顿了顿,“也是无趣。”

桐夏见此有些癫狂,迎着喜手的剑,任由其贯穿自己的心口,随后直接抬手扭断了喜的脖子。

忍冬来不及阻止,虽一掌将桐夏拍开,但为时已晚。

思蕴愣了许久,丢了剑,踉踉跄跄地走到他身旁坐下,望着他的眉眼,没有哭,也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像是失了魂魄。

桐夏哭喊道:“凭什么?我到底做错了什么?”

忍冬看着她,着实于心不忍:“您没有做错什么,是天意错了,您一生都被坤极二字所累,臣便唤您一声上神。”

桐夏冷笑两声,看向惊年:“是你的天意错了吗,阿离?”等了许久也不见惊年答话,桐夏又道,“是你的天意错了!告诉我,将离,是你的天意错了,告诉我!”

九幽摸了摸他的手腕,笑了:“你恐怕得不到答案了,他……”捂着心口吐出一口鲜血,“他死了。”

桐夏闻言颓然跌坐在地,喃喃道:“死了好,死了好,死了好……”

九幽看向猫又二人,抱着惊年的手臂又紧了紧,道:“是我拖累了你们。”

猫又点头:“嗯。”

九幽笑:“你说话还是这么不讨喜。”

溪渠:“我一直不懂,为何我一出生便有人要杀我,我没有做过任何坏事,为何不许我活着?后来我才知晓,只是因为我会带来劫难,为了防范于未然便要剥夺我生存的权利。是他们教会了我恶,却反过来要杀了我。”笑了两声,“遇见主人我才知道,原来我们也可以活着。怎会是拖累?您是我的光啊,主人。”

九幽看着怀中的人,笑着说道:“是吗?但是来生还是不要再见了,我累了。”

忍冬放下剑,盘膝而坐,风来卷起他的衣角,呜呜的,像是在哭,他看着满树的海棠,自言自语道:“我死后,可有人替我哭上一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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