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第六节
第四章 第六节

白芷捏了捏小孩的脸,笑道:“把眼泪擦一擦吧,上山了,莫让他担心。”

白下点头:“嗯。”抹了抹满面的泪痕,“谢谢帝君。”

“不必,我行事不是为你。”

“但终归于白下有恩。”

白芷摸了摸他的头,道:“那也不必,我担不起你的一句谢谢。”

白下不解,但不等他开口,便听见白芷道:“走吧。”

天色晦暗,那个立在海棠树下的身影,却像是一道长燃不息的光。白下抹了抹眼泪,跑向他,本应如往常一样转进他怀里,撒着娇哭诉自己的委屈,但这次却在他面前停下来,白衣一掀,双膝跪地:“臣下无能,请尊上赐罪。”将上邪剑双手奉上。

惊年任由他跪着,沉默了半晌,问:“扶摇什么时候回来?”

眼泪瞬间夺眶而出,白下低着头,无法开口。

接过上邪,心中明了,那人是真的回不来了,轻声道:“起身吧,怨不得你。”将长剑抽出剑鞘,“小白,你可知我为何要选上邪做我的佩剑?”

白下摇头:“臣下不知。”

“因为兵器是用来杀人的东西,而上邪足够锋利,仅此而已,我本不是良善之人,也不够温暖。我一直以为我的时光都会这样慢慢流逝,毫无生气、灰暗无光,只到千歌出现。你们只知我对他太过娇惯,却不知他于我而言不只挚友,亦是我的光,是我渴望活成的模样,也是我的梦想。而我又怎能毁了我渴望的一切?”

“我掌管三界,却困于方寸之地。我只得活成他那样一般温暖人,听他口中的故事,好像我也是故事中的他了,便没有那么寂寞了。我想护着你们,如千歌一样,温暖所有遇见的人,但是,我发现我好像做不到了。”笑着摸了摸他的头,对白芷道,“我一生不求人,但今日求兄长一事。”

白芷看着惊年的眼神愈发不舍:“我应下了。”

“兄长不问我所求为何?”

“不必问。”

“兄长应该回昆仑去了,原本一身清净,何必卷到这因果中来?”

“你怎知我不在因果之中?”

惊年笑了笑,没有说话,蹲下身,捏了捏白下的小脸,道:“你我虽为君臣,而我视你如子,如若不弃,便唤我一声父君吧。”

白下叩首,竟有些惶恐道:“臣不敢。”

惊年轻轻一叹:“你终究和旁人一样,罢了,罢了,如此也好。你我就此别过吧。”

白下张了张口,突觉脑后一痛,还未言语,便昏了过去。

惊年将小孩抱起,走向白芷,道:“我要兄长以神的名义起誓,护他一生周全。”

白芷看着他的脸,举起手,缓缓说道:“我白芷于此立誓,保白泽一生安乐,食言者,堕入轮回,永世不得解脱。”

将小孩交给他:“惊年谢过兄长。”

白芷接过小孩,道:“阿年,愿后会有期”。吹了一声口哨,耳饰化为白鹤,扑了扑翅膀,落在海棠树下。

惊年看着飞远的白鹤,喃喃自语:“愿后会有期。”

饕餮携裹着风,匆匆而至:“山主,我刚刚见到九幽了,山主……”

惊年笑道:“你这来一趟,不知吹落我多少海棠,以后便莫要来了。”

青涯有些懵,急忙止住了脚步,知道惊年不喜欢他身上的血腥味,便蹲坐在不远处,怯怯地看着他,小心翼翼地问:“山主,您不要青涯了吗?”

惊年不答:“回九重天去吧。”

“可是……”

“这种事情不是你能插手,你在,只会成为我的掣肘。”

沉默了片刻,化作人形,双膝跪地,三拜道:“青涯明白了。”

同时一只纸鹤乘着风,落到了穗淼的掌心。

金色的字迹在空气中晃了晃,慢慢消散。穗淼望着那座在云雾中若隐若现的宫殿,幽幽一叹,似有惋惜,道:“不必上山了。”

南娆停下脚步,看着千机宫的方向,只觉眼中干涩,心中凄苦,却如何也落不下泪来,也许是那里没有想守护的人了吧。

穗淼喃喃道:“这样美丽的宫殿,竟也会在一夕之间化为灰烬。”

南娆笑了笑:“世事无常。”转身欲走,“下山吧。”

“我想再看看千机的风景,以后恐是看不到了。”

南娆嗤笑一声: “一座华丽的囚室而已,有何好看的?”

“囚室?我以为这是三界的信仰。”

“信仰?”转过身,望着千机宫的方向,“也许吧。”

“真的要走吗?”

南娆不答反问:“你想死吗?”

千机 十里桃林

惊年抱着汤团坐在桃花树下,面前的放着一局残棋,他拈着棋子,却不知落在何处。

千歌看了看棋盘,认出这是自己曾于他对弈的棋局,又看了看惊年的脸,口中像是嚼了黄连,那苦味怎么也吐不出,咽不下,如鲠在喉,试探性地问道:“阿年在想什么?”

惊年回神:“想一位故人,我许是再也寻不得他了。这桃花,我怕它谢了,一直用灵力养着,也算有个念想,总要有那么一个东西,证明他来过。若是这桃花也谢了,就什么也没有了。”

千歌瞬间湿了眼眶,随即想要化作人身,拥他入怀,告诉他,自己还在。此时,一阵铃声随风而至,散在两人耳畔。

惊年明显浑身一抖,却再也没有逃避,依旧坐着没有动。

桐夏今个竟穿了一件素白的衣裳,只在衣袖上用银丝绣了飞凰,隐隐的,看不清楚,倒显得太过素净,配不上她美艳的眉眼。

于惊年对面坐下,拎起他怀中的小猫,道:“你还是如幼时一样,喜欢这种蠢物。”

惊年眼盲,反应过来时千歌已经到了桐夏手中。放下了手中棋子,面上看不出半分焦急,问:“母亲今日来,又是为取何人的性命?”

命运的后脖颈捏在他人手中,千歌只得尽量装出一只猫的样子来,他不畏桐夏,望着惊年的脸,只是这个人恐怕再也经受不住任何伤痛了。

桐夏似乎心情很好,屈指弹了一下猫儿的脑袋,笑道:“在你眼中我便是如此嗜杀之辈?”

“母亲又何止是在儿臣眼中嗜杀成性?”

将猫扔给他:“你说话还是这么不讨我欢心。”

惊年将猫抱住:“您做事也是一样不得儿臣欢心。”

起身挑起他的下巴:“那我如何做才能讨阿年欢心呢?比如去昆仑杀两个人?”

惊年放在膝上的手缓缓收紧,心口一疼,咳了一阵,脸色愈发苍白起来。为了不被惊年发现,千歌虽掐断了血契了联系,但此时也感同身受,心疼不已。

将小爪子放到惊年手背上,拍了两下,磨了磨后槽牙。

惊年推开她的手,又咳了两声,末了呛出一口血来,垂头撑着石桌,微微喘息着,迟迟无法开口。

桐夏笑着,俯身在他耳畔说道:“有人和阿年说过,你这个样子只会想让人把你欺负到哭吗?”

千歌闻言愣住,大脑瞬间一片空白。这个女人在说什么?这是什么虎狼之词?

惊年冷哼一声:“自是没有,因为无人敢如此与我讲话。”

桐夏食指一抬,将惊年腰间的佩带解去,衣衫随之从肩头滑落。

“你明知封印已破,却送走了白泽,还不许旁人上山,是准备独自赴死了吗?”在惊年颈间一吻,留下一绯红的印迹。

千歌见此气得浑身发抖,他的阿年,如清风明月一般干净的人,怎能让你如此亵渎?不能原谅……绝对不能原谅……一定要杀了你!

察觉到小猫的意图,惊年将人死死按住。任由桐夏动作,仿佛是一具行尸走肉,有些许绝望般说道:“整座千机都将为我陪葬,又怎是单独赴死?”

“是吗?”放开他,“如死人一般,无趣。”

惊年缓缓松开小猫,微微颤抖着,没有说话。

桐夏抚摸着他颈间的吻痕,指尖慢慢下滑,逗留在锁骨处:“真漂亮。我送了你一件礼物,你会喜欢的。”说罢,踩着铃声,轻笑着慢慢走远。

千歌化作人身,咬着牙为他整理好了衣裳,随后肆无忌惮地将人抱进怀里。

一定要杀了她……一定要杀了她……

抬首,目光一遍又一遍描摹着他眉眼,眼神眷恋而温柔,盛着毫不掩饰的心疼与愧疚。

原来……原来,你承受的苦痛是如此沉重,你的笑……可是用尽全身的力气,毕生的欢喜?阿年,素衣惊流年的你,如此温暖的你,到底生活在怎样阴冷的地狱?你……是不是将这时间的苦都尝了一遍?你笑着与我说话,却为何不告诉我,你立于沸水、荆棘之中?为何?

地狱寒冷,随我去阳间吧,阿年。

惊年呆呆地坐着,沉默了许久,突然开口道:“你走吧,汤团。”

千歌愣住:“什么?”

“你刚刚是想杀了她吧?本以为你不会将我看得太重,断然不会因我陷入险境,如此才将你留在身边。而现在的你,不是我想要的。”

千歌笑了两声,道:“我此生最后悔的事情,便是放开了你。”折下一枝桃花放入他的手中,“阿年,有人与你说过,你戴着桃花的样子很好看吗?”看了一眼他颈间极为扎眼吻痕,抬手将其抹去,“等我回来,阿年。”说罢,化作一阵清风消散。

惊年握着桃枝,愣了许久,最后轻轻地笑了:“有的,有人说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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