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贤一连在大雁塔里歇了好几天,陆府上一点消息都没有。
他躺在卧榻上仔仔细细的看着那本“五十两”,这书看了这么几天才翻了几页,可见书中奥妙无穷。
没一会儿,计伏成出去买药材回来了。不过看这表情好像遇见什么事了。
“怎么了伏成,今日怎么愁眉苦脸的。”
顾贤的目光还倾注在书上,看似有意无意的一句话把计伏成叫的缓过神来。
“我...”
“无妨..”
计伏成看似心有余悸,怕是知道了什么不该知道的事。
“哎,表姑何时才能把那孩子生下来,我这身上的毒快把我憋死了。”
顾贤把书往床上一扣自己也摊在卧榻上,摆成一个“大”字。
计伏成浑然不在状态,只是闷声不坑的收拾着药材。
“伏成,你明日去府里问问表姑父我何时才能回去吧。”
顾贤盯着天花板,眼神里向往着自由。
计伏成愣了几秒,木讷的点点头。
忘尘在旁一直默默的观察着,计伏成天天出去买药材,想必已经听见一些风声了。
“计施主,请随我来一趟。”
忘尘攥着手里的雷击木佛珠,先行一步,计伏成紧跟着也去了。
顾贤看这样子还有些纳闷,他们俩什么时候有话背着自己说了。
寺门外,计伏成看着忘尘,好像也有话说。
忘尘没有说话,等着对方先发言。
“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
计伏成的眼里没有一丝情感,一束火光在睁大的瞳孔里若隐若现。
今日他照例去药铺买药,偶然听见陆府被尧国皇帝满门抄斩的事情。还有萧权扬言,吊唁陆府一律杀无赦。
满门抄斩,那就是他的恩师徐卿也难逃一死了。
他远远的站在陆府门口看了一眼,重兵把守,连只苍蝇都飞不过去。
恩师死于非命,他这个当徒弟的居然连收尸这点事情都做不到。
计伏成忍了一路,沉默着嚎啕大哭了一路。
他瞒着顾贤,是知道顾贤一旦知道了就会冲动行事。陆常生委托忘尘城门拦路,想必也是料到了后果。
忘尘看着他没有说话,只是默默的点点头。
前两天计伏成才讲过自己的身世,要是没有徐卿,他也许早已化为尘埃。
计伏成对徐卿的感情不只是师徒,更多的是父子。
“你就让腰花一辈子都困在庙里?”
计伏成潸然泪下,伸手指向禅房的方向。
这世间有太多的不得已,太多的无可奈何。如果把它们交织在一起,就会变成一段崭新的人生。
“我想等这阵子的风波都过去了再慢慢跟他说。”
忘尘直面着逐渐失控的计伏成。
他的眼神像清澈的池水,又像连绵不断的山脉,能让人在发疯的边缘清醒过来。
计伏成的情绪真的被压制住了,他绝望的蹲在地上掩面痛哭。
为何平民的性命就如草芥,生死两道全都掌握在权势的手里。生来逆来顺受的苟活在世上,只为了吃饱穿暖奔波一生。
为什么人生来这么不公平,为什么他连收尸的资格都没有。
这个场面是忘尘最不愿意见到的,他一心向佛自然以慈悲为怀,悲天悯人。
看着世人被世故折磨的喘不过气来,他真的不知道能做什么。
人生下来,就是见证每一场离别的。
“我希望你进去之后可以掩饰好自己的情绪,最近顾贤变得很敏感,不要被他发现。”
其实忘尘也有些自私。顾贤的感情需要被保护,那计伏成的感情呢?只因为他只是一介平民,没有显赫的家世背景吗。
忘尘收拾好心态再次步入禅房,顾贤平静的侧躺在卧榻上,目不转睛的看着书。
“忘尘,过两天我想你们带我出去转转。”
“最近有点闷不住了。”
忘尘什么也说不出口,也不知道顾贤怎么回事,最近老是有意无意的想要知道外面的消息。
“伏成驮着我,没事的。”
顾贤看来执意想出去,再拒绝下去可能就会显得忘尘刻意了。
“计施主这些日子消瘦了不少,我记得皇上赐过师傅一架椅车,不如我去借来。”
借轮椅还可以拖两天,等他打听打听街上的风气再带顾贤出去也不迟。
“真的啊!我还没见过!”
顾贤两眼放光,看来是真的想出去遛遛。
这两天可把忘尘跟计伏成忙坏了,又得瞒着顾贤四处闲逛找到一条人少的街,又得伺候顾贤日常起居。
终于到了可以出门的那天了。
计伏成推着轮椅,顾贤倚靠在椅背上,忘尘手持佛珠跟在旁边。三个人就好像是个和谐的一家子。
“怎么来这条街,这条街可不热闹。”
顾贤尽管嘴上这么说,可是心里还是非常高兴的。
“腰花你知足吧,再啰嗦让你自己推椅车。”
计伏成像往日一样跟顾贤开玩笑,最心酸的不过就是捂着伤口绽放笑颜了。
顾贤嘿嘿笑着,看着街巷上零星分布的小摊。
忘尘选的是一条辅街,街上来来往往的有那么些人。不过顾贤依稀记得这条街有家专卖稚童玩具的店铺,正好给那未出世的小弟弟买点,也是他这个当表哥的一片心意。
“诶对对对,就是这里。”
顾贤看着这不大的铺面,门上悬挂着不少逗孩子用的风铃挂件,瞬间勾起了顾贤的童趣。
后面那两位面面相觑,当时光顾着看过往的百姓忘了注意两侧的商家了。
没辙,来都来了,买俩东西就走也没多大的事儿。
计伏成用力将轮椅抬成一个弧度,再使脚尖卡在车轮下稍一发力,便把顾贤连人带椅推了进去。
这一屋的玩具千奇百怪,大到两臂长的纸鸢小到拇指大的挂件,瞬间让人挑花了眼。
“现在的小孩儿可真享福,我刚出生那会儿顶多玩个拨浪鼓。”
顾贤把玩着手中小小的一只拨浪鼓,两侧的弹丸敲打着羊皮鼓面发出咚咚锵锵的响声来。
“这是什么新奇玩意儿,我居然从未见过。”
放下拨浪鼓,顾贤又拿起一个大了四个小孔的黑陶球,摇晃起来沙沙作响。
“这是陶响球。”一旁的老妇解释道。
“哦哦...”
“这个我认识,蛐蛐罐!”
顾贤又拿起一个竹筒,上面雕刻着几只蛐蛐的图案。
顾贤和其他孩子不一样,他从小就爱读书,长大了也是,于是现在看这些玩物都觉得新奇。
顾贤“卖肾”得的五十两银子还揣在兜里正没地方花,拿点给孩子买玩具一点没带手软的。
一五一十的买了一大堆东西,只怕计伏成和忘尘一人拿一些都拿不完。
“腰花,孩子刚出生还用不到这些东西,现在买还太早了。”计伏成劝阻道。
“这些东西迟早都是要买的,早早备着表姑夫也不用再掏这个钱了。”
“老板,可否帮我送到府里,我这儿不方便。”
顾贤这回虽然大出血了,但是心里还是很欢喜的。
“当然可以,请问公子家住何处啊?”
老妇掂量着手中的碎银满心欢喜,答应的也很痛快。
“南號街的陆府。”
顾贤自报家门,嘴角微微上扬,心想着终于有他回报陆常生的时候了。
可是身后的计伏成和忘尘还有对面的老妇表情都不太好。
“可是前些日子满门抄斩的陆常生的陆府?”
陆常生满门抄斩的事情满城闹的沸沸扬扬的,这小生居然毫不知情,老妇怕耳朵要背听错地方,所以又问了一遍。
顾贤的笑容僵硬了,当朝御史这么大的官儿,这老妇应该没胆子造谣生事。
“你说什么?满门抄斩?”
顾贤心里一惊,难怪忘尘和计伏成这两天鬼鬼祟祟的,还避开主街走辅街。
“你们...早就知道了?”
顾贤转头看向面色凝重的计伏成和忘尘,二人沉默,顾贤怒火中烧。
“这么大的事儿你们二人居然还瞒着我!”
“亏我把你们当兄弟!”
顾贤直接起身立在二人面前,怒不可遏的吼叫着,声音如同雷鸣一样滚动着。
一向温文尔雅的他如何发起脾气来是何等的恐怖,如同温顺的兔子突然之间猩红着双眼满身是血的啃食着活人的骨肉。
“顾贤!你以为我好受吗!”
“我师傅被拉着陪葬!他又做错什么了!”
憋了这么久计伏成终于把这句心里话说出了口,满目哀思,热泪盈眶。
“那你为何不告诉我!”
“谁让你瞒着了!是谁!”
顾贤狠狠的瞥向了一旁沉默不语的忘尘,眼泪滑落脸庞。
“顾贤!你别闹了!”
“这一切都是陆大人的意思!”
忘尘难得一见的发了脾气,看着眼前这个跟着自己一起长大的男孩子如今这般不留情面,他的心里怪难受的。
顾贤苦笑着看着二人点了点头,深知自己再一次被命运玩弄。
“好,都瞒着我,全把我当傻子看。”
他迈出了第一步,没有死。再一次,还是没有异样。再三再四,越来越快,依旧没有毒发身亡。
他顿时恍然大悟,什么中毒,全是梅姬胡编乱造,她显然是知道表姑父遇害了。
顾贤甩门而去,发了疯似的跑向陆府。所有人都在瞒着他,都以为自己在保护他,
可结果呢?他们所谓的保护就是往顾贤的心上插刀子!刀刀见血!
“糟了!”
计伏成追了出去,忘尘拿过一只纸鸢后也追了过去。
他们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保护顾贤不被尧国官府的所害,如今还是竹篮打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