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芷背着惊年，踏着夕阳的余晖，慢慢悠悠地上了千机。

鸢尾与半夏似乎早早的就在山门口等着了。这日，千机落了一场罕见的雨。

半夏没有撑伞，迎上白芷，唇角带着微笑：“尊上似乎好久不曾睡的如此香甜了。”

白芷笑了笑，将人交给他：“带他回去吧。”

半夏接过惊年，点头：“就此别过。”

白芷：“就此别过吧。”

在半夏转身之际，听见他说：“不论如何，都请为他留得一线生机，算本君求你。”

半夏闻言笑了笑，没有说话，抱着惊年缓缓走进了这世间最为华贵的牢笼。

一只白鹿从山林深处缓缓走来，一对洁白的鹿角，晶莹剔透，末端泛着淡淡的紫色，像是海底的珊瑚。一根红色的绸带绕在鹿角之上，密密麻麻写满了咒文。两端自然下垂，系着一双银铃，随着白鹿的步伐有节奏地响着，飘渺而空灵。

白鹿所到之处，生灵回避。

男孩盘膝坐于鹿背之上，广袖长袍，白衣盛雪，长发随意的散下来，大半拖在了地上，却不曾沾染纤尘。未束玉冠，只系了一条淡蓝色的抹额，用银丝秀了祥云。

一男子走在他的身侧，白衣飞扬，像是披了月光。他小声地与男孩说着什么，好看的眉头紧紧拧在一起，极为不情不愿。

白鹿在她面前停下，男孩道：“夙，这便是你的妻子。”

夙别过脸，心中不满：“你知我不愿娶她，为何要如此逼我？”

“此乃天意。”

夙看向他怒道：“天意要我娶她，那你呢？”

男孩不明所以：“为何问我，我自然望你能顺应天意。”

夙苦笑，似喟叹一声：“你终究还是不懂。”向她伸出手，“起身吧。”

她冷笑一声，拂去衣衫上一朵桐花，站起：“我为何要嫁于他？他又非我心上之人。”

不待夙开口，男孩便道：“你会爱上他，因为他是着世间最好的男子。”

“我不会。”

“那你我打个赌吧，我赢了你嫁给他。就赌，百年的朝夕，如何？”

“若你输了呢？”

“我不会输。”

“如果……”

“没有如果。”男孩打断她，无比自信与坚定，“阿青。”红绸之上的某个符文一闪，化为一只青鸟停在鹿角之上，兴奋地冲男孩叫了几声。

男孩道：“她唤阿青，以后就跟着你吧。”

她伸出手：“送给我的吗？”

阿青扑棱了一下翅膀，飞到男孩肩上，不停地叫着以示抗议。

“她好吵，我不喜欢。”正欲收手之际，红绸之上亮一道红光。手腕一凉，一条小蛇突然出现在缠上她的小臂，朝她吐了吐舌头，算是打了一个招呼。

男孩：“红红喜欢你，喜欢你，才会护着你。”

她轻轻一笑：“我中意她，可否赠于我？”

“自然。你有名字吗？”

她想了想：“我唤桐夏。”

夙念着她的名字，却满眼伤痛地望着男孩：“桐夏……桐夏，我的妻，你说她会爱上我，那么，可以看到未来的先知，我想问问，我可否会爱上她？”

男孩看向他：“你不会。”

“即是不会，我又为何娶他为妻？”

“天意如此，我不敢妄加揣测。”抬起他手，拇指抚过他掌心的纹路，“我看不清你的姻缘。”

夙抽回手，转身离开：“你会后悔的，将离。”

男孩道：“我不会。”

是梦吗？惊年缓缓睁开眼睛，眼前却是漆黑一片，死一般沉重的黑色，没有一丝光亮。

耳畔是半夏的声音：“又梦到什么了？”将一盏茶放入他的手中。

惊年接过茶盏，听到半夏的声音，焦躁、恐惧的情绪才稍稍缓解了一些，轻声道：“梦到了很久远的事。半夏，你说，我到底是谁啊？”

“自然是千机山主。”

“你知道，我想问的不是这个。”

“尊上还有别的身份吗？”

惊年沉默了半晌，释然地笑了笑：“自是没有。为何不送我回乾锦殿？”

“臣以为，您醒来时会有问题想问臣。”

“已经没有了。因为，都不重要了。”放心茶盏，“不必送。”手腕一转取来盲杖，起身离开。

十里的桃花早已尽数凋零，却在他走进来的一瞬间，枯木逢春，繁花开遍。

浮凉到时，便看见他坐在桃花树下，面前立着的，是千歌的墓碑。

他披着大氅，垂着头，兜帽遮住了所有表情，许是在那里坐了许久，落花满身。

浮凉站在原地，踌躇不前之时，听见他说道：“千歌最是喜欢我酿的桃花醉，欠了我许多酒钱，如今怕是还不上了。”

浮凉不知道如何开口，便沉默着。他又问道：“你会酿酒吗？”

“不太会。”

“那我教你吧，以后酿给你的夫君，想来他定会喜欢的。”

“夫君？”

“嗯，他是这世间最好的男子。”

“是吗？那我中意他吗？”

惊年忽然想起自己那个梦来，心口一疼，不住地咳了起来。

浮凉心中一紧，想走近他时，却发现自己动弹不得。

惊年咳了一阵，开口道：“别过来，站在哪里就好，也别说话，就这样陪我一会吧，阿凉。”

浮凉闻言顿时有些不悦，更多则是失望与伤心：“原来，你也只是把我当成她的替身。”

惊年笑了笑，解了她的定身法，道：“你走吧。”

浮凉突然间就觉得有些委屈，问：“在您眼里，她是怎样的女子？”

“谁？”

“您的阿凉。”

惊年抬头，“望着”天空，似乎想了许久，答：“时间久了，我记不清了，大约就是你这个样子吧。父神和母亲的结合是一个错误，我与阿凉更是，如今的你我也是。也许，我当初就不应让你入这山门。我一直躲着你，可是，还是躲不过。我不该不甘地去撩拨你，也许真的是我错了。还有，也许我应问问他，问他，到底想要什么。”

“您一直躲我，却躲不过，什么意思？”

他身影一闪，瞬间来到浮凉面前，道：“你爱我。”

如此肯定的语气，让浮凉心神一震。还未来得及脸红，就听见他说：“ 可本尊告诉你，你，不配。你带着如此肮脏的过去，如何有资格爱我？”

浮凉闻言眼泪当即落了下来，整个人都在发抖，抬手就是一巴掌打在了他的脸上，冷笑一声，极其失望，怒道：“爱您？您未免太高估自己了吧，山主？”

“是吗？”

“是！我爱您？”冷笑一声，“您配吗？”说罢，转身离去。

一只胖猫，从树杈上跳下来，追着浮凉的脚步悄悄离去。

待浮凉的脚步声从耳边消失，惊年才一个踉跄，跌坐于地。呆了半晌，才缓缓抱住自己的肩膀，将脸埋进臂弯里，失声痛哭。

玄华一袭蓝衣缓缓走近他，轻轻将他拥入怀中，道：“为了保护她，您说了最恶毒的话，伤她的同时也伤了自己。可惜，她却不懂。尊上，这样的女子，怎配得上您啊？”

惊年推开她，站起身来，脱去外衫：“你弄脏了我的衣裳，下不为例。”说罢转身便走。

玄华闻言大笑两声，随后哭吼道：“您愿意去爱一个卑贱的凡人，也不愿多看我一眼吗？我到底哪点不如那个蝼蚁？”

惊年回头，微笑道：“孽种，你也配和千机掌生相提并论？”

一十四字，字字诛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