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鸢尾也不曾让他再睡千年。
不知从何时起,他虽时时笑着,但给人的感觉却总是悲伤的,让人想为他哭一场,那种歇斯底里、撕心裂肺的才好。
此时他正端坐在参天之下,抚着素琴。白衣胜雪,素绫覆目。
浮凉望着他出了神,直到棠未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大人。”
玄华掩唇轻笑道:“掌生这是听琴呢,还是看人呢?”
浮凉笑了笑:“我不懂琴,自然是看人。”
扶摇没忍住,“噗呲”一声笑了出来:“掌生倒是直爽。”
浮凉:“撒谎我向来是不会的,掌灵还有什么,只管问便是。”
玄华:“我不过随口一个玩笑,掌生莫不是当了真?”
浮凉:“臣不敢开尊上的玩笑。”
琴声戛然而止,惊年有些不悦:“够了。”
玄华唇角的笑容顿时烟消云散,瞬间湿了眼角:“尊上莫要生气,是奴家的不是,奴家……”
“你要怎样?”惊年站起身,收了流霜,负手而立,又问道,“你要怎样?”
玄华一抖,立即双膝跪地,咬着下唇,默默地望着他。
惊年“看”向浮凉道:“棠未说的很对,多去几趟云帙殿,好好翻翻书。正好本尊也要去,一起走吧。”说罢,举步离开。
棠未推了推她的肩膀,示意她跟上。
浮凉看向他,问:“你不去吗?”
“尊上没有吩咐让我跟着。”
“可是……”
“尊上素来和气,很好相处,大人去吧。”
浮凉抽了抽嘴角,不情不愿地跟上惊年的脚步。
白猫打了一个哈欠,顺着上邪的衣摆爬上了他肩:“掌生为何这么害怕尊上?”
扶摇道:“就如同你害怕离光帝君一样,不需要理由。”说罢将双手揣入袖中,便要溜。
身后有人咬牙切齿道:“大人这是要去何处?”
扶摇回首看向满面笑容的棠离,嘿嘿笑了两声,道:“自然是回澄镜殿啊。”
“好啊,那便走吧。”
白下道:“哥哥,事情已了,我们也走吧。”
上邪点头:“好。”
扶摇凑过来挽住上邪的手臂:“一起走啊。”
白猫一爪子挠了过去,呵道:“不碰哥哥。”
扶摇急忙抽回手,翻了一个白眼:“切,小气。”
棠未朝玄华施了一礼:“小仙告退。”说罢,几人一同出了灵净殿。
惊年敲盲杖,慢慢地在前面走着,浮凉跟着他的身后,望着他的背影,不觉得间笑得像个傻子。
“你不懂琴?”惊年突然问道。
浮凉一时没反应过来,问:“什么?”
“在十里桃林中日日抚琴的人,不是你?”
“那是臣唯一会的一首曲子,凤求凰,当初还是坤极逼臣学的,费了好大一番功夫。”
惊年没有说话,浮凉也不知说些什么才好,两人同时沉默着。浮凉看着他,犹豫了许久,走到他前面,抓住了盲杖的另一端,轻声道:“有水。”
惊年没有拒绝:“去星辰阁。”
“臣……不知道路。”
“什么?”
“臣没去过星辰阁,平日里都是棠未去的,而且……臣是路痴。”
惊年冷着脸,沉默了半晌,道:“我去星辰有事,关于你,跟在我身后。”
星辰阁
半夏将人迎了进去,又亲自煮了一壶山茶,屏退仙侍后在惊年面前盘膝落座。茶香在室内散开,于鼻尖萦绕,一丝一缕,经久不散,沁人心脾。
“这是灵云山的雾芽,尊上素来喜欢。”又将茶盏倒满,递给浮凉,“掌生算是稀客。”
浮凉笑了笑,没有说话。
惊年轻轻抿了一口茶水,道:“茶是好茶,但本尊今日来不是与你品茗的,本尊有事问你。”
“尊上请问。”
惊年用灵力在茶几上画下一个法阵,道:“现在可以说说了吗?本尊的先知?”
半夏笑了两声:“当时确实不知,但今日突然就想了起来,着实奇怪。”看了眼浮凉,似乎有些为难:“尊上您确定掌生想知道这一切?”
惊年答:“她有权知晓。”
浮凉闻言看向惊年,眼中多了一些说不清的情绪,道:“尊上说事关于我,既然如此,我想知道。”
他说的,不是我没有选择,而是,我有权知晓。真好。
一抹轻笑在浮凉眉梢绽开,也许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 但却未能逃过半夏的眼睛。
垂眸抿了一口山茶,眼中晦暗不明,开口:“好。此阵由神主夙所创,名为无相锁,它可以完整剥离一个人的记忆甚至是修为,而不会损伤神魂,就像是一个可以随意移动的容器。无相锁是尊上在掌生的识海中发现的,就意味着,它封印了一些东西,有可能是掌生自己的,也可是旁人故意放进去的。”
“可有法子解开?”
“有。”
惊年端起茶盏,轻轻吹去缭绕的雾气:“本尊只问你,她可是阿凉?”
“不知。无相锁未开,谁也无法知晓,纵然臣为千机先知。”
浮凉道:“无相锁里,会是我的前生吗?”
半夏笑着摇了摇头:“不知。”
“到我识海中的只可能是桐夏,我想看看她给我留了什么惊喜。我想解开无相锁。”
半夏又摇了摇头:“时候未到。”
“为何?我……”
惊年打断她:“回菩提殿去吧。”
浮凉垂下头没有动,惊年刚要开口呵斥,发现她竟哭了。心不禁软了下来,柔声道:“若想开锁,便需钥匙。本尊知你前尘过往,自然也知你心中苦楚与委屈,本尊答应你,终有一天会斩断所有束缚着你的枷锁,让你自由自在、随心所欲的活在这世上。”
浮凉暗暗攥紧了衣角,她厌恶如此的软弱自己,但眼泪却不可抑制的落着,挤压了许久的愤懑与不满,不知为何会在此刻爆发。
惊年微微一叹,屈指在她额前轻轻一弹:“莫哭了,身为千机掌生,哭哭啼啼的像什么样子,莫哭了。”
半夏轻轻一笑:“在风雨飘摇中走了许久,是该应该寻个屋檐歇上片刻。”
浮凉擦去眼泪,与惊年拉开距离,俯身一拜,低声道:“是臣下失礼了,先行告退。”
惊年点头:“去吧。”
半夏煮着茶,笑道:“您幼时也是极爱哭的,每每受了委屈,定是跑到帝君的房间,拉着他的衣袖不肯松手,也不说话。可帝君总能猜到您的心思,拿一些小玩意出来逗您开心。时常有人问您,可喜欢帝君?您心里明明是喜欢的紧,却嘴硬着不承认。”
惊年有些不悦,道:“你说的事,我不记得。”
半夏煮茶的动作一顿,道:“许是您年纪太小,记不得事吧。”
“是吗?”
“是吧。”
惊年懒得与他计较,眼下最要紧的是浮凉:“你刚刚是不是对本尊说了谎?你知道答案。”犹豫了一下,还是问道,“所以,她到底是不是阿凉?”
“逝者不可追,来者犹未卜,您何必执着于过去呢?”
“有太多的事不确定,我怕……”
“尊上在害怕什么?怕她是浮凉而亏待了她?还是怕会错过她?”
“不是”。
“那您在执着于什么?”
惊年没有说话。
半夏又道:“今生不是注定了要错过吗?既无来生,您又纠结着什么?”
惊年笑了笑,难掩失望,隐隐中似乎还藏了一丝庆幸,但随即便被悲伤填满:“本尊知道了。本尊今日来除了无相锁,还有一事要问你。我近日时常梦到了一个男孩,他是父神的先知。”
半夏端起茶盏,垂眸敛去眼中的波澜,不语。
“可是,神不会做梦。那是我的记忆,但我却不记得。”
“有时候忘却并非坏事。”
“不。我觉得自己忘记的,是缘始之地。母亲想要的到底是什么?当真是我吗?我……到底是谁?”
“人间界有一城,名唤幽川,最近来了一位说书先生,讲的故事颇为有趣,尊上不妨去听一听。”
“幽川?”
“是。”
“说书人?”
“得月茶楼,姓齐。”
“罢了,既然你开了口,那本尊便去瞧瞧。”
半夏轻笑 :“是。”
惊年起身:“不必送了。”
“尊上,背上的伤好了,可是莫忘了当时的疼。”
惊年脚步一顿,没有回答,敲着盲杖慢慢走远。
有人在半夏身旁坐下,为他重新温了凉去的茶。半夏看着他笑了:“我有点累了,忍冬。”
“您应是歇歇了,上神。”
“可这里并不是歇息的地方。”
他看了半夏一眼,问:“为何不直接告诉他?”
“记忆传承的并不完整,许多事,我都不记得了。忍冬,你说,我会后悔吗?”
“您不会。”
半夏笑了笑:“是啊,我从不知后悔为何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