灾难降临前。

夜晚，海面渐渐升腾起诡异的气息，犹如气流倒流于天际。

天空黑漆漆的，本璀璨的星光渐渐变得单薄。

雪一句肃杀冷冽的话语，令众神的目光从小零身上转移到他的身上。只见他目视前方，神色冰寒冷酷。不，这不是魔王的目的。心底，他重复道，旋即拾起目光缓缓扫过众神的面孔，“如果我们事先没有下凡，灾难发生的时候我们定会措手不及，这样岂不是更容易消灭我们？让我们提前下凡来，倒是给了我们防备与应对的时间。”

几秒过后，众神恍然大悟。

神之焱一边点点头，一边神情恍然地呢喃道：“说得是呢……”

那如此说来，月神与小零的下凡完全就是巧合了吧。

就这样，众神不再追究小零当初为何下凡，都凝神陷入了新一轮的沉思。小零这才松了口气，心中如释重负。她就是害怕众神知道自己的身世，害怕众神知道，当初自己离去完全是因为赌气。

尤其是那个狂傲的雪神，要是被他知道，她少不了又要遭殃。

如果雪知道她竟然敢生他生众神的气，他一定不会轻易放过她吧。

想着，小零缓缓抬起头，小心翼翼地望向雪。

就在那一霎，雪瞳眸一转，目光蓦然与小零相对。神色有些神秘，亦有些沉寂，一副若有所思的恍惚模样。

他理解身世的秘密被发现的时候，那股刺痛心扉的无力感，仓皇感，还有逃避感。

每个人心中都有秘密，当一些尘封的秘密被血淋淋地挖掘出来，晾在寒风中风干的时候，即便是神，也会觉得手足无措，痛彻心扉。既然是秘密，就永远尘封好了……

那个时候，雪望着小零澄澈清幽的眸子，神色恍惚，甚至有些无助。

只是小零一看到雪注视着自己，赶忙把目光移开了。那一霎，她下意识地抚了抚自己的手腕，神色有些恐惧，有些仓皇。几个时辰前，手腕被捏碎的痛感，仿佛还残留在那里，令她禁不住惧怕那个狂傲的守护神。

自然，惧怕之中，还有恨意。

“现在我们应该怎么办呢？总不能就这样在这里干站着吧？应该想办法阻止魔王的阴谋，保护人界，同时我们要留意不能陷入被动的局面。”

良久，神之焱长叹一声，打破了沉默。

说着他转过身去面朝大海，思忖着应对的办法。

这边，雪回过神来，悄然沉下目光，微微抬起头，为众神的行动做出了指示。

“阿焱阿淼，玉狄潭女青儿，你们继续下海去。记住，一定要阻止魔王，不管怎样都不能让他的阴谋得逞。同时，调查流玥，如果他真的是魔王派来的卧底，除掉他。如果不是，调查清楚他的真实身份。我和奴儿继续潜伏在人界，若你们失败，由我们应对突发状况。”

那时的雪，大气不凡，精明果断，同时威慑力十足。

为此小零又眼睛一眨不眨地注视着他，神色迷蒙，眸底流淌着隐约的叹服与钦佩。

好强大的气场……

或许，这就是雪神吧……

——

鲛人海附近，内地酒店旁，某条昏暗的胡同。

胡同几乎漆黑一片，很是寂静，雪和小零潜伏在胡同口。就在这条胡同不远处，伫立着一栋摩天大楼，那是一家很高级的公寓式酒店，几乎来鲛人海度假的名流贵人都住在那里。

从这里望，正好四十五度角仰望酒店，一股恢弘的视觉震撼，令雪和小零怔着无言。

良久，雪微微闭上眼眸，用法术感受着不远处酒店各处的人类气息。

蓦地，他在酒店天台，感受到了两抹熟悉的气息。

是那对昨天在游轮的甲板上，相拥热吻的年轻恋人，除此，还有两个人。经观察，一个是男人的妹妹，另一个是男人的好兄弟。他们聚集在天台，好似是在等待一场流星雨的到来。

如果他推断的没错，此刻已然过了晚八点钟。

距离众神再一次下海，已过了整整一个时辰，如果众神失败了，那么魔王酿造的那场灾难，就要降临……

听众神说，魔王的目的是要在鲛人海引起一场大海啸，用鲛人海的水淹没海域附近的这座城市。一是在人界引起恐慌，引众神下凡，二是趁众神忙于拯救人界的时候，一举消灭众神。

若最终海啸真的降临，那么那座酒店的天台，绝对是最佳的避难场所……

这群人，真是命运的宠儿呢……

如果他们一直呆在天台，一定可以躲过这场灾难。

除非，酒店经不住海啸的冲击，轰然倒塌……

蓦地，雪凝神屏息，对阳梓焕和晨漠这对命运的宠儿，做深入的了解。顿时，他诧异地一下子睁开了眼眸。因为他隐约感受到，那对平凡的人类身上，有着不属于人类的不凡气息。

似物，似神，甚至似巫。

这对人类的前生过往，很复杂……难怪他们的相貌和气质耀眼非凡，原来，他们本身就不平凡。真是一对特殊的人类啊，也难怪他们会如此幸运。

就这样，雪微微诧异着，几秒钟后重又闭上眼。

然而紧接着，他更加震惊地睁大眼睛。

这次，震惊得身躯都不可控制地颤抖起来。

那……那个女人？！

他从那个叫做晨漠，白天被他用法术伤害的女人的回忆中，发现了一抹熟悉久违的身影！

漆黑的长发，孤独的背影，流浪人一般无依无靠的凄哀气息……他总是一把“白魂”宝剑，无忧无虑，逍遥自在地遨游人间，为曾经懦弱的他，挡住一切危险。

这是他雪神，曾经无比信任，无比依赖的人……

然而最终，那个人却亲手将白魂，刺进了他的心窝。

是他……

是他！

那个时候，雪的神色几乎是疯狂一般的震惊与错愕。第一次，浴血重生后，一贯强大冷漠的他，眼眶通红，幽黑深邃的瞳眸中，闪烁着血色的泪光。

夜死的时候，他都没有这样……

没人可以令他极端痛苦，尤其当他浴血重生以后，更没人可以令他痛彻心扉。

唯独那个人，总是可以捏碎他的心他的灵魂，令他感受到千刀万剐一般的痛苦。痛得，忘记了曾经的快乐，忘记了曾经的生死相依，只记得故事的最终，那一幕惨烈的别离。

雪身旁，小零同样沉浸在回忆中，为此没有注意到雪的异样。

如果注意到，她定会一怔，然后眼眶泛红，流下心疼的泪水，心底的恨意也会瞬间烟消云散。

因为那时的雪神，望起来太痛太无助了……

低垂的头颅，微微颤抖的僵硬的身躯，仿佛一个少年，维持着落寞的姿态，无声泪流。

从那个女人的回忆中，他了解到，如今的他，叫做巫索……

巫索……

哥……

——

良久，内陆的风吹得不再有海风的潮湿与咸涩，只是同样没了海岸的味道，而显得有些冰凉。夜晚一片沉寂，仿佛泛着死亡的气息，将人间的生气，拖进幽冥，最终死气沉沉。

不知何时雪已然恢复了正常，表面上望起来一贯的狂傲不羁，与刚刚判若两人。

小零因为担心众神，同时担心阳梓焕和人界的安危，一直无暇顾及雪，为此久久静默着无言。况且如今，她的心底还在惧怕愤恨着他，自然不想与他说话。

最后，是雪将身躯懒懒地倚在墙边，绽出一抹漫不经心邪魅的笑，打破了沉默。

“奴儿。”

他笑着，目光远远地落在那栋黑影一般的人界建筑物，低声唤道。

就这样，小零回过神来，一边望向雪被发丝微微遮挡住的侧脸，一边漠然问道：“什么事？”她的口吻漠然又凌厉，显然她还在意着雪伤害晨漠，又将她的手腕捏碎的事情。

然而雪只邪魅不羁地笑，没有在意她口吻中的倔强凌厉，只幽幽道：“那个男人，在天台哦。”

“……”

那一霎，小零诧异地睁大了眸子，扭过头来望向那栋酒店的最顶端。

阳梓焕……他在那里吗？

他在那里做什么？！

“海啸来了，他躲在高的地方定然可以逃过一死。只是，不知那栋高楼能否经得起海啸的冲击呢……”

蓦地，雪抬起手抱住头，微扬起脸望着阳梓焕一行人在的地方，神色愈发慵懒。他故意说出这句话刺激小零，令她陷入惶恐。同时告诉她，即便他已经意识到那个人类男子遇到了危险，他也会是这副漫不经心的模样，而根本不会担心。

况且，他说的本来就是事实。

他们幸运地身处天台，有机会逃过一劫。然而，如果那栋建筑物禁不住海啸的冲击倒塌了，他们的下场还是死亡。

守护神是有义务保护人界，但是他们对保护人类没有义务。况且，如果干预人类的生活，还会犯了神界禁律，会被惩治。如今魔王来到人界酿造阴谋，其实他们神能做的，只有提前阻止他，或者在灾难发生的时候，尽量控制灾难的规模，使人界受到的伤害尽可能小。

如果海底众神的阻止失败了，灾难真的降临，人界不受到丝毫伤害，根本不可能。

那么人类的伤亡，不可避免。

这就算是人界与人类的劫难，是轮回中，人类注定要经历的。

他们能做的，只有尽可能缩小灾难规模，使人界不受到毁灭性的伤害。

良久，小零将目光从远方拾回，重新落在雪的侧脸。

那个时候，她攥紧双拳，注视着那抹雪白的侧影，眸光凌厉，充满了恨意。

雪，我好恨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