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鹤落入乾锦殿前的海棠林之中，一敛双翅化为折扇，落如白芷手中。

他伸手扶住站立不稳的惊年，冷哼一声，语气不善：“本君还以为回到千机的会是一具冰冷的尸体。”

惊年咳了两声，笑道：“和兄长说过了，我还不想死。”

“不想死？那你可知蛮荆无解？”

“蛮荆当真无解吗？”

白芷没有说话，将人扶到殿内，道：“叔父曾教我一套针法，可将蛮荆逼到双目之中，然后挖去双眼，此毒便算解了。但是，没用使用此法的先例。”

惊年笑道，满目平静道：“那便试试吧。”

千机宫门前

道旁芳草萋萋，在微风中晃动着自己狭长的绿叶，拂过他沾满血污的衣袖，拂过他写满疲累的眉眼。魏巍宫殿立在夕阳之下，笼罩着一层浓重的庄严与肃穆。

他怀抱着挚爱之人冰冷的尸身，于千机宫门前长跪不起。

守门仙童冲他作了长揖，道：“公子请回吧，非奉旨应召而来，山主一概不见。”

他没有说话，依旧跪着，脊梁挺的笔直。

仙童一叹：“公子若愿意跪着，便跪着吧。这宫殿里的人心，可是如此便能捂热的？”

他依旧沉默，那双紫眸望着千机山门，透着一股莫名的坚定。

乾锦殿内

那人立在桃花树下，灿然地笑着，眼眸弯弯，瞳仁里盛着他的影子。突然轻声开口，唤了他一声：“阿年。”

千歌，雨过千山，歌尽平川，我若呼唤你的名字，恐再无人应答了吧？到头来，我还是把你弄丢。

千歌……

一口鲜血咯出，香气在空气中弥散开去，像是极烈的毒。眼前一片黑暗，而周围已经没有了白芷的气息，想来是已离开许久。

惊年赤脚下榻，摸索着打开了房门，细微的风吹在脸上，带着淡淡的香。白色的单衣有些凌乱，松松垮垮地挂在肩上，露出大片白皙的胸膛。雪色的长发散下来，在熹微的晨光里泛着轻柔的光。双目之上系着白绫，隐隐渗有血迹。

鸢尾端着药碗沿着花径缓缓走来，身后跟着一只白猫。

当猫看清立在门前的人时，当即兴奋地扑过来，抱住了他的脚踝，湿着双眸，抽抽噎噎地说道：“尊上，我是不是做了一个噩梦，等天亮了梦醒了，一切都会回到原本的样子？。”

惊年俯身将猫抱起，摇了摇头：“小傻子。身上的伤要紧吗？”

白下摇头：“不碍事。”望着系在他眼睛的白绫，满目愧疚与疼痛，“尊上，求你责罚臣下吧。”

惊年捏了捏猫脸，问道：“他呢？”

鸢尾将药碗递过去：“在桃林。”

惊年接过，将药喝下：“我想去见他。”将猫放下，“你们不必跟着。”

白猫刚想开口，看见鸢尾冲自己摇了摇头，便应道：“是”。

鸢尾接回药碗，犹豫了一下，将原本递给他的那颗糖，又收了回来：“穆氏公子已在宫门前跪了三日，尊上可要见他？”

“流景没有来吗？”

“不曾。”

“那便让他进来吧。”

“是。”一只纸鹤从掌中飞去，向宫门而去。

乾锦 偏殿

“你爱她吗？”

穆眠听见有人如此问道。他抬起头，看见天神身着素衣半卧于软榻之上，眼上蒙了白绫。

“爱。”

“你想本尊救她？”

“是。”

“凭什么？你有什么可以和本尊交换她的性命？”

“我一无所有，若这条命您看得上便拿去好了。”

“你可知她是谁？”

“吾妻，花韵。”

“不对，她唤樱瞳，乃千机司匀，奉本尊之令取你性命，如今你走到本尊的面前便是她计划最后一步。如此，你也愿救她吗？”

“您为何要告诉我呢？可知，我并不愿知晓这一切？”

惊年皱了皱眉，没有说话。

穆眠闭上眼睛，泪从眼角落下，他道：“臣穆眠，向千机山主祈愿，愿您保佑我的妻子，愿您给她一生喜乐，愿您让她遇良人，愿您让她享百岁。”俯身三拜。

“不悔？”

“不悔。”

惊年起身下榻，缓缓走向他：“除了性命你都可以留下，其余的，本尊便拿去了。记住，从这一刻起，你便不是无妄上界穆眠。你，可愿？”

“愿。”

“你的愿望，本尊听到了。”

从严格上讲，留明珠是一具尸体。一具天地灵气孕育千年，足以容纳千歌元神的尸体。

半夏早就算出，千歌有此一劫。所以，惊年让樱瞳去无妄界，取回留明珠。可是不曾预料那留明珠历经千年竟孕育出了魂魄。不过无妨，结果还是一样的。

有了留明珠，还需保住千歌元神，桐夏杀人向来铲草除根，所以，他用心头血雕了那个耳饰。但那只是一个障眼法，他知道，这瞒不过桐夏。真正保下千歌元神的，乃是生辰时，他赠予千歌的那支发簪。

神死之后会去哪里呢？

当千歌重新睁开眼睛时，才发现，自己没有死，而他此时此刻就身在乾锦殿内。

知道他在，轻轻笑了两声：“呵呵……你救了我，却不问我愿不愿活？”

惊年的声音自屏风后传来，不容反驳道：“本尊想让你活，你便得活。”

千歌坐起身，讽刺地勾了勾唇角，看向屏风后的身影：“还真像是千机山主才会说的话，那么，我应该感激您吗？”

“你会吗？”

“会啊，怎么不会？您可是救了我的性命。如今都不敢见我了吗？”

“没有必要再见。”

“那您现在又在做什么呢？”

惊年沉默。

千歌放声大笑道：“您这是又在做什么呢？补偿吗？这倒不必，左右我不会原谅你。还未出口的道歉也不必说了，反正我不曾怨恨于你。如此……后会无期，死生不复相见。”

字字诛心，刀刀见血。

惊年道：“那把折扇，名唤霓虹 ，早应告诉你的。”顿了顿，接着说道，“我给了你一个新的身份，去无妄上界吧。以后，不要再到这三界中来了。”

千歌咬了咬牙，怒道：“你是谁啊，啊？你给我我就要接着吗？你问过我了吗？我想的是什么你知道吗？凭什么？凭什么啊，惊年？”说着，便向屏风走去。

冰凌立刻穿过千歌的肩膀，而他的身影却在微微颤抖：“别过来！我……不想见你。”

千歌身形一晃，止步，笑了：“我明白了。”

在他转身离开之际，惊年不由地站了起来，可是到最后，他终是没有勇气追出去。

他告诉自己，这已是最好的结局了。可他总是忍不住问自己，是吗？若当初死的是自己，他应不会似如今这般伤心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