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第一节
第二章 第一节

浮凉心里很乱。她怀着满腔怨恨,可害她的、伤她的、欺她的都已被送往地狱,她又恨着谁、怨着谁呢?这一身戾气又是因了谁呢?摆布苍生的神吗?

那些高坐庙堂、俯视着万物生灵的神;凌驾于众生之上、视生命为玩物的神;那些冷漠自私将人命等同于蝼蚁的神!

对信徒的祈求充耳不闻,对人间的苦难视而不见,他们有什么资格受万人敬仰、众生朝拜?又凭什么将他人的命运玩弄于鼓掌之间?

神不会将他的慈悲与怜悯降于世人,就如同你轻易捏死一只蝼蚁,不会觉得它可怜一样。这个世界,弱肉强食,而她,必须强大!

她仿佛又回到了那个犹如梦魇一般的夜晚,惊醒时,才恍然发觉这是一场梦罢了。但泪水不知何时已打湿了耳侧的乱发。

浮凉抬手拭去脸颊上冰冷的眼泪,喃喃道:“七儿,你这是又为谁哭泣呢?”

胡思乱想了一夜,恍恍惚惚将要入睡之际,却被棠未叫起,抬眼看了看窗外,天还未亮。

打了一个呵欠,起身道:“请进。”

棠未走进来,手中端着朱红的托盘:“大人,起身吧。”

“今日怎这样早?”披衣下榻。

“大人怕是忘了,今日要前往乾锦殿述职。”

“我当真忘记有这样一回事。”

一番梳洗打扮,折腾好时,天已大亮。

她身着白衣,同样缀以蓝色水纹,裙角却绣着红色的合欢花。青色的玉牌垂在腰间,在羸弱的阳光的映射下,颜色更是浅了几分,显得愈发剔透。玉牌一周雕刻着生长的藤蔓,交错缠绕,细细看来,叶间还藏了未绽的花苞。其正面刻着“千机掌生”四字,用笔浑厚强劲、大气磅礴,反面写着“浮凉”二字,娟秀飘逸、骨骼清秀。

这种玉牌浮凉曾在那只白猫的身上见过,当时只觉得是一个寻常物件,此时才知晓它的分量。

“大人走吧。”

浮凉点了点头:“棠未。”

“属下在。”

“我能相信你吗?”

棠未愣住,知道她会怀疑、会试探,但不曾想到会如此直接,一时不知如何回答。

棠未沉默着,浮凉也没有说话,她在等,等棠未给她一个答案。许久,才听棠未道:“从严格意义上来说,属下只有一个主子,很遗憾,那并不是大人。”

虽是预料之中的答案,但还是忍不住失望。浮凉扯了扯唇角,沉声道:“我明白了。”

“但是大人放心,只要您一日是这千机的掌生使,便可信属下一日。”

“我知道了。”心下一片冰凉。路途艰险,而自己注定孤身一人、无依无靠。

棠未打开房门,初升的太阳挂在地平线上,不温不火。

“如果有一天大人不可以信任属下了,便试着相信千歌上神吧。不管您做什么,他都会支持您的。”

“是吗?”神,不都是一样的吗?眼前浮现那人的脸,眉眼含笑,却痞子气十足的无赖。他好像又是不一样的。

棠未笑了笑,点头:“是啊,千百年了,属下从未见过他如此死皮赖脸的缠着一个人,您是第一个。”

浮凉也笑了:“是吗?”

千机 乾锦殿

过了沐月门便是成片的海棠,鹅卵石铺就的小径,蜿蜒至花林深处。一些花朵似乎开得累了,落下来歇在石子上,不动了。

浮凉不禁伸出了手。

“别动。”一声轻呵,像是珍珠砸向玉盘的声音,清脆响亮、似水如歌。

那是浮凉第一次见他,一袭素衣就静静地立在那里,便足以惊艳时光。瞬间,那花枝明媚、楚楚有致的海棠,便沦为了他的陪衬。

惊年曾想过再次见到她时的光景,但是只有当她真正出现在自己眼前时,他才切实、清楚地感受到,那种难以抑制的欣喜、发了疯的想念以及铺天盖地的庆幸,庆幸她还活着,庆幸她还能回来。虽然对方只是替身。

惊年转过身不去看她,攥紧的双手藏入了袖中,沉声道:“进来吧。”入殿。

他忽然觉得千歌是对的,就凭这张脸,她是谁已经不重要了。

那种似曾相识的感觉愈发清晰,像是有什么东西要破土而出,而她怎么也抓不住。

自己来过这儿,这里有一个很重要的人,很重要、很重要,可以舍弃生命去守护的人。猛烈的疼痛突然在脑海中炸开,迅速侵蚀着她的意识,她越想要看清脑海中那张似是而非的脸,疼痛便愈加清晰、激烈。眼前的景物逐渐被黑暗替代,耳边的声音也弱了下来。咽下涌上喉咙的血液,哑着嗓子喊了一声“棠未”。

棠未察觉到她的不对劲,握住她伸来的手,很凉,掌心里尽是汗渍。

“属下在。”

感觉到棠未搀住了自己的手臂,浮凉松了一口气,道:“别说话,一会就好。”等疼痛慢慢褪去。

“是。”棠未看着她,目光沉静如水,让人猜不透他在想着什么。

“哟,这便是掌生使啊。”浮凉收回手,循声望去,男人身着素衣白裳,襟前袖口描了精美的蓝色水纹,裙角绣了一丛盛开的风信子。双手拢入袖中,倚着一棵海棠树静静地望着她,似笑非笑。

棠未在一旁提醒道:“这位便是掌镜使,扶摇。”

扶摇伸了一个懒腰,拂去肩上的一瓣落花,走近:“似人非人、似妖非妖、似灵非灵、似仙非仙,倒是有趣的紧。”上下打量了一番,“啧啧啧……还算凑合。我听旁人说你叫做‘浮凉’可对?”

“不错。阁下有何指教?”

“指教不敢。单纯地打个招呼,在同一屋檐下住着,日后见面乃是常事,认识一下总是好的,也图个方便。”将一颗透明的珠子丢给她,“尊上最是抠门,我的俸禄少的可怜,这个你且拿去玩。一件上不了台面的东西,掌生不必推辞。”

空灵、悠扬的银铃声落在耳畔,浮凉一抖,紧张地看着门外。

来人一袭淡蓝色的衣裳,像是裁下了天空的一角。一双蓝色的眸子干净透亮,像是晴朗时,倒影着湛蓝天空的湖泊。五官明媚美艳,却未显出半分媚意,整个人带着荡涤一切污秽的干净的气息。

襟前水纹的颜色比衣衫略暗了一些,白色的菊花静静开在裙摆,显出一份端庄淡雅来。

女子掩唇娇笑一声,柔声道:“驭水珠都是上不了台面的物件,那我这件也太寒酸了一些,怎还好意思拿出来丢人现眼?”

扶摇笑着,打趣道:“掌灵使那里的东西件件都是顶好的,相比之下,驭水珠自然是上不了台面的。不知掌灵使此番打算送什么礼物给掌生,恰巧我今日在场,也好开开眼界。”

“又不是什么稀罕物件,只望掌生莫要嫌弃,絮儿。”

棠絮微微颔首:“是。”将一锦盒叫给棠未后退至玄华身侧。

玄华看向浮凉,笑道:“掌生当真是好看。”

浮凉不曾想到,竟会是这样的开场白,一时不知说些什么才好,只讪讪道:“掌灵谬赞。”

“看来今日着实是晴朗,若是换做平时,站这里说话怕是要冻死。”浮凉看去,原是白下与上邪到了。

玄华看了一眼白下,道:“既然如此,奴家便先行入殿了。絮儿,你在殿外等我。”

“是。”

扶摇瞥了一眼玄华的背影,迎上去捏了捏小孩的包子脸:“你这张嘴是愈发厉害了,话里话外均是刀光剑影的,也不怕吓坏了掌生。”

白下打开扶摇作孽的手,翻了他一眼,看向浮凉:“今日倒还不错,像那么回事。”将一木盒丢给棠未,“见面礼。”

而上邪看着浮凉眉头微锁,很是纠结,半晌,直接将一只黑色的“小狗”塞给她,面无表情道:“见面礼。”

浮凉沉默了许久,憋了半天,开口:“我不养宠物。”

扶摇看到小狗,眉头一皱,悄悄退开半步,满眼嫌弃:“上邪从哪里找来的这个家伙,长得可真丑。”

白下道:“你的真身也不见有多好看。”对浮凉道,“这个小家伙名唤祸斗,可不是要你当做宠物来养的,这是你的坐骑。”

浮凉笑着道了谢,将祸斗交给棠未。

白下警告某人:“这可是哥哥送给掌生的礼物,费了不少力气,你最好不要动什么坏主意,不然我便拆了你的澄镜殿。”

扶摇挠了挠头皮,笑道:“小白多虑了,我可是一个大大的好人,哈哈哈……哈……”

“最好如此。”握住上邪的手,笑颜如花,“哥哥我们进去吧。”

上邪点头:“嗯。”

扶摇戳了戳祸斗的肥脸,留下一排小坑,见此忍不住噗呲一笑:“真是无法喜欢你啊。”收回手,“离她远点。”

浮凉有点懵,一时反应不过来:“嗯?”

扶摇笑了笑,没有说话,转身入殿。

祸斗不满地甩了甩脑袋,却带着胖乎乎的身子一个踉跄,差点摔到地上。

棠未抱紧小狗,道:“大人最好与掌灵使保持一些距离。”

本来也未打算深交,便应道:“我知道了。掌镜和这只狗是怎么回事?”

“祸斗司火,掌镜大人司水,水火不容,见了祸斗自然不会高兴。”

“原来如此。”看了一眼垂首立于一旁的棠絮。她低着头,看不清眉眼,默默站在海棠树下,不言不语,像一座雕塑,瘦小的身子在风中更显单薄,让人心生怜惜。

棠未看穿了她的心思,开口:“她本就是木偶,并未附灵,没有五感六觉,一个没有生命的死物罢了,大人何必怜悯于她?”

“棠未,每个神仙都可以看穿旁人的心思吗?”

“并非如此,读心只是青丘狐族的天赋。我不会读心,而是大人太好懂,心思都写在脸上,人人可看,人人可懂,这可不是一件好事。”

浮凉抬头看着天空,若有所思地开口:“是啊,不是一件好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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