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君瑶每日早晨要去老太君那里听训，差不多午膳时才会回到自己的秋爽阁。

接到顾朱氏来信的第二天，她便带着良辰美景来了海晏楼，作为海晏楼前掌厨，顾朱氏的颜面极大，掌柜特意给她留了一个雅间，沈君瑶也跟着沾光。

沈君瑶到的时候，顾朱氏已经在里面等了一会儿了，她身旁坐了一男一女，于沈君瑶来说都是生面孔。

看到沈君瑶来了，顾朱氏眉眼一亮：“瑶儿，快过来坐。”

沈君瑶依言坐在顾朱氏身旁，听顾朱氏为她介绍。

“这位是苏晚娘，便是我和你说过的胭脂做得特别好看的那位。”

沈君瑶对苏晚娘笑笑，不动声色地打量她。

苏晚娘应该与顾朱氏年纪差不多，她一身布衣，头发挽起一个简单的发髻，发髻上仅仅簪着一朵白色海棠花。

沈君瑶一愣，在大齐，只有守寡之人才会在头上戴白色海棠花，难道苏晚娘是寡妇……

沈君瑶的目光不期然和苏晚娘对上，突然觉得心下一酸，苏晚娘的眼神空洞，里面藏着无尽的萧瑟凄凉，让沈君瑶无端产生了悲哀之感。

或许是察觉到了她的心情，苏晚娘想要安抚她，朝着她微微一笑，笑意却浮于表面，不及眼底。

见两人已经短暂地打过招呼，顾朱氏便介绍起另外一位来：“这是做发簪特别好看的那位，他没有以前的记忆，我们都叫他老韩。”

老韩是一个看过去就沉默寡言的男人，沈君瑶注意到他的脸上有一道长长的伤刀疤，一直从额头斜斜贯穿到嘴角，若是当时再进一寸，怕是已经身首异处了。

沈君瑶心下凛然，她朝着老韩点点头，算是打过招呼。

顾朱氏笑着说道：“君瑶，铺子已经开始装修了，不出一个月，便能开张，我已经和晚娘还有老韩说过了，他们答应留下来帮你。”

沈君瑶起身，对着苏晚娘和老韩恭恭敬敬地弯腰行了一个大礼：“君瑶再此多谢两位啃助我一臂之力。”

“沈小姐客气了，顾将军一家真守北疆，让我们这些人免受北蛮人的迫害，您是顾将军的孙女，我们自然乐意帮你。”

苏晚娘的语调有些沙哑，虽说是一介女流，说话却十分豪爽，让沈君瑶不由得生出亲近之意来。

老韩在苏晚娘说完后，郑重地点了点头。

“日后，便有劳二位了。”

顾朱氏拉着沈君瑶坐下：“我已经安置好了晚娘和老韩，他们住的宅子便在胭脂铺不远的地方，这样也方便照顾店里。”

几人简单地寒暄后，苏晚娘说忙着制作胭脂，便和老韩先行离开了。

雅间里面没有外人，沈君瑶示意良辰美景还有顾朱氏的贴身丫鬟丁香坐下。

她看着顾朱氏：“这两位好像都有很多故事。”

顾朱氏叹了一口气，语气里满是悲悯：“生活在北疆的人，身上都有故事。”

沈君瑶默然，北蛮时不时便要骚扰边境，她外公真守北疆二十多年，好不容易换得边疆的平静。

可是……

鸟尽弓藏，兔死狗烹！

想到前世顾家的下场，沈君瑶捏紧拳头，她看着顾朱氏，语气凄然：“舅娘，功高震主，圣上迟早会容不下顾家的，不如退了吧……”

顾朱氏也是一顿，她看着沈君瑶，眼里闪过复杂的光芒：“我们又何尝不知这个道理，可是如果我们退下了，又有谁能接替我们顾家守卫好北疆和平呢？”

“瑶儿，人固有一死，为国而死，死得其所！”

沈君瑶心下一荡，仿佛有一记重锤狠狠砸向了她的天灵盖，让她一时之间目眩神离。

她虽然没有见到过顾家问斩时的场景，但是她脑海里已经设想过千遍万遍，她年过半百的外公，她铁骨铮铮的舅舅，她豁达豪爽的舅娘，她年少有为的表哥，都成为了政权交替的牺牲品。

他们没有死在蛮人的铁蹄下，他们没有死在守家卫国的战争中——

他们死在了上位者的猜疑之中……

而她，也是刽子手的帮凶！

“瑶儿，你怎么了？”

见沈君瑶眼眶里面涌上泪水，顾朱氏也慌了，手忙脚乱地为她拭去眼泪：“瑶儿，还没有到那个时候，我们顾家没有功劳也有苦劳，陛下未必会做那么绝。”

不，他会！

沈君瑶想告诉她舅娘真相，可是不能，重生一事本就荒诞，子不语怪力乱神，没有人会信她的。

既然外公他们不肯退，那么只有皇帝退了。

前世是慕容霆下令处决顾家，只要慕容霆做不了皇帝，那么顾家自然无虞。

只要，只要日后继位之人不会怀疑顾家……

想到这里，沈君瑶心下一紧。

慕容璟！

慕容璟亲兵，只有他做了皇帝，才真正没了后顾之忧，可是他……

他对皇位没有兴趣，我与他不过仅仅数面之缘，又怎好把自己的意愿强加给他……

沈君瑶的脑海里乱做一团，可是对着顾朱氏担忧的目光，她却什么都说不出口。

正如顾朱氏所说，局面还没到无可挽回的时候，她不必操之过急。

沈君瑶脸上挤出一个笑容：“我知道了，是我想法过于狭隘了，人固有一死，或重于泰山，或轻于鸿毛，我懂的。”

她什么都懂，她的身体里留着顾家人的血液，所以她才会那么恨。

顾朱氏欣慰地一笑，拍了拍她的手，无声地安慰她。

沈君瑶收起心中的隐忧，她看着顾朱氏：“这次的秋围，你们都会去的吧？”

顾朱氏点点头：“七王爷早早地就和寒山说好，要在秋围之时一决雌雄呢。”

沈君瑶难得提起一点兴致：“我也想见识表哥的身手，几年不见，表哥进步很多，上次切磋，几招就让我败北了。”

顾朱氏笑着笑着，突然收敛笑意：“瑶儿，秋围之后，我们又要回北疆了。”

沈君瑶脸上的笑容僵住，是了，北疆局势不稳，顾北望他们此次回京不过是进京述职，秋围之后就要回北疆了。

和前世一模一样！

“瑶儿，我们就是放心不下你。”

迎着顾朱氏关切的目光，沈君瑶脸上露出自信的笑容：“我可是沈君瑶，镇北大将军的外孙女，大齐唯一一位女将军顾红绡的女儿，我有什么让人放心不下的。”

重生一世，所有的怯懦和犹豫已经被她斩尽，她会带着仇恨不断前进，既是为了复仇，也是为了守护要守护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