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古城门红碎布
第七章 古城门红碎布

关于步军司,向来都是和殿前司、马军司分统全国禁军的,统称三衙,所以也没有哪个官阶高哪个官阶低的说法。而权力三分,防止一军独大的情况出现,也是大家都明白的事情。

殿前司都指挥使和步军都指挥使都是四品官职,本应相安无事,可偏偏步军都指挥使琉璃白的上头是童贯,为了使他的权力更为巩固,三衙必须都是他的人。

马军都指挥使在一次动乱事故中被人用砖头砸中了脑部因而光荣殉职了,而那个动手的人正是琉璃白的人,光明正大地换人向来都是他的拿手好戏。

可当这场戏碰上公玉少之后,却卡壳了,不是拉二胡的弦断了,就是旦角儿喉咙哑了,要不就是天气恶劣没法开唱,总之一切招数都在这一刻不顶用了。

所以,琉璃白想除掉公玉少的想法,已经不是一两天的事情了。但那都只是背地里干的事,拿不得台面上。虽都为三衙长官,但两个人见面的机会却屈指可数,彼此都将对方的面容熟记于心,只是还没到正面交锋的情况,光天化日之下见面还是很和和气气的。

琉璃白这个人,别看一副小白脸的样子,容貌阴柔的像个女子,但他的性子可不像女子一般柔软。出手狠辣,用计狠毒,只要他选中的人,基本没有逃得过的。天涯海角,他都会把你抓回来。他不会让你死,反而让你活得好好的,每天好吃好喝供着,所以他的秘牢里关了很多这样失去求生欲望的人。没有人知道他为什么这么做,除了他自己,和一个女人。

他这个人全身上下都很白,白的如雪山最顶上最纯洁的雪一样,不知道他是怎么办到的,这可是所有女人都梦寐以求的雪白肌肤。他有一点洁癖,身上的衣服只穿一天,每次一外出回来就必须洗澡,一刻都不能忍,床单被子每天都要换,房间每天都要打扫。

不然他就浑身不舒服,一不舒服就睡不着,一睡不着他就要开始折磨人。以前有一个丫头忘了给他换床单,结果被他可怕的直觉发现了,然后那丫头的十根手指头就被齐数剁了下来,空余两片手掌。据说那丫头后来疯了,跑出府的时候被一辆马车撞死了,琉璃白也不派人收尸,任凭她横尸大街,在即将变臭的时候被一个好心的大爷用席子一卷扛到郊外给埋了。

那个时候的公玉少还只是一个小小的殿前司巡逻士兵,年轻气盛,听说这件事的时候,差点就一个冲动跑去琉璃白的倾城府去要个说法,幸亏当时即墨楼在场,一把拉住他让他冷静,不要轻举妄动,提早宣战不是一个明智的选择。

饭后,三人齐聚湖台,公玉少和第五贺麟像上次那样脱了靴子卷起裤腿坐在湖台边,昆爷儿却没那个好心情背着双手在他们身后踱来踱去,看他俩那闲情逸致就来气。

“爷都说这么明白了,倒是给句话儿呀?!”

“琉璃白还不到时候对付。”公玉少踢了一下湖水,很平静地说道。

“那狐面书生呢?万一真是他做的怎么办?就算不是,琉璃白也是最大嫌疑人!”昆爷儿倏地蹲在公玉少身边,凑到他耳朵跟前,极尽之猥琐地轻声问着。

公玉少轻轻地把头往后一仰,就顺势靠在了昆爷儿的肩头,说道:“琉璃白这个人,不到万不得已不能动,动了他就代表要跟童贯挑明了干,这对我们殿前司来说,不会是个明智之举。”

“本尊同意。”第五贺麟很合适宜地扭过头,眨巴了下眼睛说道。

“你丫同意个大爷啊!玩儿去!”

见他被自己说的如此泄气,公玉少也有些不忍心,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道:“你放心,我有分寸。”

昆爷儿气闷地走后,第五贺麟才扭过头,偷偷道:“费心了。”

公玉少笑了笑,沾湿了手,猝不及防地洒了第五贺麟一脸水珠子。

按照季尔朱所说,第一年失踪的人们将会在隔年被扔出来,就在古城门的正前方,那里还残留着尸体被压过的痕迹,一排八个。

公玉少蹲在那里,用手轻轻地按压着那块土地,第五贺麟则站在他身边,抬头望着依旧未开启的古城门,眼神黯然。

隐约间,古城门的城楼之上好像有什么暗红色的东西在飘,稍稍弯下腰,搭了搭公玉少的肩,见他抬头,又指了指城楼上。公玉少缓缓站起,二人对视一眼,什么话都没说就开始朝着城墙狂奔,在离城墙根儿还有三步距离的时候,全身力量紧绷,气沉丹田,二人脚腕猛地发力纵身往上一跃,紧跟着手脚并用,脚底板一接触城墙就立刻往上弹开,借用双手贴住城墙的力量,整个人就往上奔去。

一气呵成,二人大气都不喘的到达城楼之上,这才发现那暗红色飘动着的东西竟是一条红碎布,细细看来,似乎是那个人在匆忙离开之后身上的衣服不小心被城墙的破石角撕破了。

将它扯下,放在手心小心翼翼摩挲,公玉少扭过头望着第五贺麟,那眼神像在说事情有点麻烦。第五贺麟耸了耸肩,回应给他的眼神像在回答关我屁事。

公玉少将那条红碎布塞进袖管,一转身就看见第五贺麟双手枕在破旧的城墙上望着黑漆漆的城墙内的一切。

这座城墙屹立了千年,可它想要保护的城市如今却被黑暗笼罩,没有一星半点的烟火,没有一个半个的人影。想着它曾经是多么繁华多么喧闹,就在这个地方,自己曾受过所有人的敬仰,可也就在这个地方,自己受到了所有人的质疑。在极致的黑暗中离开,他清楚地记得那天晚上无月无星,街道上一个人都没有,他就这么一个人走在大街上,然后穿过高大的让人压迫的城门,然后头也不回地离开。

他看不到,但是他能感觉到,那个一身华服的男人就站在城门上看着自己完全消失于黑暗。

猝不及防的,公玉少就搭在了第五贺麟的肩膀上,轻轻拍了两拍,安慰道:“别想太多了。”

第五贺麟扭过头对他说:“只有前任武尊意外身亡,或者在每年的挑战武尊中失败,或者因罪被皇帝削去武尊之头衔,才可以选用新一任武尊。成为武尊,在得到永生不灭的权力之时,也必须守卫国家不被外族侵犯。”

“然而,你却活了一千年。”公玉少淡淡道。

轻轻点头,第五贺麟喉咙里似乎塞了朵棉花,声音经过时有一些哽咽:“那么多年了,我等了那么多年,一直想不通,阿少,你知道为什么吗?”

面朝着漆黑一片的古城废墟,公玉少背手而立,脱口道:“让你走,本就是个心碎的决定,又怎么舍得让你像个普通人一样老去,然后忘记我呢?”

那一瞬间,第五贺麟眼前站着的这个人,仿佛一下子不是公玉少了,而是那个看着他远走的华服少年。

那样的眼神,那样的姿势,那样的语气,简直一模一样!第五贺麟差点热泪盈眶。

其实,公玉少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会突然说出那句话。那一刻,公玉少认为自己的身体里有着另一个灵魂存在,而他也清楚地感觉到那个灵魂对第五贺麟有着别样的感情。

会是镜无吗?

翌日,公玉少独自出了门,本想一个人走走,却在御街上见到了已经吃了十碗面的第五贺麟,一看到他朝着自己笑就知道这货在等自己。

“放开我!爹,娘,我不想嫁!女儿不想嫁啊!”

一阵哭闹声如炸雷一般在人群中炸开,公玉少原本因为见到第五贺麟而舒展开的眉头又皱了起来。人群汹涌,急剧地退后让公玉少来不及躲闪,腰重重地撞在了摊子上,倒吸一口凉气。

伸长了脖子往人群中央努力张望着,却见一抹鲜艳的红色在拼命挣扎。而身边挽住她胳膊的不是媒婆,是两个粗壮的男人,黑着一张脸一点也不为那女子的哭喊感动,还是一个劲儿地将她拉往喜轿。

整个人群都在窃窃私语着,没有人敢上前说一句。只有一对老夫妻相互扶持着,泪流满面,却连迈一步将自己的女儿留下来的勇气都没有。

泪花了妆,那女子几近疯狂地扭动着身体,却还是无法脱离身边那两个男子的钳制,最终还是被重重扔进喜轿。紧跟着唢呐锣鼓的乐声就响了起来,整条大街都是彰显着热闹喜悦的敲打声,淹没了喜轿之中那女子的哭喊声,也淹没了那对满头白发的老夫妻的无奈。

不知不觉的,公玉少的拳头已经紧握了,指甲几乎嵌进肉里,鲜血一滴一滴地跌落到土里,可他却似乎感受不到疼痛。

当喜队吹吹打打地离开了这条大街,人群也渐渐散去。走在路当中,公玉少听到有人说:“真可惜了这家闺女,无端端地被个宦人看上了。”

“宦人?”公玉少无奈地喃喃道,不知不觉的,他想到了一个人。可就是这个人,也让公玉少的心里永远有一道无法愈合的伤口。

“对不起。”轻轻地说了这三个字,公玉少不再看那对老夫妻苍老的面孔,他怕自己会忍不住。

“有些事情是你不能阻止也不可以阻止的。”不知第五贺麟是什么时候来到自己身边的,安慰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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