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痣―番外篇

黎睿曦与沈君彦第一次相遇

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黎睿曦不懂为什么世界上会有情这种东西。她是梦狱之主，在接下方印的时侯，上一任梦狱之主李君宜对她说，“睿曦，成为梦狱之主，就必须交出感情，你可想好了？”

她说，“李大人，我不需要感情！”

李君宜点了点头，“感情一旦被收走，你将不再有爱人的能力。接管梦狱后，你得准备好寻找梦狱下一任继承人，如果有一天你不能继续执掌梦狱了，就把位置传下去！”

“李大人，我记住了！”黎睿曦认真地点了点头。

李君宜得到黎睿曦的承诺，伸手放到黎睿曦的胸口，她把黎睿曦的心抓出来了，然后，她放了一颗石头心脏进去。

黎睿曦惊讶地看着李君宜把她那颗鲜活的心脏放进冰瓶里。李君宜解释道，“心是感情的起源，我取出了你的心脏，为你补了一颗石头做的心脏，从此，你失去了爱人的能力。你的心脏保管在我这，如果有一天你想拿回来，你会付出巨大的代价！”

“我不会后悔的！”黎睿曦信誓旦旦道。她捂着胸口，好像那个地方真的没有温度了！她一直觉得感情是她最不需要的东西，所以在签下契约书，交出心脏的时侯，她没有多大感觉。可是当有一天，她遇到那个人，她突然间很羡慕那些有能力去爱别人的人类。

沈君彦愿意为她付出一切，只为了得到她的爱，可黎睿曦可以承诺他世间的一切，唯独感情不能。

就像一个魔障，只要黎睿曦出现在沈君彦的生命里，他就逃不过爱上她的命运。在沈君彦第三世因为她失去生命的时候，黎睿曦突然有一个很强烈的愿望，她想知道，爱一个人，到底是什么感觉。

她掌管梦狱之初，曾经为了去了解凡人的梦在凡间呆过一段时间。那个时侯，当时执政的朝代叫宋。她第一次遇见沈君彦，就是在沈君彦初次进京赶考的时候。沈君彦是寒门子弟，穿的一身陈旧的布衫难免看起来有些寒酸。他进京第一天就因为不小心冲撞了户部尚书的千金陈窈窈的轿撵得罪了这位大小姐，当时这位千金大小姐就要处理了这个书生，真巧，这件事情发生在黎睿曦的家门口。黎睿曦在宋代的时候托生在黎家，这个世代出帝师的书香门第。

知书达礼的黎小姐是陈窈窈的学习对象，所以她得了空就来找黎睿曦说说话。下人通报了黎睿曦关于陈窈窈的事，黎睿曦想了想，还是要出去处理一下，毕竟在家门口，顾着未出阁的女儿家不好抛头露面，便掩了层面纱。

“陈小姐，这是怎么了？”黎睿曦现身在家门口，她穿着一身素色衣裙，配了一个白色面纱，唯一露出来的只有那双美丽的眼睛，她的声音，绵软清澈，十分好听。

陈窈窈看见连黎姐姐都出来了，火气都消了大半，撒娇地挨到黎睿曦身边，“这个人太讨厌了，他突然从路上窜出来，害我差点轿子里摔出来！”

黎睿曦轻轻扫了一眼那个书生，浑身一震，是他？她突然想起来，前几日做梦，梦见了这个书生，日后前途贵不可言，梦狱之主的梦有预言的能力，既然她梦见了那个书生的未来，如今陈窈窈这般得罪她，的确不妥。黎睿曦安抚住陈窈窈，说，“黎姐姐为你处理可好？”

“都听黎姐姐的！”陈窈窈松了口。

黎睿曦点点头，上前一步，轻声询问，“敢问公子为何无故从路旁窜出来？”

沈君彦偷偷看了一眼眼前这个姑娘，她姓黎，那个名震天下的黎家，他有些不自在道，“路遇恶犬，不慎冲撞了这位姑娘的轿撵，姑娘，在下给你赔罪了！”他向陈窈窈致歉。

黎睿曦愣了愣，似乎没有想到，日后名震天下的沈大人居然怕狗。

不过，她憋住没有笑出来，她想，日后此人在朝中权势滔天，不便得罪，于是问，“公子可是来进京赶考？”

“正是！”

“公子安心考试，小女子祝公子早日高中！”

沈君彦有些惊讶，这位黎姑娘似乎有些特别，她话中没有丝毫看不起寒门子弟的意思，果然不愧为帝师世家教导出来的大家闺秀。

“承姑娘吉言！”沈君彦朝她一拱手。

随后，黎睿曦居然让人取了些银两送给沈君彦，“公子，家父幼时便教导睿曦要尊重读书人，我看公子饱读诗书，时侯前途不可限量，这些是我黎家的一些心意！”

“黎小姐，请恕在下不能收！”沈君彦不想拿这笔钱！

黎睿曦恼了，直接塞到沈君彦手中，“我以为，公子和那些迂腐的的读书人不一样，却不想，竟也落了俗气！既然如此，就当是黎家借公子的，日后公子功成名就来归还便是！”黎睿曦说完便带着陈窈窈进去了，不再去管沈君彦。

沈君彦站在原地愣了很久，看着手中的银两，心情有些复杂。那个女子，不愧是帝师世家的后代，那风范气度，让他一个七尺男儿也自愧不如。她戴着面纱，他没有看见她的真容，但从那双美丽的眼睛也不难猜出那是一个多么才貌双全的女子。看着手里那个装了银两的锦袋，沈君彦突然下定决心，他一定要成为，那个配的上黎小姐的人。

半个月后，殿试的结果出来了，沈君彦独得当今圣上的青睐，被圣上钦点为今科状元。

状元郎游街的时侯路过黎府，沈君彦停下了脚步，然后敲了黎家的大门。

“状元郎有何事？”黎家的下人仿佛知道他会来的样子。

“劳烦小哥通禀黎小姐，就说沈君彦前来拜访，想当面谢小姐之前的赠银之恩！”其实，黎睿曦遇到沈君彦那天，沈君彦已经快山穷水尽，他进京赶考花光了所有的盘缠，住不起店，也买不起吃食，因为与狗抢食被狗追，这才不小心冲撞了陈窈窈的轿撵。是黎睿曦的鼓励和资助成就了今天的他。

开门的小哥说，“小姐已经猜到沈公子今日可能会上门拜访，小姐让我代为转告，她身为一介女流之辈，不便接见外客。请状元郎见谅！”

“无妨，是沈某唐突了！”没有见到佳人，沈君彦有些失落，连高中的欣喜都淡了几分。他真的很想到黎小姐面前亲自跟她说，你看，你当初没有看错人，我真的高中了！他其实还想问问她，愿不愿意，做他的状元夫人？

过了几天，圣上为了表示自己对寒门的重视，提出要把自己心爱的公主下嫁给寒门典范状元沈君彦，谁料到沈君彦居然拒绝了天子的提亲。他跪得笔直不卑不亢地回绝天子的好意，“微臣谢陛下厚爱，只是微臣出身低微，实在配不上公主千金之躯，请陛下收回成命！”

天子似笑非笑地看着他，状似不经意地问，“听说前几日沈爱卿去了黎府？”

沈君彦一惊，果然什么事都瞒不过天子，他让自己冷静下来，答道，“黎小姐对君彦有知遇之恩！”随后，他尽量简单地把当日黎睿曦赠银的事说了一遍。

天子听了又看向黎睿曦的父亲太子的老师当朝太傅黎信，“黎先生，你有一个善良的好女儿，如果不是她，朕可能就失去沈状元了！”

黎家是帝师世家，黎信的父亲是天子的老师，黎家子弟算天子的半个家臣，天子对其尊称先生。

黎信一听，不知天子话中是褒是贬，惶恐道，“微臣谢皇上夸奖！”

谁知皇上下一句就说，“黎先生，太子就劳烦您多教导了！”

黎信向天子行礼，“臣必倾尽毕生所学教导太子成材！”

天子那模棱两可又轻轻揭过的态度让朝堂下暗暗惊起滔天巨浪，沈君彦一个寒门子弟拒婚，让天子的公主脸上无光，以后注定日子不好过。况且，这京城谁人不知黎家小姐是皇家内定的太子妃，如今这沈君彦还惦记上了太子的未婚妻，只怕也没有几个明天了！同时得罪了太子和公主，恐怕这沈状元哪天怎么死的都不知道，朝堂上的几个人精暗暗感慨道。

一下朝，这沈君彦在朝上拒婚的消息就传来了，几方人马在暗中悄悄谋划着，皇帝想扶持寒门来打压士族，这不可避免地触及了士族的利益，如今，沈君彦正好被推到风间浪口了！

大家都明白，此刻的风平浪静不过是暴风雨来临的前奏。

半个月后，正好到了官员一个月一次休沐日，沈君彦打听到这天黎小姐正好要去寺庙上香兴奋不已，上次没有见到她，沈君彦很失望，但沈君彦宁可得罪天下人，也想来到她身边。他是个不怕粉身碎骨的人。

在沈君彦的可惜安排下，他们终于在寺庙后山‘偶遇’了，正逢桃花盛开时节，沈君彦在灼灼桃花间寻到了他要找的佳人。

“黎小姐”他喊住了她。

黎睿曦回头，有些惊诧，“沈状元也在？真巧！”

“不巧，我是故意来寻黎小姐的！”沈君彦是个不爱拐弯抹角的人。

“寻我？沈状元可是有话对我说？”黎睿曦的眼神很淡然，仿佛已经知道沈君彦要说什么似的，其实，她的确知道沈君彦要说什么，因为她又不小心做梦梦见了，最近不知道怎么了，总是梦见沈君彦。

“君彦的确有话想对黎小姐说，君彦对小姐一见倾心，心悦小姐，不知道黎小姐有没有意愿做状元夫人！”

黎睿曦听了忍不住笑出声来，果然和梦里的话一模一样，“沈状元倒是个直接的人！”

“君彦可向黎小姐发誓，君彦此生只娶小姐一个人，不抬平妻、不纳贵妾！”沈君彦对她许下一生一世一双人的承诺，这在当时是很不可思议的，这个时代的男子，很少有不纳妾的。

黎睿曦又笑了，她真的觉得沈君彦可爱极了，沈君彦见她笑了，问道，“黎小姐可允否？”

“你在向我求亲？”黎睿曦觉得他的话有点好玩，她觉得眼前这个人说话很有意思。这个人说，他心悦她，想娶她。黎睿曦在凡间试炼的时候读过很多凡间的话本，话本里说，男女互相爱慕的时候，心里会有一种很特别的感觉，喜欢上一个人，也会有一种很奇妙的感觉，可是黎睿曦什么也感觉不到。她只是梦见了沈君彦将来娶的人不是她，是另一个姑娘。

沈君彦却很坚定地看着她，“对，君彦一心求娶小姐！”

黎睿曦噗呲一笑，“沈大人，你我无缘！”

“黎小姐怎么会这样说？”沈君彦听到她的拒绝心顿时慌了。

“沈大人，睿曦与你说句实话，睿曦不会喜欢上你，所以，不能嫁给你！”

“是我，不够好吗？黎小姐喜欢什么样的人，我可以改变，变成你喜欢的人！还是，小姐喜欢的是太子？”沈君彦黯然道。

“沈大人，有时候，我真的觉得你说话特别可爱，我不会喜欢你，也不会喜欢太子，更不会喜欢上别人，睿曦个无爱之人，沈大人，我唯一不能允你的就是感情，沈大人，陈姑娘是我的好朋友，若来日陈姑娘遇到困难，希望陈大人看在睿曦的面子上能帮就帮。”

“黎小姐说笑了，君彦一个七品小官何德何能帮的了陈小姐！”沈君彦把她的话听成了拒绝的借口。

“沈大人，你不会一辈子都做七品小官的，你相信睿曦，你将来前途无量！”

沈君彦眼中满是苦涩，“君彦不想要什么前途无量，君彦只想要一个黎小姐！”

“沈大人，睿曦言尽于此，就此别过，沈大人珍重啊！”黎睿曦对他做了一个拜别礼。

沈君彦很失落，但是他没想放弃，他想，总有一天，他可以打动她。他好不容易才遇到想要共度一生的人，真的真的不想错过她。

过了几天，沈君彦收到了黎睿曦送的一箱书，初时很惊喜，可打开一看，全部都是一些有关天文地理的书。她在给他的信中只说了一句话，‘请沈大人务必好好研读这些书！’。

他不懂她的意思，既然不喜欢他，为什么又送书给他？他怎么可能想到，黎睿曦送书给他，只是因为自己时日无多，想最后帮他一把，毕竟如果靠沈君彦自己，要爬到那个位置，不知道要多少年，那些书，可以让他少辛苦一半的时间。

沈君彦以为他还可以等到黎睿曦回心转意，太子以为，他迟早可以娶到黎睿曦为妻，可是谁也没想到，黎家小姐年初生了场大病，年纪轻轻就这么没了！

初闻恶秏，沈君彦悲痛地昏死过去，昏昏沉沉了几个月才振作起来。他很想她，所以他每天晚上都在读她送给他的书！

一年后，黄河发大水，熟悉天文地理的沈君彦及时献出治水良策，官升五品。

三年后，沈君彦因为多次献出良策，年纪轻轻已经被提拔为工部侍郎。

同年，陈窈窈的父亲因为贪污被人弹劾，陈家被抄家，沈君彦为了不让陈窈窈沦落为官婢明媒正娶八抬大轿娶她为正妻。他记得黎睿曦当年的话，她说，如果陈窈窈有一天落难了，请他不计前嫌，能帮则帮。他能做的就是给她一个名份，让她不止于沦落去做官婢。对于娶陈窈窈这件事，沈君彦只是觉得，既然娶不到黎睿曦，娶谁都一样。他甚至有时候常常觉得黎小姐是不是早就知道了后来会发生了什么事，不然怎么会在初次见面的时侯说他一定会高中，还送他那些书，还叮嘱他救陈窈窈，她当日说他们无缘，是不是早就知道她活不长了，才说那样的话？可一个人怎么能预知到后面发生的事？沈君彦想不通。

又过了三年，沈君彦送了沈夫人陈窈窈一封合离书，在合离书上，沈君彦称陈窈窈是个才貌双全、贤良淑德的好女子，他自认配不上陈氏，而且沈君彦居然承认在合离书上间接承认自己不举，导致陈氏三年无所出。为了不耽误陈氏，他选择和离。这封合离书把陈窈窈抬到了一个极高的地位，陈窈窈有了这封合离书不仅不会嫁不出去，反而会是很多人家挣着抢着要聘的对象，毕竟像陈窈窈这样贤良淑德的好妻子是很难得的。可是陈窈窈收到合离书后，当着沈君彦的面撕掉了，她彪悍地放话，就算依合离书上说的，他生不了孩子，她也不介意。她自愿留下来继续当他的妻子！沈君彦见她如此固执，也就不执着了。

十年后，沈君彦成为了大宋的丞相，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身居高位的他为百姓做了很多事。有一年，江南地区爆发了一场大瘟疫，沈君彦向皇帝自请下江南控制灾情。皇帝应允后，沈君彦带着一批御医下了江南。三个月后，控制瘟疫的药研制出来，江南的大瘟疫被控制住了，但沈君彦因为过度劳累，倒下来再也没起来。初遇黎睿曦的时候，他二十二岁，离开的那一年，他才三十九岁！

死之前，沈君彦在想，睿曦已经离开他十七年了，他曾经在梦里无数次梦见她，如今，他是不是终于可以见到她了？

黎小姐，你是否会怪君彦娶了妻子？他不是故意的，可是当年如果他不娶陈窈窈，就不能救她。他当年向黎睿曦许一生一世一双人的承诺是真心的，这辈子，他的确做到了，因为除了陈窈窈，他再没有娶任何一个女人，哪怕是纳个小妾。京城里的女人都羡慕陈窈窈，因为她的夫君不娶平妻不纳贵妾，一心一意对她。

沈君彦在江南因公殉职的事传回京城，举国同悲。他是一个好官，为百姓做了很多好事，百姓都记得他的好，可是因为瘟疫，他连尸骨都没有运回来，只能就地火化。陈窈窈听到沈君彦染瘟疫因公殉职的消息悲痛欲绝，哭昏过去好几次。她抱着他的骨灰把自己关在屋里好几天，直到皇帝下令要厚葬沈君彦，陈窈窈才不得已放开了他的骨灰，可是沈君彦下葬那天，陈窈窈突然撞向棺材，她留下遗书，“生亦何欢，死亦何悲，妾愿与郞君共赴黄泉！”

由于他们没有孩子，所以沈君彦与陈窈窈由朝廷派人风光厚葬。陈窈窈殉情的行为，被写进了话本，人都道，沈夫人真是世间少有的痴情女子！可是谁人知道，沈君彦自始自终想要的不过是一个黎睿曦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