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七章 报复(下)
第一百一十七章 报复(下)

朱祁镇苏醒后,伯颜帖木儿便令人,将朱祁镇抬回了帐篷。

沈顺和丁香即刻铺了软席,搁好了枕头,伺候朱祁镇躺了下来。周允贤先坐在席前,为他又把了一次脉,发现他除了气血双亏外,还有外伤引起的高热,导致他刚治愈不久的病症又发作了。

周允贤叹息了声儿,提笔,为他开了一剂补气养血和退烧的药方,亲自为他配药,熬药,只是在这汤药中,多加了些许桂花蜜。汤药咕噜咕噜熬好了,又是她亲自倒进碗里端来喂他。

伯颜帖木儿和拖布花花立在软席前,她却根本顾不上搭理他们,一门心思全在朱祁镇的身上。幸亏她在他身边,幸亏!

朱祁镇虚软得一笑。抬起手,敷在了她泪水横流的秀脸上,疼惜地为她拭泪,嘴里依旧念着:“允贤,允贤,也先没有再为难你吧?…”

周允贤哽咽着摇了摇头,却是说道:“你能活过来真好!”

朱祁镇一脸宠溺地看着她,心底却涌动着难以言说的感动。这世上怕只有允贤没有抛弃他了,真好!“傻丫头,可吓坏了你吧。”

周允贤含泪颔首,撇着嘴作势便要哭了。

想起适才他被也先气得怒火攻心,绝望吐血昏倒的样子,她真的害怕了,从未像那样担忧害怕过。她害怕失去他,害怕他再也醒不过来了。除了害怕担忧,她也没有痛恨过一个人!

也先,这蛇蝎心肠的人!

朱祁镇释然道:“允贤,别哭,该为大明感到高兴才是!我们是大明的国父国母,心里除了彼此外还有亿兆百姓和江山社稷。这样也好。祁钰做了皇帝,大明就不是群龙无首。于谦也能发挥他的才能,再度整顿军队,制造火炮对付瓦剌,如此瓦剌就不敢再利用我来骗取大明的赎金,用皇帝被俘要挟大明了。”

“说实话,允贤,这么多年来,我还是有生以来第一次,觉得孙太后这般可敬!我是那么得感谢她!”

听罢,周允贤欣慰地一笑,甚为赞同地点点头。朱祁镇告诉她,适才他做了一个噩梦,梦见也先率领瓦剌的数万骑兵攻陷中原当着他的面肆意地屠杀大明的百姓,杀得血流成河尸骨成山…

那样惨烈,就像见到了一百多年前,南宋灭亡时,蒙古人在忽必烈这头恶狼的带领下,犹如嗜血的野兽般冲进中原腹地杀人屠城肆意暴虐,凶残至极!无论他如何阻拦,都没有一点用处。

直到那时,他说,他终是想通了,比起百姓家破人亡,面临亡国灭种的惨局,自己失去皇位,又算得了什么?

言毕,丁香和沈顺听罢,喊了声:“万岁爷”心疼中更多了敬佩。还有站在一旁的伯颜帖木儿和拖布花花,他们虽是瓦剌人

却也被他的这种宁可牺牲自己,也要顾全自己臣民的话感动了。

再想想脱脱不花和也贤,元朝早已灭亡,一切过眼云烟再也回不去了。可他们却为了自己飘忽的复国梦,动辄南下侵犯大明,作战中瓦剌的百姓死伤无数,他们又何尝顾及牧民们的痛苦?

周允贤笑得赞叹道:“祁镇,你是大明最为英明的帝王!你放心,太后一定会设法救我们回北京的。其实她很疼你!”

朱祁镇也笑了。他不再那么固执地恨太后孙氏了!或许他觉得,自己以前真的年少无知相信王振的鬼话,错怪了孙太后。倘若有机会回去,他想他一定报答太后这十几年的养育之恩。

他笑道“希望。她没有忘记我这个儿子。”

的确,孙太后一时一刻都没有忘记,被瓦剌俘虏的朱祁镇。尽管,她扶持了朱祁钰当了皇帝,改了纪元为景泰元年。只是危机时刻,眼见得瓦剌和鞑靼等蒙古部落首领骑兵数万,在也先的带领下绕过关卡直逼京城,一次次利用朱祁镇,骗取大明的钱财贪婪无耻。她只得册立新皇帝,绝了瓦剌骗钱,威胁大明的念头。

尤其在她听说,朱祁镇在瓦剌宁死不屈,设计锄奸,不让石标开城门的消息后,心里的宽慰和想念,便犹如潮水般席卷而来。

对朱祁镇,她有敬佩,有心疼,有想念还有愧疚。这复杂的感情交织在心里,让她总想为他做些事。至少,不想祁镇再因为允贤的事情恨她,于是与静慈师太商量将两个孙儿接到她身边。

只要遇见朱祁钰前来请安,她便絮絮道:“祁钰,你虽然当了皇帝,但这大明朝的太子,必须是我们深哥儿!一则,他是嫡出,是你大哥皇后所生之子!而你的济哥儿虽是你的长子却是庶出!再有,你大哥虽然被俘,却也将功折罪在瓦剌为大明做出了贡献!还有就是,尽快派人将你大哥大嫂从那个鬼地方接回来!”

朱祁钰只诺诺应是,除了保留朱见深的太子之位外,与接回朱祁镇夫妇,他根本没有任何行动。只气得孙太后骂他没良心。

无法,她便拜托了汪皇后也从旁劝说,想毕竟我不是他的亲生母亲,说多了,他嘴上没有埋怨,心里也定是厌烦的。倘若让他的妻子劝他,说不定少年夫妻恩爱缠绵,也就顺了心意。

熟料,朱祁钰却找理由解释道:“美璘,你怎么也这么急啊,不是我不想接大哥回来,而是最近朝中事物的确繁忙。朝中分成了两派,徐有贞,赵福光等主张迁都南京。于谦却死活不肯,说谁要是再敢提出迁都,就该拉出去斩了。唉,真是个厕所里的石头又臭又硬!”

汪美麟惊异道:“什么?迁都?回南京?你是怎么想的?”

朱祁钰见成功地转移了话题,不再提接不接太上皇回京,心底一阵得意,便毫不避讳地将自家心里所思所想告诉给了她。

“我,我觉得当然徐有贞说的对,迁都到可以避免瓦剌人南下。再说,你双亲如今都在南京,我们迁都后你也可以常回去看望父母该有多好?你现在可不一样了,大明的国母衣锦还乡还是很有必要的!当初,岳父岳母还不愿将你嫁给我,还有周允贤…”

“你—”听罢他的一番言辞,汪美麟倒抽了一口凉气,她真不知该如何形容面前这个她爱上的男人了。他太让她感到失望了!汪美麟蹙眉道:“祁钰,都什么时候,你还只想着炫耀,只想着私心亲情。为了私情,你都可以不顾江山社稷!难道你忘了南宋的故事了吗?若非宋高宗贪恋皇权,不肯北上收复失地…”

汪美麟的话还未说完,便遭到了朱祁钰变色龙般的骤然大怒:“够了!一个孙太后就整日在我耳边聒噪还不够,你竟然也这么说我!我朱祁钰难道连那个好大喜功的俘虏也不如了吗!你竟敢将我比作那宋高宗,汪美麟,你好大的胆子!”

“祁钰!”

“放肆,谁许你直呼朕的名讳。别以为你是皇后,就可以想怎么贬损朕,就怎么贬损朕,想怎么称呼朕就怎么称呼朕。以后你最好喊朕陛下!你是朕立下的皇后,朕也可以废了你!”

一席话,犹如兜头泼下一盆冷水,浇得汪美麟从里到外都感到一片冰凉。自己果然是瞎了眼,鬼迷心窍才会爱上这样的男人!

汪美麟背过身,懒得再看他一眼。她朝后摆了摆手,神情冷淡地向她至高无上的丈夫下了逐客令“还请陛下移驾万安宫吧!”

朱祁钰惶急了,走过去将她的身子扳转过来搂在怀里,柔声道歉:“你,美璘我,我刚昏了头不是故意要这么对你,我…”

靠在他怀里的汪美麟,嘴角扬起勾勒出一抹苦涩的弧度,心里冷笑道,又来了,他的老一套又来了!每次寒了人家的心,看得爱他的人被他伤得心灰意冷,他方才放软了身段。

在郕州如此,如今当了皇帝,更是如此了。谁稀罕呢?

想着,她拉开了自己与朱祁钰的距离,背过身一面对他道:“陛下,我累了。你还是去杭贵妃那里吧!”一面吩咐了自家都人麝香准备床铺,伺候自己午睡。

朱祁钰自觉无趣,只得叹息一声走出了未央宫。

临到垂花门口拐弯处,他又似是想起了什么吩咐跟着自己内官道:“篂罗国进献了五匹上好的青萝软纱在司织局,你去拿出三匹来送到皇后这里,剩下的那两匹给杭贵妃!还有,别忘了给祁王朱见济多送些南海的新鲜果子,哥儿爱吃的紧!”

贾俊生道了声“是”后,又似是故意试探道:“万岁爷,给太子殿下赏赐些什么呢?总不能只给咱们哥儿,不给太子吧!”

朱祁钰却冷笑一声儿道:“朕又不知太子喜欢吃什么,不喜欢吃什么。拿去了人家也未必稀罕,还是算了吧。人家是有亲祖母疼的,哪里像咱们孩子,皇帝的亲儿子还得当藩王!”

听罢,贾俊生算是明白了!景泰皇帝最爱的女人,其实也不是这未央宫里的汪皇后而是万安宫的杭贵妃。之所以那样安排,看似让杭贵妃捡漏儿吃剩下的,也不过是安稳汪皇后的法子罢了。谁让这个女人一天到晚想着外人,没心思在皇帝身上呢?

那杭贵妃就不同了,不但为皇帝生了唯一的儿子,还一门心思都扑在了相夫教子上,伺候起万岁爷来,温柔体贴还懂些医药常识,却从来不卖弄,不像汪皇后,给个针柄就当棒槌还以为万岁爷真心让她捡起医学,到处抛头露面给人看病呢?

真是,与她那个姓周的好姐妹一个德行!

刚万岁爷不是说了吗?‘你是朕册立的皇后,朕也可以废了你!’真是秃子头上的跳蚤明摆着,这汪皇后的后位啊做不长久!

正放肆地在心里比较皇帝的女人,盘算着以后自己该支持谁,将来才有更长久的富贵。因想的太过专注,连句“奴侪遵旨”都忘了说,终惹得朱祁钰不快地喝了声:“还不快去!”贾俊生再也不敢墨迹,道了声“遵旨”便却步,往万安宫相反的方向去了。

直到剩下的那两匹青萝软纱,被贾俊生等内官捧着送到万安宫,并向她说明了缘由后。当他亲眼看到杭贵妃柳眉倒竖,凤眼怒瞪的样子,听得她娇斥:“凭什么我就该用剩下的!她是皇后,又有了不起。臭医婆!汪美麟,你等着,你那皇后的宝座迟早是我的!”时,贾俊生才恍然明白了自家皇帝的厉害之处!

再说汪美麟,哪里是真心休息?

待朱祁钰走后,她便喊来了女史沈巷。

这女史沈巷也是王府里伺候她的心腹之一,用汪美麟的话来说,这沈巷自有别的女官都人没有的好处,相貌倒在其次。

沈巷相貌不俗,心思缜密,心机深沉却从不将花心思害人。是那种,将心思和计谋用来防人,保护自身利益的女子。

听得麝香说,娘娘唤姑娘有事要问。沈巷便换了身宫装——一袭薄纱褙子,头发笼在荻髻里插了桃心簪子等发饰,坐着轿子随着麝香进了西安门,从西二街直接拐到西六宫贞顺门左边下了轿子,低着头穿过廊屋从后门进了未央宫正殿。

跨过门槛儿,走过梨花木月亮门隔断,便见一袭水粉色立领褙子襦裙,头梳多环望仙髻簪凤凰流苏的汪美麟正坐在锦榻上,一只手放在榻桌上撑着额头显得很疲倦。

麝香提醒道:“皇后娘娘,沈姑娘来了。”

沈巷双手附于腹部,屈身半蹲地向汪美麟行了个福礼道:“奴婢参见皇后娘娘,恭请娘娘福泽永禄,圣眷永常。”

汪美麟苦涩一笑,一面说“什么圣眷永常,我倒是不稀罕这圣眷。”一面吩咐了都人麝香,给她搬来一把鼓凳让她坐下说话。

沈巷自然听出了她话中的心寒苦楚。

皇帝的性子她多少也是知道的,除了看上去斯文些外,比起太上皇,他可真不是女人的良配。

沈巷道了谢,提裾坐在鼓凳上低声道:“娘娘此话差矣!娘娘一心想为周娘娘报仇,就更该稳固自己在陛下心里的位置了!说句不怕您恼的话,您得宠了,就算将杭贵妃撵出宫或者家法处置了,陛下也不会将你如何的。反之…”

汪美麟心领神会道:“我明白了。”继而言归正传道:“让你查的事情,你查的可有结果了吗?”

沈巷接过麝香端来的热茶,抚着盖子拨弄了下茶叶沫子抿了口道:“就是娘娘不喊奴婢过来,奴婢今儿也要见您一次了!”

继而,遂将来到京城后,从各方暗访查到的一些有关钱氏谋图后位坑害周允贤的陈年旧事一五一十地向汪美麟做了汇报。

末了,沈巷蹙眉疑惑道,真是不敢置信。看那钱氏人也长得算是齐整,温柔良善的模样,怎么就心底却是这么坏!

汪美麟直起身道:“这便是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了!你这人啊,就是善良,所以才喜欢以此推测别人。她和杭氏可不一样!杭氏那点小心思都露在外面,倒也好对付。可怕的是钱氏!杭氏手里有针,钱氏便是心里有针,厉害杭氏十倍!”

沈巷微微一笑道:“娘娘的意思是…”

“本宫可不想,允贤回来后还要在这个害她不浅的贱人面前做小服低!若是留着钱氏,对允贤对公主和太子都是有害无利的!所以,本宫要赶在他们回来之前让钱氏再无机会坑害他们!”

汪美麟的话,已然说的非常明白,沈巷哪里还有疑问?

须臾,沈巷又好似想起了什么,转身将手里茶盅放在方几上说道:“娘娘,有件事奴婢差点忘了说,不知娘娘可愿意听?”

“什么事?”

“钱氏在坤宁宫日夜拜佛,说保佑太上皇早日归来,平安无事。还有,上回朝廷筹资赎回太上皇时,这个女人竟将所有细软全部拿了出来。皇太后为此还称赞她贤德呢!娘娘…”

汪美麟冷幽幽地问道“你说这事我知道!张扬地什么似得。

不过你说这话的意思是,钱氏有皇太后撑腰,又因捐赠细软,一心赎回太上皇赢得了朝臣们的赞誉,本宫动她不得,是吗?那你适才查出来的证词,还有何用?”

“只有证词,没有切实的证据也难以动手啊。除非东厂帮忙料理!可是,王振,马顺等人死后,东厂都换上了陛下的人。”

闻言,汪美麟也渐渐蹙起了秀眉。心下一为沈巷虑事周全,及时提醒庆幸不已。再则更为钱氏谋划缜密,杀人无形感到棘手为难。允贤啊,姐姐该怎么为你报仇呢?

正愁思无奈,耳畔传来沈巷的话语,沉稳而透着巧慧:“娘娘,以奴婢之见,咱们就索性来个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让她也尝一尝流言蜚语的厉害!有时,让一个人难受未必要虐身啊!”

汪美麟的一句“是啊,这世上不是只有死才会让人难受的!既然,她是这么伤害允贤的,那么就别怪我汪美麟给她来个天公报应!”说得冷幽幽寒彻澈的,让人听去心都要掉进了冰窟窿里。

“至于流言嘛,你手里不就有现成的吗?”

沈巷蹙眉问道:“娘娘是说,让那些得到过周皇后救助的百姓知道,钱氏昔日是如何坑害周皇后,害得周皇后和太上皇不得恩爱相伴之事?继而,让他们自己将钱氏的罪孽流传开来?”

汪美麟压低了声音道:“正是如此!俗话说,真作假时假亦真,何况我们传得这些所谓的流言蜚语还真是确有其事?届时,自然而然地传入宫里,没有人去深究到底是谁开的这个头!”

沈巷也不得不佩服她了道:“如此,娘娘英明!”

汪美麟一笑道:“好,你去吧!”

沈巷起身,向汪美麟行了个福礼后,由麝香引路从后门走出了西六宫的范围直接绕到西安门,悄然无息地出了禁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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