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章 藕断丝连
第一百一十章 藕断丝连

方家被抄了!

家眷和仆人们卖的卖,充斥教坊司的充斥教坊司。

皇帝陛下向天下昭告方家的罪孽,也是没有半句虚言公话的,直言不讳地说,方家嫡妻嫡子为方女谋图后位,设下阴狠毒计陷害国母,其罪天理不容,情法难恕。方家嫡子方械遭遇天谴虽死,但其罪滔天,不得求死后安宁遂判剥皮实草鞭尸荒野!方程,教导不足,两次得知母子陷害皇后而不顾不管,反构害政敌被剥夺了官职和爵位,与儿子一道行刑。

父子两儿一死一活被拖到菜市口的刑台上时,底下观刑的京城百姓在听罢皇帝陛下的诏书,得知他们的罪行后,顿时欢腾起来,呼呼啦啦地跪地三呼万岁英明,罪臣该死!

这也是,几年来周允贤以朱祁镇爱护百姓的名义,在京都的各大胡同街道,为贫苦百姓搭棚义诊积来的人心。

百姓们眼见刑场上害得皇帝陛下夫妻分离,周皇后受辱的丧尽天良之辈落得如此下场,心里痛快解恨自不必说。

刑场上有百姓的欢腾声,还有方太太撕心裂肺的哭喊…

从儿子尚未腐烂的尸体,从被锦衣卫掘墓扒坟,从棺材里捞出,拖到刑场便眼睁睁看着的,一直到执行官发签行刑,她都是亲眼目睹的,一路的哭喊却没有人同情她。

当天,此事便登上了京城的邸报…

远在保定的周允贤,也在两天后得知了这一消息。她含泪而笑,她的元宝相信她,思念她为她找出了凶手报了仇…

丁香也颇为她感到高兴,喜极而泣道:“大奶奶,咱们爷他…大奶奶,大仇得报,您和爷也该团聚了!我们…”

然,周允贤却摇了摇头道:“我已经没有资格与他在一起了,即使,我知道他至始至终都是相信我,心疼我遭此侮辱,不在乎女子的贞操。可是…一个失贞的女子若继续留在宫里,心安理得地做皇后,毕竟会给祁镇惹来更多的非议。”

丁香和药锄蹙眉,哽咽唤了声:“大奶奶…”心下却是感动,怜悯的,同时也是痛恨的。感动与皇帝和皇后彼此信任情深,相互思想彼此之利;怜悯这对儿自古难得恩爱的帝王夫妻却生生被人以如此卑劣下作之法拆散不得团聚,比那牛郎织女还要可怜。痛恨拆散他们之人卑劣无耻歹毒至极。

周允贤抹了一把泪,笑着拍了下她们的脸蛋儿,含泪道:“傻丫头,哭什么?祁镇为我报了仇,解了恨,你们该为我感到高兴才是啊!此生有这般良人,可不就是我周允贤的福分?我知道你们是为我与祁镇分离伤心。两情若是久长时,岂在朝朝暮暮?”话,她是这么说的,但思念却半分也不少。

两个丫鬟叹息了声儿,心底仍是觉得,自家娘娘与万岁爷被人拆散太可怜了。想,若有机会定要设法让他们团聚!

好半响,药锄似是想起了什么,抬起头含着余涙未干的桃花眼看着她,试探地问道:“大奶奶,是否要和家里通信?”

闻言,周允贤垂眸细细想了一想,有些担忧地蹙眉道:“好久没有见他们了,我倒是想写封信给父亲和祖母。只是,

我也不知,此时该不该写。因我不知与祁镇之事,家中可有耳闻?若祁镇担心他们知晓忧虑,没有将此事告诉他们。我贸然写信回家赘述,岂不让祖母和父亲猜疑忧心?”

药锄叹息道:“是啊,我怎么忘了,老爷致仕便失去了查看阅读邸报的权力。以万岁爷的性子,他又如何忍心让老爷和老太太为你们担忧呢,只怕他封锁消息还来不及呢!”

丁香接过话道:“所以,奶奶目前不能写信回家!以往在宫里,都不曾有这样的习惯。反常则妖,写了倒不好了!”

周允贤也觉得丁香此言甚合心意。她便决定,在保定长期住下,依旧像以前在京城那般,以皇帝爱惜百姓的名义,为保定乃至周边村落城镇的百姓们看诊治病。

只是,她只给女子小孩儿治疗,不管男子看病。她解释说道,天下郎中多为男子为礼法不得于女子接触。皇帝派我下来,便只是为女子解除病痛。男子疾病自有郎中。

在保定的数月,被周允贤治愈抢救而活的病者,便数以千计了。人们都在传说,周娘子是皇上派下来是活菩萨!

这日清晨,周允贤带着丁香,药锄像往日那般吃了早饭便领着药箱子和周氏女医的幡子,来到街道处搭棚义诊。

病人们排着队,就像一条长龙般总有三十多人,他们一个挨着一个的坐在周允贤面前,让她望闻问切,开药叮嘱。然而,在允贤后来的医案中,却只记下了这么一方病例。

那病者是个五十开外的老妪,体型消瘦,面色枯黄精神疲沓不堪,好似秋日被肃杀之风垂落的树叶般。

那老妪乞求地望着周允贤,说一句便打一声嗝断断续续:“周娘子,我呃——我,呃都,都半年了总是嘠气呃,我也找了医婆开方配药,却吃了不顶用还是呃——”

周允贤复又坐在了石凳上,招呼了她也坐下,又再次从箱子里拿出了诊垫,让老妪将手腕搭在诊垫上为她把脉。

周允贤见她面黄寡瘦,神情倦怠疲惫似是长期营养不良气血不足般,便问她在家饮食如何。那老妪叹息道:“呃,呃是,老妇及笄嫁给夫君后都已四十年了。呃,这么多年来我照顾姑舅,抚养叔妹从不懈怠马虎,缺乏孝悌。奈何,却,呃却一直没有孩子呃——如今夫君却嫌弃我,扬言无后为大要休了我另娶贵女。我气不过便回家哭诉,可是我娘家人却说,只要你让贤甘愿屈身做妾便什么事情都解决了。”

“周娘子,你说,婆家人如此待我倒也罢了,只当我喂了一群狼!可自家骨肉亲人呃,却也如此冷酷无情,半点也不为我着想为我出头讨公道。我的心,还能不寒了吗?呃…”

听着老妪的哭诉,周允贤心底颇为同情悲悯,不住地叹息,觉得这世间最苦的莫过于女子了。这老人家含辛茹苦抚养小叔子,小姑子长大,成家立业娶妻嫁人,伺候公婆也尽心尽力多好的妻子,那男人怎么就不知珍惜,就为了不生孩子就全不念往日情分想休妻另娶?由此,她又不由想起朱祁镇,心底五味杂陈。都说帝王无情薄幸,贫苦人家夫妻和睦。如今看来,也未必见得吧!这所谓贫贱夫妻,却还不如帝王!

周允贤道:“所以,大娘的病就是生生气出来的,对吧?”

老妪叹息道:“如何不气呢?”

然而,周允贤却道:“看您这脸色却和生气寒心无关,必是用药不当,伤了元气所致。大娘,还请您告诉我,您请的那些大夫,他们都给您开了什么药?”

老妪颤颤抖抖地从交领的短衣袖子里,掏出一大堆叠得齐齐整整的便签递到周允贤的手里,说这些都是药方。

周允贤低下头,一张张的药方看去,越看,眉头皱得越紧,不住地摇头叹息。老妪见她如此,不禁心下一沉,蹙眉,敏感地问道:“周娘子,您看这些方子开的可是有问题吗?”

“大娘所言不差,这方子上的药配的,虽说有疏肝理气的功效,却复又伤元气之害。大娘如今还在服用这次药吗?”

老妪叹息道:“因为老是吃不好,我自己都绝望停药了。想那些医婆终究只会骗人钱财,根本治不好病。不吃气不通,但吃了却精神萎靡,整日里什么都不想做什么也懒得吃。”

“周娘子”老妪看着她,一脸的哀求道:“听说,您是从宫里出来的医女,必然是经过太医院的顶级御医教导,医术精湛犹华佗在世。您说,我这病该如何治疗才能好呢?”

听她这么说,周允贤只是一笑,又将手指搭上了老妪的脉搏,仔细感受了下她脉搏的起伏沉实,须臾,她方才将手抽离老妪的手腕道:“大娘,您如今的病况须得补气血,化痰外加艾灸方能治愈,我再重新为您开一剂药方吧!”

说着,便有药锄为她铺纸蘸墨,递毛笔。周允贤提笔,便在便签上写下药方,令药锄去家里按照药方取药给老妪。

期间,周允贤还特别嘱咐老妪道:“既然停了那药就不要再吃了,更不能与我给您开的药混着吃,不然会有性命之忧!”

老妪感激地含泪道:“谢谢您周娘子。”

周允贤抿嘴笑嗔道:“瞧您,病还未给您治好呢您就忙着谢我,实在是太早了吧!”继而,又转头吩咐丁香道:“取艾灸,用文火点上五只!我现在就要给这位大娘艾灸穴位。”

丁香应是,按照周允贤的说法,燃了艾灸。

周允贤让老妪脱去了上衣,用丁香递上的艾灸为她在上脘,中脘和下脘各一处穴位,食关两处进行艾灸治疗。

因在周允贤选择在露天之处为老友艾灸,虽也免不了烟雾缭绕却散得也很快,没有让人感到烟熏火燎的难受。

待艾灸完毕后,老妪顿觉神清气爽,病好似好了大半般。恰好,在她穿好衣服后药锄也将几包包好的药拿了来。因药锄抓药很是有数,周允贤也很信任她便没有打开查验便递给了老妪,还嘱咐她说,一定要按时服药才会有用。

老妪谢过后,拿着药离开了义诊的帐篷。

什么?她竟然还在义诊,不收半分医疗费用?”

听罢东厂提督公,司礼监掌印太监王振的一番汇报后,朱祁镇又急又心疼,又气恼,在乾清宫的正殿中来回踱步。

他心里自是明白,周允贤是为了给他攥得更多的民心,稳固他的江山才这么做的。她即使出去了,心却还牵挂他。

真是傻丫头,怎么就不多想一想自己呢?义诊义诊,难道她要坐吃山空,到时候带着两个丫鬟喝西北风过日子?

转眼都快一年了,那房东女人又会去出租院落问她要钱,催缴次年租金,她若因义诊拿不出银两可怎么办?

王振试探地问道:“万岁爷,要给娘娘送些钱吗?”朱祁镇闻言瞅了他一眼,心想真是个千年修炼出来的老狐狸!

然而,回应王振的话,却是他一贯的郑齐模式的刀子嘴:“朕再想想吧。现在战事吃紧,还要时时供应前线的军粮呢,哪有那么多闲钱给她交房租,让她自己个儿想办法去!”

王振贼笑道:“爷真舍得?”

朱祁镇骤然变色道:“要你管,还不赶紧出去干你的事!”

见皇帝陛下真的动了怒气,王振也不敢再戏谑玩笑他,免得自己惨遭杖责,丢了自己几十年的老脸,还怎么继续在东厂发号施令耀武扬威?只得识趣儿地退出了乾清宫。

自从周皇后惨遭陷害,被逼出宫后,这万岁爷的脾气较之以前的爆碳更甚,人都变得有些阴晴不定,喜怒无常起来。宫里人做事稍微有一丝错缝儿,让他看得不如意,便立即让人将犯错的宫女内官拉到廊坊处杖责,还有扛不住被打死的。

转眼,正统十三年还仅仅剩下两个多月。

二百多个日日夜夜。白日里,周允贤为病患看诊治病,或是药材短缺时,背着篓扛着锄头和丁香,药锄一起进山采药,趁着晴天烈日当头时,将采回来的药材晒干。除此之外,又要忙着买菜,烧火做饭,去集市采买家常柴米油盐,打水洗衣服晒衣服,被单子,床帐晾被褥,还要给桂花树浇水施肥,松土拔草精心培育忙的脚不沾地这倒也好过许多。

然而,到了晚上,朱祁镇便塞满了她的整颗心,像幽灵般随着周允贤思想,左右着她的一举一动,搅得她什么事都做不下去。她多想,此时元宝在她身边,就像以前那样。

张望屋里屋外,却只有丁香和药锄两个丫鬟,还有形只影单的自己。今生,今世,恐怕自己都无法在与之重聚了吧!

每每想到这里,屈膝坐在架子床上的周允贤,便抱着双膝默默垂泪。她眼中的泪似永不干涸的江河般,从春流到夏,又从秋流到冬。梦到朱祁镇,早上起来枕头都湿了。

十月下旬的一日清早,药锄起身为周允贤整理床铺时,发现,周允贤的枕头上的泪痕印子,心疼极了!她淌眼抹泪劝道:“大奶奶,你这是何苦呢,想万岁爷了,咱就收拾东西回宫去。你如今还是皇后呢!回去,没人敢拦着不让您进去。再说,坑害你们的灾星,已然除去,皇宫是您的家啊…”

周允贤却叹息一声道:“若能回去,我又何苦出来?”说着,她伸手为药锄拭泪,甩了甩头,似是想将昨夜的梦从脑子里驱除道:“我们吃了饭,还得去街上搭棚义诊呢!”

丁香瞧着她们主仆这般,微微扬起唇角神秘地一笑。

然这抹别有深意的笑,落在周允贤眼中,却没有引起她的过多思量。三人像往常那般,吃了早饭收拾罢碗筷后,便穿了袄裙提了药箱子和番旗出去搭棚开设义诊了。

如此忙着给人看诊,治病开药一直忙到申时末,方才送走最后一名病者。就在她们正欲收拾了东西,准备回家时,一道熟悉的声音,好似巨石投海般,落入了周允贤的耳中。

“周娘子,可愿为我破例看诊?”

闻言,周允贤浑身不禁一颤,差点将针灸包裹扔在地上。一旁收拾箱子的药锄,更是惊得眼珠子都要掉下来了。

半响,周允贤才脱口说出一个“你——”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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