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七章 圈套(下)
第一百零七章 圈套(下)

刚刚过完立秋,夜便长了起来,五更天,朝阳还未从西线划出,皇城和巍峨壮丽的紫禁城依旧笼罩在一片黑暗之中。

因为在丧期,紫禁城内廷的亭台楼阁,红墙碧瓦之间和东西六宫的长街永巷和各处宫殿飞檐下,都挂上了两排毛笔写着“奠”字的白色纸灯笼,还有那习习晚风一吹,就随意飘舞的白色挽联…即使没有置身满堂缟素,摆放龙凤红色棺椁和黑色灵位的喈凤宫正殿,也会让人感到丝丝阴风,凉飕飕地灌入后颈不寒而栗。

丑时末,一辆轧着丧花的双辕的宽敞高棚的马车,由两个內侍驾驭着,一路往西二街的喈凤宫而去。

马车中,除了周允贤和伺候她的几名侍女外,还有她主持了两日丧仪的郕王妃汪美麟。之所以这么急着回到主持丧仪的位置上,便是昨夜內侍从仁寿宫回来带的话,让周允贤有些触动了。

皇太后孙氏是知晓朱祁镇那副急脾气的,不论来传旨的内官按照周允贤的指示如何替自家夫君描补,孙太后心里都只会有一个答案,朱祁镇是为了给周允贤出气,才急着处罚墨玉。

不过,周允贤说为此处罚了多嘴是非的药锄,倒是让原本就为此事怨怼她的孙太后的心里,才稍稍有了些许平衡。

末了,对长春宫的内臣道:“哼,算她聪明!赶紧让皇后养好了身子,尽快去支持丧仪。自己还是大夫呢,竟还这么娇弱!”

待內侍再回到长春宫,将皇太后的原话说给周允贤听后,周允贤便决定,恢复五更天前往喈凤宫主持丧仪。

马车中,姐妹两儿一样的素面无妆,一样都穿着带有麻黄色的素缟斩缞,青丝盘在头顶,笼在白色的荻髻中。

就连耳环,也一样是白色的。

“明日,可就是出大殡之日了。按说,依着祖制规矩,出完大殡,丧期已过,各地藩王便得回到封地。姐姐,我真不舍得你…”

话说着,周允贤眼圈儿红了起来,泪水直在眼眸中打着转儿,鼻子酸酸涩涩的,说出的话都带着哭腔儿,听得汪美麟的心就像是被鞭子抽了般。她抓住了周允贤的手道:“我也舍不得贤儿。只是,只是,你还有陛下,我在你这里呆久了陛下会不高兴的!”

周允贤泣道:“他不会!元宝不是小心眼的人。”引得汪美麟含泪而笑道:“傻丫头,什么时候都不忘了替你的元宝说好话!”

周允贤脸儿一红,嗔怪地横了汪美麟一眼,羞涩不已道:“我又没有说谎。元宝原就不是那样的人!”

抚上她素面无妆的脸颊,汪美麟含泪看着她,万般不舍涌上心头却也不得不说:“即使不是那样的人,姐姐也该回去了。毕竟,我如今是藩王的妃子,出嫁从夫,即使他不是那么好。”

“麟姐姐,我不该接受师傅师母的请求,赞同让你嫁给祁钰,

害得你如今被他和紫苏随意欺负。都…”

还未等周允贤将那句“怪我”两个字说出口,便被汪美麟用手轻轻捂住了嘴,叹息道:“别这么说,允贤。不怪你们,真的不怪!这都是我的命,命中注定我这辈子就不会有好的姻缘。也是我,鬼迷了心窍,爱上了祁钰非要嫁给祁钰,因为他救了我的性命。或许,这是我上一世欠他的吧!”

周允贤又何尝不知她的心思“姐姐…”尽管,汪美麟是真心不怪她,不怪元宝。可是她和她的元宝却是心里愧对她的。

不知不觉间,马车已停在了西二街的喈凤宫垂花门外。丁香和桂枝,药锄和麝香,小红等两人的丫鬟,将周允贤和汪美麟扶下了马车,进了挂着白色丧花挽联的喈凤宫院门。

卯时初刻,诸位公卿列候和藩王的诰命,王妃侧妃侍妾以及宫里因生了儿女而免除殉葬的老太妃们才纷纷来到满是缟素的喈凤宫正殿,按照位次地位向坐在灵堂旁檀木圈椅中的皇后行礼。

继而,周允贤打了个手势,叫乐队哀乐。诸位便按照地位和次序跪在蒲团上,对着灵堂前的龙凤棺椁放声大哭了起来。

周允贤则是扶棺痛哭,哭得肝肠寸断,声嘶力竭…

然而,令人始料未及的是,就在大家哀哀痛哭之际,便有人鬼鬼祟祟地将偏殿鎏金香炉中的安息香,换成了别的香料。

大家又哭了整整一个上午,就算没有过多的感情付出,也足以让人哭得精疲力竭,脑仁子都哭疼了。周允贤体贴地叫人传了补养气血的药膳端到正殿,一碗一碗地分给大家食用。

自那次累得昏厥过去后,周允贤只在自家寝殿里休息了一天半,还未真正缓过身子,又跃马上阵主持了一上午的哭灵,周允贤便有些支撑不住了,觉得头晕目眩的,身上也酸疼无比。

丁香低声劝道:“娘娘,奴婢扶您去偏殿歇一歇吧?”

周允贤有气无力地点了点头,由着丁香搀扶着去了喈凤宫后面的偏殿。

原想着,来偏殿休息一会儿便会缓解疲累。

却不想,这一休息便像是睡过去了般,怎么也醒不过来。

丁香见她睡得沉,如何也摇不醒,只道她太累了,该好好休息休息便叹息着扶她在锦榻上躺下盖了锦被,悄然退了出去。

躲在帷幕之后的两人,在丁香走后周允贤已睡得人事不知,

便狂喜地走出帘幕。那个扮成内官的男子一脸淫笑着来到锦榻前,掀开被子慢慢地将周允贤身上的斩缞脱去,继而是立领的衫子。

虽过了立秋,但天气依旧暑热难当,是以周允贤的素色立领衫子是隐隐可见里面抹胸的。待衫子的子母扣和带子被“内官”一个个解开,衣襟外敞,她那如雪般白皙的肌肤和年轻鲜嫩的身体,犹如一缕春光般扑到了“内官”的面前,馋的他唌水直流,一双妖娆的桃花眼中,登时放出了淫邪的绿光,真恨不得吃了她。

难怪,难怪朱祁镇对她这么死心塌地,真是个让男人…

然而,他有的是耐心,等剥光了这个美人儿再吃也不迟。此来的目的不就是牺牲自己的性命,与周允贤同归于尽来完成任务吗?不忙,不忙待朱祁镇来了,那好戏就开始了!

继他拉开了周允贤的裙带子,将薄薄的素色褶裙从她身上扯下,两条玉腿赤条条地,展露在了他们面前。他们,除了猥亵周允贤的“内官”外,还有一人便是内官喜宁。

继而,抹胸也被这家伙褪去了。一对儿酥软白嫩丰满,好似脱兔般跳到了“内官”眼前。此时,他再也熬不住了,三下五除二也把自己拔了个精光,翻身将睡得深沉的周允贤压在了身下…

喜宁见此光景,即刻撒腿从后门跑了出去。然而,须臾将皇帝和太后分路找来的,却并不再是喜宁,而是另外的两名内官。

当得知,周允贤因伤心过度,疲累不堪在丧仪中昏厥过去的消息后,朱祁镇扔下手里批阅奏章的朱笔,犹如一阵旋风般卷出乾清宫,脚步如飞般地跑到喈凤宫,推开满室缟素的偏殿大门时,眼前的一幕,好似尖利的刀锋般刺穿了他的心,刺瞎了他的眼。

两个赤裸的身体纠缠在一起,这一幕,看得他心房炸裂,睚眦喷火。

然而,他的眼底,却没有丝毫被“背叛”的羞辱。因为,他知道,允贤不是那样的人,不是!绝不是!

猛地,他似是想到了什么,扭过头看了一眼,殿内的鎏金镂空香炉。人疲累时,许会睡得沉些,可是,像这样毫无知觉,任由人玷污身体这种最易被惊醒的动作,她却毫无知觉,虽有欢爱呻吟之声儿,人却好似依旧熟睡般。对,就是这个香炉有问题!

此时,最当紧的便是赶在太后来之前,救下允贤!

然而,晚了!他前脚到,太后孙氏后脚便也来到了偏殿,看到了他所见到的这一幕。一句“荡妇!”的辱骂自太后口中蹦出。

朱祁镇也懒得理她,他上前一掌击中趴在周允贤身上那光溜溜的“内官”命门穴上,致他下身瘫软不得已抽出她的身体。继而将这挑淫荡奸邪的“内官”从周允贤的身上撩开,摔在地上。

直到此时,周允贤方才幽幽转醒,只觉得头蒙蒙的,像是气血亏损厉害导致大脑缺氧般不舒服,她难受地蹙了下眉头。

朱祁镇紧张地看着她问道:“怎么了允贤?哪里不舒服?”

周允贤蹙眉,有气无力道:“头疼,像是得了风寒般。”她以为自己是睡得迷糊了,蹬了被子所以才受凉,遂下意识低下头看。不看倒也罢了,这一看,却发现自己赤身裸体地躺在锦榻上,再抬头,便看到坐在自己面前,为她穿衣的朱祁镇。然而,他的衣服却整整齐齐穿在身上,头发也没有半分凌乱。她诧异了!

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她羞涩地一把扯过被子,遮住了自己的身体,用一种惊诧探寻的目光,疑惑地看着朱祁镇。须臾,她像是从朱祁镇的眼神儿里看出了什么,将目光唰地移到了别处。

就这样,不偏不倚地,那个“内官”的精细白皙的肉体便一览无余地映入了她的眼中。登时,她明白了!

随之,羞愤耻辱和愧疚,好似涨潮的海水般一浪高过一浪地冲上她的心头。周允贤绝望地合上了双眸,不再去看朱祁镇。

看着这样的周允贤,朱祁镇更确定了他的猜测。他只觉得心好似被人放在了迟钝的刀刃上切割般,疼到滴血,疼得窒息。

他温柔地为她穿好衣服和裙子,系了口子和带子,最后再度为她披上了斩缞,将她抱在怀里,只觉得她流了泪,没有嚎啕,没有委屈,只有泪,绝望的泪好似永不干涸的江水般打湿了他的衣服,也打湿了他鲜血淋漓的心,咸咸的蛰得他更疼了。他轻轻拍着她的背,用怀抱温暖来安慰她。他是信她的!

朱祁镇吩咐道:“打开香炉,看看里面到底是熏得什么香料!”

皇帝身边伺候的內侍福海,得了令,指挥了跟来的內侍将殿中的那盏鎏金香炉的盖子掀开。就在开盖儿的那一瞬,一股浓郁的迷魂香扑面而来,熏得开炉的小內侍头晕目眩,差点昏过去。

內侍小心翼翼地,忍着大脑缺氧的迷昏感用茶盅里的水将香炉里依旧燃烧的香火浇灭了,伸手将灭了的香料渣滓取出呈上。

福海道:“万岁爷,是迷魂香,精神好的人尚且受不得。何况娘娘累得这般,加之伤心过度岂能抵抗得了?”他是最了解皇帝心思的人,知道皇帝心底是相信周皇后的人品操守。所以…

朱祁镇道:“拿给老娘娘也看看!”

福海应了声是,遂亲自捧着迷魂香来到孙太后等人面前。孙太后看了一眼问道:“这迷魂香到底是谁放进偏殿鎏金香炉的?”

“回禀太后老娘娘,奴侪想,定是那个糟践皇后之人…”

孙太后瞬了一眼,被朱祁镇抱在怀里,鬓发凌乱的周允贤却冷笑了声儿,话语中满是报复道:“香料也算医家熟悉之物了吧,她作为大夫,号称医术精湛如何连异样的香也闻不出来呢?皇帝也都看到了,一打开那香炉盖子差点没有把内官熏昏过去…”

朱祁镇看向孙太后,挑眉道:“母后想说什么?”他尽量在众人面前保持一个帝王的冷静和作为儿子的恭敬。

孙太后盈盈一笑,嘴里却像含着冰般凉飕飕的,让人听得心寒:“哼,皇帝是个聪明的人,哀家的意思皇帝不会听不出来。”

一句“允贤不是这样的人!再说,调香与医术根本是不沾边的,还请母后不要诋毁污蔑允贤!”朱祁镇说得底气十足,倒让在场的所有人都为之不解和震惊。适才那让人瞠目羞耻的一幕,皇帝不是没有亲眼目睹,众人好奇,皇帝为什么就这般认定周允贤不是那种人,不会真心实意背叛他给他抹黑?

而且,他的语气根本不像没有底气,不不愿接受事实?难道就因为那香料被人换成了迷魂香?

“你,你怎么就…适才那一幕,你难道没有看到吗?这个女人,她对你的背叛,竟敢还在老太妃的丧期…”

朱祁镇的一句“看到了,又如何,看到的,有时也不完全是想象的那种事情。除非,相信是那种龌龊的人自己心里就不干净!”听得孙太后浑身一颤,她真是没有想到,都到了这个地步,他竟然还护着周允贤,相信她的贞操和良心。周允贤啊,几辈子修来的福分,才嫁给朱祁镇这么一心一意的夫君,竟还是一国之君!

“你…”孙太后缓了口气道:“你要说出一个足以服众的理由,如此才能保证你的皇后,她是被人蓄意陷害的!”

“哦?”朱祁镇依旧抱着她,挑眉扬着下颌对孙太后道:“自从老太妃薨世,允贤便没日没夜地操持丧仪,接待和管理丧礼上所有事物忙的连自己的儿女都无心照顾,累得都在哭灵时昏了过去。朕让她好好休息几天,让郕王妃代替她主持丧仪。可这才几天?她才休息了不到两天,又回来了。一回来就出了这种事。母后,朕想问问您,允贤还未修养过来是谁非要催着她上阵的?”

言毕,他转向福海,吩咐道:“将郕王妃传唤过来!”

福海应了声,退身去了前殿。

喈凤宫和其他宫苑一样,都有前后两道门。太后与皇帝都是从后门直接进入偏殿的,没有绕过前殿。所以,在前殿一心一意哭灵的夫人王妃们根本不知隔着廊坊的后偏殿发生了何事。

福海,也是从侧门进入灵堂正殿的,为的是不惊动大家。

此时,授权主持丧仪的汪美麟,正跪在周允贤跪着的蒲席上哀哀痛哭。这样犹如娇花照水般的美人,跪在灵堂前泪流满面恰如落雨海棠般,低下柔枝无限凄婉,让人见之不由生怜。

郕王也真是好艳福啊!

福海低声唤道:“王妃,王妃”见汪美麟浑然不觉,依旧哭得撕心裂肺,肝肠寸断,哭得泪水顿作倾盆雨忘记了周围的一切。他只得弯下腰,在她的耳畔唤了声:“王妃,娘娘出事了!”

一句“娘娘出事了!”直惊得汪美麟身子一颤,泪也好似憋了回去。她低声问道:“怎么回事?”

福海遂将后院偏殿所发生之事,以耳语的声音向汪美麟做了赘述。汪美麟不由得大惊失色,吓得差点没叫喊出声。

听罢周允贤的遭遇后,汪美麟也顾不得许多,从蒲席上跳起身趁着大伙儿哭灵无暇顾及之时,疾步与福海从侧门出了前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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