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章 谣言
第一百章 谣言

“诶诶,你听说没?皇后娘娘跟别的男人跑了!”

“啊——什么?你这话是什么意思?皇后娘娘不是一直都在京城开棚为京城民众义诊吗,怎么可能和别的男人跑了呢?”

“这是我们家小叔子跟我说的,他啊也是在茶馆和别人聊天时听到的。真是难以置信。看着娘娘挺好的一个女人,还有活观音的称号。没想到,私底下却是这样的人,亏得皇上这么专宠她!真是…”

“真是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对吧?”

“喂喂,你说的真的?还是假的?这种事,可不能乱说,要是被东厂和锦衣卫的人听见了,告诉给万岁爷,那可要遭殃了啊!”

“呵呵,京城都传遍了,万岁爷八成早已知晓了还怕什么?唉,咱万岁爷也是怪可怜的,怎么就,就娶了这么个风骚货色呢?真是!女人啊,出门给人看病本,就不是安守本分的事!照我说啊,还是老老实实在家呆着做饭带孩子是正经!这一闹出事,还是皇上家的!”

“可不是。我跟你说啊,这事我可比你们知道的更详细…”言毕,便有更多的百姓聚集在那个自称知晓的更详细人的周围洗耳恭听,好奇他还会知道哪些他们不知道的内幕。待那人停下后,北平“啊——”划破了一时的寂静。

一个人惊奇道:“原来,她竟是这么勾引万岁爷,成为皇后的?”这时,只听得站在她身后的,似是她夫君的男子义愤填膺地骂了句:“这臭不要脸的,竟然做出这种航脏下流的事情。万岁爷他怎么就…”话说到这里,他不禁叹了口气道:“万岁爷也是真糊涂!”

女人转脸道:“你没听吗?那女人根本就是王振献给万岁爷的。王振是个什么东西,京城人谁不知道?皇上自小就是他的傀儡,对他言听计从的,就算被他算计了也不能不顺从。”

“唉,真是。大明怎么就出了这么个糊涂虫皇帝,比起他祖宗来差得真不是一星半点儿啊。昏君,戴了绿帽子都是…”

“诶诶,你快点打住吧啊,连皇上都敢骂你活腻了吧你。你难道忘了正统七年时,信阳闹瘟疫好多逃难地都想进北平避难。若不是万岁爷让守城门的老爷们关闭城门,不许他们进来,咱们也逃不过他们带来的那个叫什么霍乱的瘟疫。你可别忘了万岁爷救过咱!”

“就是!议论皇后就是议论皇后,别把万岁爷扯进来了。”

“皇后?活观音?啊呸。她也配,装得跟个人似得,背地里却这么放荡无耻。咱以前可就瞎了眼,竟相信她是救苦救难的菩萨!”

“真是,真是她就该去死,这奸夫淫妇要是抓到了千刀万剐!”

自从,那小厮回到京城后,这样不分青空皂白的议论和谣传便洒满了北平城的大街小巷,朝堂上更是几乎一边倒地劝皇帝废了周允贤。说周允贤是个荡妇,不要脸,还说要将这奸夫淫妇找到…

真是听得朱祁镇火冒三丈,忍不住从御座上跳起身,暴呵一声儿“够了!有完没完,你们有谁看到皇后偷人了?啊,你们谁看到了?抓贼拿脏,捉奸拿双。她偷了谁,你们当场抓到了吗?没有真凭实据的事,你们就敢胡扯,道听途说也拿来朝堂上污蔑皇后,有辱朕耳你们是大臣,国家栋梁还是街头巷尾说长道短的无知蠢妇!”

看来,陛下对于此事是不予置信的,或者说,他不愿相信,更不想面对现实,觉得娶了这么个破鞋样的女人是件打脸的事?

在场的文武百官,大多是这么在脑子里猜测的。

然而,也有人站出来说话了。只是,说得却有点…

“陛下,这件事现在连街头巷尾的百姓都知道了,都在…”

梅思祥一句话还未说完,便遭到皇帝朱祁镇的冷笑和毫不客气的讥讽:“都在议论,是吗?你是想说,他们说的比你们还难听,给朕来个法不制众的威胁是吗?或者你们觉得,以朕的脾气,会一气之下拿着百姓开刀,就逞了你们某些人的心意了对不对!好啊,很好,这是一箭双雕,既诋毁陷害了皇后,又可以帮杜鹤宏换皇帝,你们的算盘打得真是天下第一啊!”

说完这番话,朱祁镇狠狠地剜了一眼,站在臣公列班中一直低着头不知在思想什么的吏部侍郎,前日被降职的内阁大学生杜鹤宏。

他杜鹤宏,不是与钱雨农关系好的很吗,两人恨不得穿一条裤子?这次,将钱锦鸾这贱人送回京城,又收买宫里人算计朕,掳劫皇后的毒计,大有可能就是他的好杰作!如今,这个罪魁祸首却好似事不关己般,垂着他那满脑子坏水的头颅又在算计什么?

众臣们却为梅思祥的一番话说的哭笑不得,他真是找骂啊!一大堆人说了,陛下发货骂两句也就算了。你一个人出来再这么说…

朱祁镇冷冽地瞪着他们道:“怎么都不说话了? 哑巴了吗?”言毕,他有意无意地瞄了一眼,一直挺立周允贤开创女医制度的内阁首辅张次元,挑眉问道:“张阁老,你觉得,允贤她是这种人吗?”

一句“臣是不想相信的。可是,可是众口铄金,说的这么有鼻子有眼的,让臣也,也不敢说,自己还能不能坚持自己的看法了。”张慈元说得尴尬,虽说,他所言均属于他本心所想,和那些人一样。

朱祁镇冷冷瞪了他一眼。

这天退朝后,朱祁镇便着王振,让他一面探明周允贤的下落,一面暗查谣言到底是从哪里传出来的。又问了他,有关打探周允贤的情况。王振道:“万岁爷,您放心,娘娘啊,没事,好好的。”

终于,朱祁镇俊逸英气的脸庞上,露出了自周允贤遭掳后难得的安心愉悦的灿烂笑容。好,好只要她平安就好!自己现在能为她做的,便只有找出造谣的罪魁,为她洗清不白之冤了。

“太好了!只要她没事就好!还真被师太说准了,允贤是个极有福报的人,即使遇到危险灾祸也会逢凶化吉遇到好心人相助的!果然不错。至于朕,能为她做的,便就是报仇了!王伴伴,你一定要在最短的时间内,查出幕后真凶,还允贤一个清白名声!”

看着这样的朱祁镇,王振笑弯了眉眼。心底感叹,天底下像万岁爷这样重情重义,面对众口铄金,却依旧选择相信心爱的女子的男人,真是太少了。唉,这周娘娘啊果然是最有福气的女子了。只可惜,恩爱夫妻遭人忌啊!平白的,就被人设计拆散了。

想到这里,王振竟叹了口气。继而他似是想到了什么,转了下眼珠,看着朱祁镇,建议道:“爷,以奴侪看,要调查此事倒也不难!”

朱祁镇问道:“怎么说?”

王振一脸阴暗的笑容道:“将钱锦鸾抓到东厂,一问便知!小女子嘛,我就不信,她的骨头是钢铁做成的,能熬得过几道好菜!”

朱祁镇却郑重叮嘱道:“最好动之以情,晓之以理让她甘心情愿说出真凶,连同合谋构害允贤被劫一事!这样,就没有人说话了。”

闻言,王振哪里还有不明白的?笑着躬身道:“奴侪明白了!”

正欲退下时,朱祁镇却及时叫住了他,吩咐道:“还有,待允贤离开那家后,你就将朕准备下的厚礼送到救她的人家手里。就说,谢谢他们危急之时的好心相助,救了大奶奶,这是我们爷酬谢恩人的。”

“奴侪遵旨。”

说罢,便却步退出了朱祁镇的视线。徒留朱祁镇一人立在奉天殿的汉白玉龙首冀九重御阶栏杆处,望着空阔庄重的广场凝目深思。

端门,与他遥遥相对。那日下午,他带着允贤便是从承天门一路过午门,端门进了这紫禁城的大门,带着她开始了六年宫廷生活…

六年了,他们也经历过一些不顺坎坷,他也从未想过后悔过,让她走进皇宫。只要他不纳妃子,不像以前的皇帝那般三宫六院,坐享所谓的齐人之福,允贤便永远不会为争宠而分散心神,不能钻心医术,更不会因后妃之间的斗争,有着被人时时暗算处处危险。

然而现在…

他在心里这么对自己说,朱祁镇啊,你是不是太自私了?

为了让她成为你的女人,占有她,就不顾她的安危自由,忘了她其实应该是只大雁翱翔蓝天,而不该是只被宠爱的金丝雀,养在华丽的牢笼中,还要遭遇不可知的危险?是的, 是太自私了。

虽这么想着,然他的心里,还是忍不住与她分别的酸涩和凄楚。他依旧希望,允贤戴着他给的镯子,还能记得他,记得他们曾经有过的甜蜜美好,各自能将这份感情藏在心里最深处。

忽然,只听得“轰隆——”一声儿,朱祁镇下意识地抬起头看向声音传出的地方。入眼处,乌云翻滚,好似黑色的海浪遮住了紫禁城的一方天。瞬间,瓢泼大雨便哗啦啦地从天上倾泻而下…

这时,有道熟悉的声音,拉着不男不女的强调,自远而近传入他的耳膜:“哎呦呦,我的万岁爷诶,下这么大的雨,您怎么…”说话间,自己的头顶便多了一把黄色的雨伞。然,此时他已浑身湿透。

大雨淋湿了地面儿,也淋湿了他的心。他想,等澄清了允贤的名声,自己便下诏宣布皇后薨世,真真放了她。然后,将他们的感情深藏心底,就像一坛子陈年佳酿般封存永久。

朱祁镇的身体其实还是很强壮的,常年的习武,加之六年来,周允贤不断地为他用食疗营养。淋一场雨其实并没有什么大不了。

然而,这次却…

一声儿“元宝——”将睡梦中的周允贤吵醒。继而便是一道熟悉的女声话语,带着惊奇:“允贤姐,你醒来了。是不是做梦了?”

另一个女声道:“大奶奶这是又想爷了。”

她睁开双眼说的第一句话便是:“桂枝,给我收拾东西,我要回去,快点儿我要回家。元宝病了,元宝他病了,我必须回去!”

“大奶奶,您这是被梦魇住了吧,咱们爷好好的啊…”

“我刚才梦到,他淋了雨发了高烧,病得很厉害。别的郎中都不行,没有本事救得了他。只有我…所以,我必须回去救元宝!”

周允贤说着,翻身下了床用最快速度穿上鞋,走到挨着炕床左边的木箱子前将这些日子为乡民看诊治病,攒下的钱和新买的绸缎衣服包好了,提起药箱子便往外走去。身后便是桂枝和那雨花喊声:“大奶奶,允贤姐…大奶奶,大奶奶您这是…”

周允贤却不容商议道:“桂枝,跟我走,我们回去救元宝!”

桂枝见她心意已决,也不好再说什么,只得顺从道:“好吧,好吧奴婢这就收拾了东西,跟您回去。”说罢,也回屋收拾行装了。

雨花却走出屋子,来到周允贤面前道:“允贤姐,还是让我哥哥送你们去京城吧,一路上好歹有个男人也安全些。”

周允贤却蹙眉道:“这,这行吗?我们,我们算是什么呢?毕竟我是有丈夫的女人,被家里人看到和一个男人回去…”

雨花坚持道:“只让我哥送到京城就行了。”说着,便朝着隔壁屋子大声喊道:“哥,哥你出来一下,允贤姐要走了。”

话落,便有一位体格壮实,相貌憨实,皮肤黝黑的年轻农夫从东边瓦房里走了出来。他便是救了周允贤主仆的农夫家儿子,雨花的亲哥哥。想来也是被自己妹子的一声吼惊醒了午觉的好梦,出来的时候,还在系自己衫子右边的两股带子。

“允贤姐的丈夫病了,她不放心别的大夫,所以要赶紧回去为丈夫看病。你啊,拿钱租一辆马车送允贤姐和桂枝回京就是。”雨花说着,便从衣袖里拿出上城赶集挣来的一定银子塞到兄长手里。

周允贤却将柱子手里的银子还给雨花,从自己包囊中拿出钱给柱子道:“雨花妹子好容易挣来的钱,还是收好了过年裁布买衣吧,我这里有的是银子。再说,实在不够花我还可以在路上给人看病。”

“允贤姐,你…”

周允贤笑道:“拿回去吧!钱,我有呢。待我回去,还要拿些好看的布匹送给妹子裁制新衣,权当我谢谢你们家的救命之恩呢。”

雨花无奈地叹息了声儿,“好吧好吧,说不过允贤姐。”说着,又催促她哥哥道:“你们快些去吧别耽误了允贤姐的事情。”

柱子“诶”了声儿,便与周允贤主仆一道离开了农家院子。先是在村子的东头拿钱租了财主家一辆马车,一路往北平方向而去…

朱祁镇这一病来的十分凶险,自淋雨后头一夜便发起了高烧,浑身滚烫,躺在乾清宫东暖阁,围着鹅黄色苏绣幔帐的黄花梨架子床上,整整昏迷了好几日也不见醒来,直急得皇太后孙氏和一众太医团团转。好容易熬好的汤药,喂到朱祁镇嘴里却依旧从嘴角流了出来。国不可一日无君,虽说,朱祁镇还活生生地躺在床上。然而,一个昏迷不醒的皇帝,如何能正常处理朝政呢?

大明王朝一向就有民为本,社稷次之,君最轻的传统。皇帝病得七荤八素,大臣们着急是着急却并不觉得,暂时让别人代替皇帝处理政务有什么错。是以,在杜鹤宏等人的建议下,孙太后无奈,只得替皇帝下诏,请郕王回京为皇帝监国。

其实,孙太后答应请郕王进京的目的,也不全然为了监国,更重要的是郕王的妻子汪美麟,也是个懂得医术,妙手回春的好大夫!

再说周允贤,没日没夜地赶路,终于在两天后,回到了北平城。

只不过离开十天而已,可当周允贤从马车上下来,仰头望着高大的城门时,却觉得自己像是离开了一生一世般漫长。她告诉自己,回来,她是为了救元宝的,等元宝醒来她就即刻离开。因为现在的她,已然没有办法继续做他的妻子,也没有资格得到他的爱。

进了永定门后,周允贤便让柱子在城外旅店暂且住下,等她丈夫病愈,她便赶回来与他一起回村。柱子奇怪道:“允贤,你…”

“我的身子已经不干净了,再也没有资格呆在他身边。所以不如离开。时间长了,他有了新的妻子自然便会把我忘了。”

见她如此沮丧,一副不得已却必须情断的伤情模样,柱子还是微微有些醋意的,十天的相处让他见识到了周允贤的一切美好品质,不得不承认,这个富贵人家的少奶奶,已渐渐走进了他的心里。

无奈,罗敷有夫,更何况罗敷又是极爱自己的丈夫,牵肠挂肚,即使以为自己被歹人糟践,无法面对心爱之人却也为了他的病不顾一切赶回来为夫君看诊治病。这份情谊,他又怎么好拆散有情人呢?

于是,他似是下了很大决心般,告诉了周允贤一个,因他的一份私心故意埋藏心底很久的秘密:“允贤,其实你,你并没有被那个混账糟蹋,真的没有!”

周允贤笑了,“是吗?”笑得是十分释然,欣喜,灿烂,笑得就像一朵盛开的白玉兰般。然这惊喜的笑容,落在沁心于她的农家柱子柱子眼中,却让他感到五味杂陈。

“柱子,你就跟我进城吧,找个客栈住下。我还有很多礼物要送给你们。还有雨花妹子的布料,她也不小了总该准备嫁妆。”

“谢谢你,允贤。”

“谢什么啊,该说谢谢的是我才对。若不是老爹最早发现了那混账东西救了我。也许,这辈子都无法再面对他了。”

坐车进了永定门,东去过什刹海时,周允贤方才下车,与柱子告了别后,带着桂枝一路步行操最近的一条路往紫禁城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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