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九章 获救
第九十九章 获救

下雨了…

好大的雨,整整下了一夜,直至翌日辰时都不曾停下。细细密密带着薄薄的雨雾,朦朦胧胧看不清院子外面的景象。一袭粗布齐腰襦裙的周允贤,靠在门扉上立于门槛处,双眸含泪,呆呆地望着这滂沱大雨,感觉就像天上决堤的银河,生生地,无情冷酷地将她与心上的人隔离开了。

大雨落下,潮湿了大地,也潮湿了周允贤的心。她真的没有想到,今生她与朱祁镇的情缘竟这般浅,那么短,就像电光火石般。

即使,她被歹人侮辱了身子,自觉无法再面对朱祁镇。在最为绝望时,心念,希望元宝当她死了不必再来找她。

可是,辗转了一夜的相思,回忆过往与元宝的点点滴滴,相亲相爱,以及元宝对她的体贴照顾,于行医的支持鼓励,甚至还有对她绝望时的鞭策始终提醒着她,她的心里一时一刻都无法忘记他。

横起左腕,那枚蓝田红玉镶着龙凤呈祥纯金的手镯,跃然跳入了她的眼帘。这是六年前的上元节赏灯时,元宝给她的定情物。

“夫人可喜欢?”

“允贤,实话告诉你吧,这个镯子是我亲自选材,描画图样儿让宫里的师傅精心打造出来的。本想过年时直接送给你的,可我又一想,如此那般,岂不与别人送的一样没意思了?”

直到如今,周允贤依然记得,在他亲自将镯子戴在她手腕上时说的每一句话。那时的他们,就像一对儿欢喜冤家似得经常斗嘴。从斗嘴中,他们逐渐走进了彼此的心里,周允贤也能从他刀子嘴里了解他的豆腐心。

还有那年除夕,他们在什刹海的老宅子后门踏雪舞梅…

元宝,元宝,元宝…

被拆散的这四天,她没有一天不去想他,希望元宝来救她。可是…

难道,他真的中了他们设置的催情散,在无知无觉,无法自拔中与那位赵府的小姐有了肌肤相亲,耽误了救我的时机?或者说,太后劝他将错就错娶了那位赵府的表小姐,故意将元宝关在了宫里不让他出来?

元宝,你现在在哪里?在做什么?

……

“咯吱”一声儿,永庆庵西厢房的雕娄单扇门被人从外面推开。还未等静慈师太将想要问的话说出口,朱祁镇已一个健步跨到袁斌面前,拽住他的胳膊,直勾勾地盯着他问道:“可有允贤的踪迹?”

袁斌叹息了声儿,摇头道:“没有。陛下,这都已四天了却依旧没有娘娘的消息,以臣猜测,那群乱臣贼子定是将娘娘弄到了京城之外。”

闻言,朱祁镇惶急地问道“什么?京城外?他们是何时出城的,你可问过守城的将士吗?”袁斌说,陛下,那车子是赶在夜禁之前离开京城的,所以不再盘查之内。所以,京城各处城门的将领都没有在意。

一席话,听得朱祁镇倒抽了一口冷气,一股不祥的预感席卷心头,冲得他脚底打了个趔趄。弄到了城外,还是赶在宵禁之前。

可是,四天了,郊外各处也不曾有半分踪迹,那群王八蛋定是将允贤弄到了距离京城很远的地方,他们的目的,不就是想永久地拆散我们,逼得让我改立钱氏为后吗?那么,他们如何对付允贤,便可想而知了。

静慈师太紧蹙眉头,死死似是自语般说了一句:“狡诈之徒啊!”

“这都是我的错,早就该让东厂的人,暗中在南京杀了那贱人。”

静慈师太疼惜地嗔怪道:“祁镇,你这孩子,怎么什么错误都往自己身上揽,这事如何能怪得了你?你是皇帝,却也不神仙,哪里能算到钱氏还能在南京遇见方程的长子?又如何能算到,她还会回到京城买通了宫女在鎏金香炉里放药暗算你?”

朱祁镇却摇头,摆手道:“师太,您不必宽慰我,为我洗脱罪责。害得允贤被乱臣贼子掳劫,生死未卜,不是我的错,又是谁的?我不是神仙,可是我手下却有东厂。我却没有让东厂的人监视她,甚至除掉她,以至于给了钱氏和钱雨农党羽的喘息之机,进一步谋划暗害允贤。”

静慈师太道:“现在怪谁都无济于事了。最要紧的,便是要派人去别处打探允贤的踪迹。”一旁的袁斌也颇为赞成地说了句:“是啊!”

话落,只听得朱祁镇道:“师太说的对,既然允贤有可能已经被带出了北平,那么,咱们这就去找她,去京城外找!一日不找到允贤,我就一日不回北平,大不了这个皇帝不做了!袁斌,跟朕走!”

一声儿“祁镇,陛下!”是袁斌和静慈师太异口同声喊出来的。皇帝任性,却又那么善良,痴情,也着实让他们感动。

然却不能纵容他的任性。

静慈师太道:“我知道,你与允贤夫妻恩爱,鹣鲽情深。如今她遭此劫难你放心不下,想去找她,想亲眼看着她平安,这我都能理解。可是,祁镇,你不只是允贤的丈夫。你还是皇帝,不能太过小儿女私情不顾江山社稷!就是允贤,她也不会答应你为了她不顾国家子民!”

朱祁镇摇头,一脸乞求地望着平静如水的静慈师太,因为伤心着急,他完全忘记了袁斌的存在,一双清隽的眸子里,噙满了泪花,话音都带着些哽咽了:“可是,允贤,我不能不去管她,救她,我是她的夫君啊!我的亲姨母。这件事拜托给谁,我都不会安心,你就让我去找她…”

静慈师太蹙眉道:“可是,你去哪里找她去?你又如何得知那些人,到底将允贤带到哪里去了呢?天下这么大,你又毫无方向和目标…”

这时,锦衣卫指挥使袁斌出言建议道:“陛下,师太,以臣之见,不如先让东厂的人调查娘娘的去向。一旦有了消息,臣便跟随陛下去找。不知陛下圣意如何?”

朱祁镇的一句“不行”还未说出口,便被静慈师太抢过了话语权:“这倒是个不错的法子!”话落便听得朱祁镇怨怪的一声:“师太!”

瞋目看着朱祁镇,静慈师太平生头一次拿出了皇太后的身份,于他严厉的训诫道:“皇帝,你不能任性,我不许你为了小儿女私情这般任性。你不只有允贤,你还有太子,公主,还有大明的江山,亿兆子民。你去救允贤,找允贤他们怎么办?太子才多大,你让他监国吗?”

朱祁镇红着眼圈儿,咬牙冷笑道:“江山社稷?亿兆子民?没有允贤,我当这个皇帝,坐拥天下还有什么意思?爱谁当谁当去!她孙婧妍不是想让祁钰取代我吗?那正好,我成全了她,便是报答了她的恩!”

话落,便听得“啪”地一声儿脆响,朱祁镇的脸颊上便挨了狠狠的一巴掌,着实也吓坏了侍立在一旁的袁斌。随即便听得静慈师太骂道:“朱祁镇,你昏了头。别怪我在袁斌跟前不给你留面子,你听听你适才说的话,你是想做唐玄宗还是想当周幽王,为了女人就什么都不顾了!你以为,你这是为允贤好吗?你这是要害得她成为祸水,成为妲己褒姒!”

朱祁镇被打得委屈,捂着被打得肿起的脸颊,不敢置信地看着静慈师太,泪水终是夺眶而出,十多年了,静慈师太一直都是最疼他的长辈。别说打他的耳光,从小就是连一句重话也不曾说过他。今天却…

也许,自己适才的气话说得的确有些过火了。

他低着头,吸了下鼻翼像是个做错事的小孩子般,不敢再去看静慈师太的脸,更无法面对自己的亲信指挥使。眼泪似断了线的珠子,滴滴往下落砸在地上,却也砸在了静慈师太的心里。

她叹息了声道:“我真是糊涂了,不该打你。可是…”

朱祁镇摆了摆手,平静了适才激动而焦躁的心绪,含泪道“不,师太,您没有错。是我不好,太任性了不像个皇帝。可是,我真的不放心允贤,怕那些人害了允贤。钱氏什么事都可以作出来的!四天了,我都快把北平城翻过来了,却一点儿踪迹也没有发现,我,我真的是急疯了。”

静慈师太苦心劝道:“那就听我的话,让王振派东厂的人去暗查,有了消息就会告诉你,总比你漫无边际地去找有用?再说,这世上还是好人多,保不齐允贤便早已被好心人救下了,也未可知啊。”

朱祁镇抬起头,叹息道:“但愿如此吧!”继而,他忍痛,说出了自己的一番考量:“我适才在想,师太的考量或许是对的。先让东厂的人去各处暗中调查。若有允贤的情况,便可回来告知朕。倘若她被害了,朕会为她报仇,将方家灭门,活剐了钱氏,如若如师太吉言那般,允贤被人救了,活得好好的,我就去见她,亲眼见她安然无恙我就放心了。”

“至于是否接她回宫,朕想就不必了。紫禁城虽荣华富贵享用不尽,但那里更像个牢笼,到处都是看不见的倒刺荆棘。允贤聪慧,却不像钱氏那般充满心机算计,一不小心就会遭人暗算。虽然有我,然我却保护不了她。所以让允贤继续留在宫里,不适合她。或许,外面行医会比在宫里自在许多,也不必防着谁会伤害她。我觉得,我当初就不该娶她。”

一席话,听得静慈师太和袁斌也红了眼圈儿,湿了心。他们能够想得出,皇帝在说这番话时内心的挣扎和不舍,却又不得不舍的痛苦。

“那,那太子和公主怎么办?他们还那么小,见不到母亲…”

“倘若确定了她无恙,我便叫丁香出宫去照顾她,带着重庆一起去。有女儿陪着她,还有我送她的金玉镯。想来允贤也不会寂寞了。”

静慈师太问道:“你适才低着头,就是在想这些?”

朱祁镇苦涩一笑,颔首,话却说得一如既往的诚挚道:“是您一巴掌把我打醒了,我才能平息心绪去考虑这些。谢谢你师太。”

“你想通了就好。”静慈师太疼惜地看了他一眼,转过脸对袁斌吩咐道:“就按皇帝的意思去办吧。允贤的情况,要及时回来告诉他。”

袁斌抱拳道了声“臣遵旨!”又不无悲悯得看了一眼皇帝,方才退着身子离开了他们的视线后转身而去。

他一走,朱祁镇实在憋不住,竟嚎啕大哭了起来。静慈师太疼爱地将他搂在怀里,就像他小时候受了委屈来找她一般,拍着他的背安慰他。

“放心吧祁镇,允贤是个有福报的好孩子,她会遇难成祥的…”

是啊,允贤是有福报之人,一定会遇难成祥,逢凶化吉!

大雨来临之前,村里的人都赶到了地里,准备搭棚子以免大雨冲坏了麦苗。也就在这时,用一块儿石头,救了被管家欺凌的周允贤和桂枝。

小厮看管家被农户打死了,吓得面色惨白撒腿便跑,还不忘外强中干地一面跑一面吓唬那救人的父女“你们且等着,杀人偿命,我去报官!”

那农家女却丝毫不畏惧,反而叉着腰一脸狡黠地冲逃窜的小厮道:“杀人,告我们杀人是不是,你告去啊!到了官府,我还要告诉老爷你强奸良家女子呢!你可想清楚了,大明律中是如何处置强奸犯的!”

小厮一听这话,登时傻愣在了那里,再也无法威胁他们。

这时,周允贤从适才的绝望中缓冲过来,低声说了句;“我的医药箱子,还在他们的车上。”

那村姑问道:“药箱子?那他们的车子在哪里啊?”

周允贤恨恨地翻了那小厮一眼:“他知道!你们让他带路就可以了。或者大叔,你找个同村的男子跟着去,会比较安全点。”

父女两儿听她这般建议,不禁感激地一笑。那村姑倒是个直肠子的爽利人,有点像昔日认得的邹叶云。她拉着周允贤的手笑道:“呵呵,姐姐你真好!救了你,值!”

于是,农夫便安排了女儿带周允贤主仆去自家休息,带了同村的一名青年押着小厮往马车所在处走去。

那小厮也是个乖觉之人,见此时自己势单力薄,便不敢再拿大只得乖乖地给救下周允贤的农夫并一个青年男子回到那茅屋前,老老实实地将周允贤的药箱子交给了他们,独自驾着马车走了。

待农夫和青年拿着周允贤的药箱子回到自家时,周允贤主仆已换上了女儿的粗布衣裙,梳好了发髻。拙荆钗裙,看去倒真像个民间少妇了。

“姑娘,你的药箱子给你取回来了。”

周允贤如接过一件失而复得的宝贝般,将药箱子抱在了怀里笑着屈膝向农夫大叔致谢。农夫大叔问道:“姑娘是,是位女大夫?”

周允贤颔首道:“是的!我家世代行医,只因叔伯兄弟和父亲都改行仕途,所以祖父将家学传给了我,由祖母从小教我学医识药。”

农夫问道:“姑娘,恕我多事,看你适才的装扮,我想,姑娘应该是个富贵人家的少奶奶吧?是在外行医的路上,遇到这两个歹人的吗?”

周允贤颔首道:“是的。”

村姑问道:“那,姐姐的相公知道此事吗?他回来找姐姐吗?”

想到朱祁镇,周允贤不禁倒抽了一口冷气,只觉得腔子里的那颗心被人用刀子戳了般疼得滴血。她捂着胸口,极为痛苦地蹙眉道:“我想,他,他应该已经知道我出事了。但是,他一时半刻无法找我。我也不知道,今后该如何面对他。所以,待我丫鬟恢复了身体,我们就走。”

村姑不解道:“那是为什么呢?他为什么不能来找你呢?”

周允贤叙述道:“因为,他们这次,不但算计了我。还算计了我的相公!他们想要我相公休了我,娶他们家的女孩儿为妻,便买通了我家的仆人在我相公书房里的香炉中放了药。又以看诊为幌子,将我掳劫至此。为了断绝我夫君和我相逢的念想,他们便以辱身坏我名节。我估计,他们已放出风,颠倒是非黑白地在我丈夫和婆母面前诋毁我私通外男,设法让我丈夫心甘情愿休了我,为他们家女儿负责。”

话落,便听得“啪”地一声儿,但闻农夫义愤填膺道:“真是一群丧了天良人伦的王八蛋!”村姑也嫉恶如仇道:“简直可恶至极!”

“唉,这种事情啊,也就你们富贵人家会有了。想必,你丈夫听信了他们的谗言,便答应了也未可知啊!毕竟女子的名节…”

谁知,周允贤却断然道了一句“不,我丈夫不会相信他们的!”听得那对农家父女不由得浑身一怔。他们好奇,到底是怎样的感情,让这位差点遭遇坏人糟践的女子,对自己富贵窝里的丈夫有这般笃定的信任。

村姑挑眉好奇道:“那,那姐姐的相公…”

周允贤道:“若没有彼此的信任,他就不会支持我在外行医了。我相公虽出身富贵,却与普通世家子弟完全不同。他没有妻妾成群,我和他成亲时,他甚至连个通房大丫头都没有一个。他也从未想过纳妾。”

话说至此,她却深深地叹息了声儿,继续说道:“唉,这般好的夫君,我周允贤却没有那么大的福气,继续像以前那般与他在一起了。我只求他好好地抚育我们的孩子,将他们培养成人。他自己也好好的就好!”

心下,也是这么想的。元宝,元宝你一定要好好的,一定。你也放心吧,我也好好活着。有你给我的金玉手镯,今后便有它来陪伴我了。

就在这天晚上,便下起了大雨,哗啦啦的,一直到次日的辰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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