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章 御药房
第六十一章 御药房

早起一睁眼,稍稍抬了下头,映入朱祁镇眼帘的便是这样一幅场景。

周允贤不知何时已起身下床,坐在梳妆台前的墩子上,对镜由丫头丁香伺候着梳头了。连衣裳都穿得齐整,可想…朱祁镇打了个哈欠问道:“哦,你几时起的啊,竟比我醒得还要早,咋就不多睡会儿?”

身后冷不丁地传来声响言语,倒吓了周允贤一跳,透过镜子瞬了他一眼,忽而想起昨夜两人红暖帐下的云雨巫山,不禁羞得小脸飞上红霞,忙娇臊地垂下了眼睑,睫毛忽闪忽闪的,嘴角却犹自挂着甜腻的笑弧。

毕竟是少妇了,就连甜蜜和害臊也与少女时期,有了很大的不同。此时的她,脸上有着被滋润过后的成熟之美,看得朱祁镇移不开眼了。

周允贤稍稍抬了下眼皮儿,又瞬了一眼镜子里倒映出的他的影子,说出自己的一番考量道:“我想,初次觐见,得给太后一个好印象!即便日后有了错处,或是被人在背后告了刁状,太后也能看在往日恭敬的份上宽赦些个。”

听她这话,朱祁镇好似受到了巨大的刺激般,一个鲤鱼打挺从床上跳起身,不敢置信地睁大眼睛看着她问:“你…你居然要独自一人去见太后?”

周允贤睁大了眼,惊诧地看着他道:“怎么了?”

朱祁镇眉头一皱,对正在丫鬟伺候下,坐于绣墩上梳理发髻的周允贤道:“不行!我不放心你一个人去见她!这才刚把你从郕王那个狼窝救出来,我决不能再让你深陷虎口!等我下了早朝,就过去接你一起去仁寿宫觐见!”

“在之前,你最好给我老老实实在御药房呆着复习你的功课!”

他话说得霸道,不容争辩的霸道。

然而,潜藏在霸道中的深情厚谊,周允贤又岂能听不出,领悟不到呢?望着他眉目俊朗,却表情异常严肃的脸庞,她微微扬起唇角,眸子里荡漾起甜蜜的笑意。心下暗道,他提早让我嫁入宫里,不就是担心我在外面会遭到奸人暗算,遇到意想不到的危险吗?

若是为了那点儿虚与委蛇的礼节,将他的告诫不放在心里,独闯虎穴,万一被太后如何了,岂非辜负了他的一片真情,枉费了他待我的这份心?

思想至此,她抬起头望着他,微微一笑点头道了声:“好!”换得祁镇孩子般纯真满意的笑容。他走到周允贤面前弯下腰侧过脸,在她脸颊上亲了下。

若非婢女在场,她倒也无所谓。只是…房间里除了他们夫妻,多出了一两个人在旁看着,又如何叫周允贤不难为情?她清眸流盼,嗔怪地横了一眼朱祁镇,却惹得他笑弯了眉眼,只得泄了气转脸不再理会他。

今日,丁香特特地给她梳了个富贵的牡丹髻,发髻前端戴了小巧的金色凤簪,缀着石榴红坠子的白珍珠溜串儿衔在凤嘴里,垂在额前。发髻后面插着点翠流苏插梳。与以往那般,周允贤的额发依旧是漂亮典雅的中分。

丁香将朱祁镇赠送给她的水红色,刺绣卷云纹路的抹额,勒在了她额上。这样的打扮,再配上淡橘黄色纱制的立领绣红梅的披风,水红色团花褶裙。 看去竟有让人惊艳之感。

两位婢女与朱祁镇身边的内官双喜,搬来一扇雕花木架子镶的试衣镜时,周允贤惊讶地瞪大了杏眸,一脸不敢置信地,看着西洋玻璃镜中的自己。同样映入镜子的朱祁镇,俊朗年轻的脸上展露出已婚男子成熟的笑容。

“元宝…”

一句 “允贤,喜欢这么打扮吗?”朱祁镇问得意味深长。

对镜端庄地一笑,周允贤点了点头,道:“做元宝的妻子,允贤心满意足。”言毕,转过身来到朱祁镇跟前儿,仰着脸笑盈盈地望着他唤了声“元宝。”

“今日,我们就这样去见太后,让她看清我的想法。妄图将姓钱的塞给我,保全那帮贪官污吏的富贵荣华,毁掉我们的龙凤呈祥就是黑瞎子冬眠!”

“尽做美梦,是吗?”周允贤咧嘴笑着接过他的歇后语。言毕两人“噗嗤”一声儿相对笑了。就连伺候在旁的婢女,内官也忍不住掩口跟着笑了起来。

这时,殿外膳局的内官在窗根下道:“万岁爷,娘娘,该用膳了!”

朱祁镇扬声吩咐道:“端进来吧!”那内官应了声儿,便有一群身着粉黄色交领的短袄,墨绿色的夏季绣花马面裙,头梳丫髻的宫女捧着各色早点,鱼贯进入正殿。

两人共同用的第一顿早膳,便与往日大有不同。昔日,朱祁镇的早中晚三顿饭都离不了肉食。什么全聚德进献的烤鸭,御膳房做的清蒸八宝鱼,白切鸡,酱牛肉卷饼,素菜几乎没几样。接下来便是各种甜食,果脯。

周允贤昨日看了专门伺候皇帝膳食的菜单后,连连摇头。朱祁镇问她,这些菜饭怎么了?周允贤叹息说:“难怪你脾气臭呢,除了外部缘故外,更重要的是你脾虚。脾虚之人往往喜爱吃肉和贪甜,这样可以吊住脾气。但外强内虚更加影响脾脏。也会影响到肠胃和人的性格,脾气。让人易怒急躁。”

“元宝你看看你整日吃的是什么?怎么不影响你的性格和脾性?脾气火爆最易伤肝!人的五脏都是相通的,没有说单个有病,其他的都可逍遥法外。”

朱祁镇颔首,满心赞同地说了句“原来如此。”继而,他歪着脑袋,眨巴着双俊逸的眼眸,温柔地看着周允贤,一脸地求解道:“那以周大夫的意思,今后朕就改像出家人一般再也不沾肉食了?”

周允贤怜爱地瞥了他一眼笑道:“哪里就这么绝了?少吃不等于不吃!”于是乎,坐下提笔蘸墨重新为朱祁镇写了一张菜单食谱,要求御膳房以后就按照这个单子给皇帝做饭炒菜,做点心肉食。

尽管肉少了,但朱祁镇却毫无怨言,欣然受之。两人结成夫妻后的第一顿早饭就是按照周允贤菜单上写的一碗白米粥,一碟凉拌小菜和两个鸡蛋。

用罢早膳后,朱祁镇才戴上了黑色的银边翼善冠,准备上车早朝。只是在临走之前,又再三叮嘱周允贤道:“我回来之前,不许单独去仁寿宫!”他表情之严肃,话语之霸道,都是两人在一起时绝少有过的。然而,他的心,周允贤却是再理解不过了。听罢,郑重地向他点了点头道了声;“好!”

见此闻之。朱祁镇的脸上才见了笑容,满意地点点头回身踏上肩舆,一路往承天殿而去。周允贤也由丁香带路,出了西六宫前往御药房。

太祖为吴王时,在江南王宫设置的尚药局。

大明洪武六年,太祖下诏,改尚药局为御药局。御药局主要任务是监制御用药饵,兼管收储各地进贡的名贵药材。同年,又设御药房。

御药房根据药方监督御药煎制。在御药制作时,要有太医院院官和内臣一同监视。做好后每剂药都分成两服,其中一服先要由御医、院判、内臣三人尝过之后,没有问题,才将另一服进献给生病的皇帝。

御药房的内官要将太医的诊治、制药过程,在专门的医簿上做详细的记录,这些记录由所有参与诊治及制药、尝药过程的医官、御医、内臣签名后,加盖“中书省印合缝”,以备查考。如果皇帝服用后,治疗效果不佳,这些医簿上记录的相关人等就会招致麻烦,甚至惹上杀身之祸。

御药房位于紫禁城外廷,乾清宫西北方向,前面就是太医院,太医馆。周允贤前往御药房,是由朱祁镇挑选的可靠女官掌司墨玉指引的。一路向周允贤介绍大明的医药制度和御药房的来历,负责何事。

虽相处无多,认识也不到一个时辰,但就墨玉的性格为人,周允贤便认定她是个秉性温良,贤淑敦厚的女子。她介绍得十分详细,包括些许皇宫的禁忌。周允贤听着,心底升起一股暖流。心下暗赞朱祁镇心细如发。

在墨玉的指引下,周允贤主仆穿过雕梁画柱,以及大同小异的长街永巷,宫苑阁楼,终于,走到了御药房的大门口。大门的门楣上竖着一块儿木质雕边的匾。中央涂着蓝色漆,用镀金粉写着御药房三个醒目的大字,苍劲有力。

墨玉指着牌匾笑道:“周娘娘,这就是御药房了!我们进去吧!”

周允贤“嗯”了声儿,提起衣摆裙裾上了石阶,跨入了御药房宫苑的高门槛。谁知,一双织锦绣花翘头履刚站稳了御药房玄关的青石地,垂着明月珰的耳畔便传来令他们的主人熟悉,亲切的声音和话语:“周娘娘。”

在看到迎接者的瞬间,一句“啊是师傅!”激动欢跃地从周允贤的锦心绣口中唤出。画着淡妆的脸庞露出惊喜的笑容。

入眼的汪俊,自是与往日见到的不同。汪俊是太医院的院判,属于从四品官员,故而周允贤见到的他,一袭绯色的带有仙鹤补子的圆领官袍,头上戴着双耳乌纱帽。人到中年却不改俊逸风采的脸上满是欣慰祝贺的笑容。

拱手,汪俊笑道:“恭贺娘娘与陛下喜结连理!”周允贤笑道:“师傅何时变得这般客气起来,你我既有叔侄之情,又有拜师之分。这么客气反倒生分了,倒是与那些不相干的人一样就无趣极了。”

“娘娘说的是。只不过,这宫里关系复杂,人多口乱哪里能保证身边之人都是好的?自是不比家中可以畅意叙情。臣为此也要劝娘娘一句,即使是您的父亲周刚进宫见驾时,也得讲究君臣之礼,不可在宫里太过亲近!”

于汪俊的这番劝告,周允贤心底满是感激,遂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道了声“是的。”也就从善如流地唤起了汪俊“汪太医”自称为本宫了。她蹙眉问道:“汪太医今日怎么得空来御药房了,难道是哪位宗室贵胄生病了?”

“没有人生病!是陛下让臣今日在此迎接娘娘的!”话落,见周允贤更是不解,汪俊遂将她失踪那晚自己进宫请命之事,一一告诉给了周允贤。

末了,汪俊笑道:“我大没有想到,陛下竟是这样的一个人。往日竟是我们误会了他,只道他年少气盛却好大喜功,好高骛远不求脚下之功,举止又轻浮狂躁,在朝中不信阁臣信阉党。谁料,他那晚对我说道的一番话…”

“陛下他…他其实是个做事很稳妥的人。只是因为阁臣不正,依权仗势欺压少主又如何能信?且不说陛下,就东厂和司礼监,还是太宗皇帝创立的内官辅政机构。陛下信任宦官,让王振帮忙周旋杜鹤宏等人,岂有错?”

周允贤的每一字每一句,无不是在为心爱的人辩解,替他说话。听得汪俊咧着嘴笑。颔首附和道;“娘娘说的是这个理儿!”

见汪俊嘴角挂着一抹暧昧的笑,便知他定是笑话自己情不自禁地为朱祁镇辩解,不由得脸一红,转移话题问道“姐姐可好?打算何时与程师兄完婚?”

“好着呢!多亏娘娘和陛下宽厚多情,才免得小女遭遇荼毒践踏。不过,臣与内人商议好了,待娘娘与陛下大婚后再操办麟儿与程村霞的婚事。程家父母早亡,你程师兄是他叔父带大的。与他一说,他哪里还不不同意?”

周允贤笑道:“这倒奇了,难道是因为我嫁的人是皇帝,就要跨墙角越到姐姐前头吗?你说程师兄的叔父是何人?也在太医院任职吗?”

汪俊颔首道:“是的!程村霞学医就是得其叔父相传。其实他叔父也曾是你祖父的学生,名叫程华,字子画。现任太医院助教医师。”

周允贤挑起眉梢,颇有惊喜地“哦”了声儿道:“还有这般巧合的事!”

汪俊笑着点了点头,满怀憧憬道:“更难得的是,麟儿和村霞这般投缘,情意相通。说不定啊,麟儿能在他的促进下重新拾起医术呢!”

周允贤舒了口气道:“希望如此吧!”虽从未见过程村霞,但就昔日从汪美麟的话语聊天中,她也略知了这程师兄的性格和为人观念。他虽是医术翘楚,师傅的得意门生。但程村霞却非朱祁镇这般思想放诞鬼辟,离经叛道。

让他促进美璘姐姐重新拾起医术,那是不可能的!再说,姐姐自从那次事件后,就彻底绝了行医的念头。周允贤也猜到了这其中必有程村霞的主张。见师父这般希望,也不好泼冷水打击他。这才顺着他说出一句但愿如此的话。

忽然,周允贤似是心底涌起不祥预感般,蹙紧了眉头道:“师父,美璘的婚事,以我看还是赶早不赶晚的好!尽快办了,免得夜长梦多。”

闻言,汪俊好似踩着一块儿厚厚的冰块般,脚底不禁打了个滑,幸得丁香眼疾手快扶住了他,才免得摔倒。“娘娘,您这话是什么意思?”

周允贤道:“姐姐的婚事早该办了,都是因为我的事,才拖到了现在。郕王是个什么样的人,我这两天已看了个透。为了得到姐姐,他是什么事情都能做得出来的。就说眼下这事,就是他拿我当诱饵,逼得姐姐去郕王府的!”

话说到此处,谈及郕王朱祁钰,周允贤不禁冷笑了声道:“师傅若是再想拖延姐姐与师兄的婚事,以我家叔叔的为人,定会依权仗势害了姐姐终身!”

汪俊颇为作难地说道:“可是,可是虽说如此,但你是要做皇后的人,陛下与你的婚事也不能放到一个臣子的女儿之后啊!”

周允贤冷笑道:“师傅何时变得这般看不开,竟用这劳什子规矩框住自己?殊不知汉文帝还允许百姓在他的丧期照常嫁娶呢。我与陛下在乎这个?”

“既然娘娘这么说,那臣就回去跟内人商议一下,将婚期提前半月…”

话还未说完,话语权便被周允贤断然抢了过来:“不能提早半月,要办就后日操办。哪怕简单潦草也是不妨事的。做定了大事,量郕王也无可奈何了!”

汪俊也心觉周允贤所言有理,遂点了点头道了声“臣遵旨!”但闻周允贤又道;“明日,我在坤宁宫见姐姐一面,还请师傅转告。”

“臣遵旨。”汪俊作揖,口中答应着,心里却泛着嘀咕。陛下不是说,允贤住在长春宫吗?为何她今日说,明日在坤宁宫见麟儿呢?可转念一想,便渐渐领悟到了她的用意,心里暗赞允贤是个聪慧机敏的女子!

须臾,他抬手拍了下自己的额头,自嘲道:“瞧臣这记性,光顾着和娘娘说闲话了,竟忘了陛下交代的差事。真是该死。”

言毕,便将周允贤请进了御药房。

汪俊正欲提醒忙碌的众人见礼,周允贤却作了个谨声的动作,低声道:“不必打搅他们,还请师傅直接将我带去授课便是。”

汪俊赞赏地点点头道:“臣遵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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