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五章 交易(下)
第五十五章 交易(下)

朱祁钰瞬了一眼架在脖子上的绣春刀,明明地,腔子里的心脏跳得砰砰砰的,却依旧不想在面子上露怯,叫心坎上的人看不起。

他故作镇定地淡然一笑,云淡风轻道:“皇兄,你这是,这是要杀了臣吗?不知,臣做错了什么惹得您这么恼恨,非得动刀子…”

朱祁镇咬牙,厉声呵斥道:“啰嗦什么,还不赶紧把门打开!”

话音落,站在朱祁镇身后的锦衣卫指挥使袁斌,也实在看不过意地质问道:“郕王,难道,连陛下也辖制不住你了吗?还不快把门打开!”

皇帝和指挥使都开腔了,锦衣卫其他的弟兄们,哪里还有不帮忙的道理,蹡蹡地拔出绣春刀,气壮山河地吼道:“开门,郕王开门!”

妄想以不承认的手段,试图引爆皇帝火炭脾气,做出丧失理性之事,从而失去臣心的朱祁钰,看到这阵仗,即刻知晓憾泰山易,憾锦衣卫难的道理,遂不得不收敛了他的不臣之心。

这时,里面传来了周允贤的声音,激动万分地唤着:“元宝,元宝来了!”一面说着,一面用手无谓地砸着门儿。

听到心爱之人的声音,虽然微弱但传入朱祁镇耳朵里却异常让他兴奋,话语也变得温柔起来,“允贤,你快别站在门前,一会儿门开了会把你撞到的。”眼见得门就要被朱祁钰打开了,朱祁镇又往里面喊了声:“允贤,快退后门要开了!记得捂住眼睛!”

“哐啷”一声儿,这幢暗房的黑漆大门终于峒开了,随之一道强烈的白光摄入房内,周允贤赶紧用袖子挡住了桂枝的视线。

而她的眼睛,则被冲进来的朱祁镇用手捂住了。耳畔传来他疼惜的责怪:“傻丫头,那么强的光,会刺瞎眼的!”

千百屈辱,万般委屈在她见到朱祁镇的那瞬,都一股脑涌上了心头,促着她泪水哗哗地,从眼眶里横泄了出来。她夹了哭腔喊道“祁镇…”伸开双臂,搂了他的脖子,嘤嘤呜呜地饮泣起来。

朱祁镇深深地叹息了声儿,抱着她的手臂加大了力道,看着她受委屈的可怜相儿,他的心都揪起来了,只恨不得替她受罪吃苦。

他将嘴唇凑到周允贤的耳畔柔声道:“都是我不好,我该早早地来救你的,让你在这个鬼地方,受了那么多委屈。这一天一夜,你可吃过饭了?祁钰这兔崽子不会连水米,也没有送给你吧?”

感受到枕在他肩上的周允贤点了下头,又摇了摇头,方知她是一天一夜不曾进食喝水,心疼之余直恨得他狠狠地剜了朱祁钰一眼。

朱祁钰见势头不利自己,连忙讨好道:“皇兄息怒,都是臣考虑不周怠慢了未来的嫂嫂,这就令厨房准备吃食,敢问嫂嫂喜欢什么?”

此时,正忙为周允贤拭泪安慰的朱祁镇,也懒得再看他一眼。只他怀中才刚制住哭泣的周允贤怼道:“不敢劳殿下费心!既然吃了你的亏,哪里还有胆子,在你这里吃东西,也省得你黑心下毒的功夫!”

一句“说的也是!”朱祁镇衔接得毫无缝隙,低下的话说得也毫不留情:“就是饿死,也不敢吃你郕王的东西!”

听得他们两儿这么你一言我一句地挤兑他,朱祁钰算是明白,什么叫夫妻同心,其利断金果然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

更遑论,在场的还有十来个对皇兄死忠的锦衣卫和他心爱的汪美麟在侧瞧着,直尴尬地朱祁钰没羞没臊,脸色数变,都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朱祁镇疼怜她一日一夜不曾进食,站着累得慌,也顾不得脏乱,揽臂,将她搂入怀里,慢慢地坐在了满是灰尘的地上。

直到这时,周允贤才发现汪美麟居然也在。遂伸出手道:“姐姐!”

汪美麟甩掉了朱祁钰握着自己的手,来到他们面前蹲下身握住了周允贤的芊芊柔胰含泪而笑。听得周允贤奇道:“姐姐怎么也来了?”

“我…”还未等汪美麟将话说完,那朱祁钰便也走了过来,拱手向周允贤作了个揖,一脸郑重道:“皇嫂,请您恩准,将您的金兰姐姐赐臣做王妃。臣是真心喜欢美璘姑娘的。这辈子定然好生待她!”

周允贤眉头紧蹙,一口拒绝道:“不行!”

朱祁镇起身来到他弟弟面前,抡起拳头就往朱祁钰白皙儒雅的脸上打了过去,用力之猛将朱祁钰打得摔倒在地,手捂着脸龇牙咧嘴。

朱祁镇指着他骂道:“混账东西,你自己的问题,还都没有跟朕说清道明呢,竟还舔着脸,得寸进尺地求你嫂子,将那么好的姑娘给你!朱祁钰,你也不照照镜子,看看自己的德行配不配!”

周允贤拉了汪美麟的袖子,示意他们不会让朱祁钰欺负她的。她的心意,汪美麟心里自是明白,却是既感动又无奈。

感动的是,多年来,我终是没有看错了她。多年来我都将她视为不可多得的闺中知己,比亲姐妹还亲许多。紧要关头,也都是她助我。

无奈,既然她也视我为知己,又何不知我此时心中所想?今日前来与郕王交易,说是完全为她倒也不尽然。只这新仇旧恨不靠近他,如何得报?不报仇,我又如何咽的下郁结于心的这口气?

徒自这么想着,耳畔传来朱祁钰的话语,像是在跟皇帝解释:“皇兄,臣,臣也是被杜鹤宏那老东西利用,为他所胁迫不得已而为之的。”

“杜鹤宏是个什么东西,想必皇兄比我更清楚!”

“为了自己的利益,他是什么事,都能做得出来的。他不但要我奶娘劝我,逼我以看诊为由,将皇嫂骗到府邸关押起来。竟还动了歪心思,还要我将嫂子送到他府上做小,彻底绝了皇兄和嫂子的姻缘。”

话说到这里,朱祁钰竟又开始卖弄起了自己的君子风范,花言巧语道:“我哪里能这么做?但为了保住乳母的性命,臣只能先满足他将皇嫂骗进府邸关押,也好让他放松戒备。次日让人进宫告诉皇兄!”

朱祁镇半信半疑道:“是吗?”

朱祁钰坦诚道:“自然不假。还有了,臣说句心里话,其实臣将皇嫂请来府上,也不完全为了应付杜鹤宏,而是为了臣自己!”

朱祁镇挑起眉梢,饶有兴味地“哦”了声儿问道:“如何讲?”

朱祁钰深情地瞬了一眼与周允贤牵着手的汪美麟,转脸向朱祁镇说出了自己的一番打算:“嫂嫂的好姐妹汪小姐于臣弟有恩,臣弟也是脑子愚笨,为寻恩人竟整整花了整整一年的功夫毫无头绪。”

“此次听乳母说了杜鹤宏的诡计,心里忽然就一下子活泛了起来。心想,嫂嫂与汪小姐金兰之交犹如桃园之义,情同姐妹,亲比骨肉,若知臣将其羁押府邸定然会不顾一切来此寻找赎回。”

话音落,便听得汪美麟咬牙冷笑接过话头道:“所以,你就用允贤当诱饵,想钓来我这条大鱼欲行不轨吧?郕王你可真是足智多谋!”

眼见得自己心爱的人也加入了挤兑他的行列,这让朱祁钰腔子里的那颗心受伤面积,大幅度地增加。一脸委屈地看着汪美麟,朱祁钰为自己辩解道:“我,我也是为了寻找姑娘,我觉得这无可厚非啊!”

汪美麟似笑非笑地说了句“殿下可真会为自己辩解啊!”

“我,麟儿,我,我是真心喜欢你,真心想娶你的啊!”

朱祁钰的话是越说越动情温柔,称呼也变得让人沉醉酥麻了起来。听得在场的每一个人都不禁打了个哆嗦,将泛起的鸡皮疙瘩哗啦啦地抖在了地上,心里酸得好似吃了颗没有熟透的青梅般。

然,这话听在汪美麟的耳朵里,岂止是“肉麻”可以形容,简直恶心地她都恨不得将早饭喷在朱祁钰的脸上。她问道“真心想娶我?”

朱祁钰笃定地点了点头道了声:“是!”

拿眼斜瞄着朱祁钰,汪美麟漂亮的嘴角噙着一抹冷笑,话语也带着几分讥诮,毫不留情地打击道:“很可惜,我父亲已将我许配给了太医院的学生程村霞。郕王,你果然是个愚笨的,从不知先下手为强!”

一个“你…”字话音未落,朱祁钰就已“噗通”声儿臀部着地儿摔在了地上,发出不小的声响带起地上的尘土,玷污了他的白衫。他整个人坐在地上,像雕塑般一动不动,脸上露出了不想置信的表情。

无疑,从汪美麟口中得知她已许配他人的事实,对于朱祁钰来说,实在是个不小的打击,打击得他完全丧失了谦谦君子的儒雅风度,像一滩稀泥般瘫软在了暗房满是尘土的地上,头脑中一片空白。

朱祁镇蹙眉道“祁钰,你给我站起来!你这样,丢尽了皇家颜面!”

闻言,朱祁钰方跟魂魄归体般苏醒了过来,慢慢地从地上站起身,恢复了往日的儒雅做派,拱手向朱祁镇和周允贤行了个揖礼道:“皇兄,我承认,将皇嫂骗入府邸关押在这里是臣的错。但求皇兄看在臣没有助纣为虐,与奸人合谋戕害皇嫂的份上饶了臣这一次。”

朱祁镇闻言,嘴角扬起勾勒出一抹嘲讽的冷笑。祁钰啊,即使是道歉,也不忘为自己的错误行为辩解。这等诚心,真真廉价透了。自己可以不重罚他,但北平他是休想再待下去了!

本来大明祖制,年节之外,藩王就不能滞留京城。这小兔崽子打着看望乳母,不忘养育之恩的幌子居然敢不奉召随便回京,已犯了大忌。若再继续让他留在京都,别的藩王心里哪里还有服气的?

思量至此,朱祁镇开口道:“重罪可免,轻罪不可恕!你私下进京看望乳母就已犯了祖制大忌,朕看在兄弟的情分上不与你计较,你就该在此本分低调行事才是!你却反其道而为之,朕实难再留你!”

“难得你一片孝心,不忘乳母哺育之恩。朕就特令你的乳母王氏与你一起回到郕州,供你晨昏定省方便行事。以后不奉召不许进京!”

话落,朱祁钰惊得猛然遮在广袖下的脸,睁大了桃花眼不敢置信地看着负手而立的皇帝,本能地“啊”了声儿,委屈唤道:“皇兄!”

朱祁镇挥手果决道:“朕意已决休要多言,限你七日内,打好你的东西滚回封地!别忘了把你的乳母也带走,也省得你挂念!”

“臣遵旨。”三个字,朱祁钰说的极不情愿,却又不得不遵从。心里好似噎了块儿棉花般,憋得他喘不过气。皇兄果然是变了!

朱祁镇再不去看郕王,拉起周允贤那只染着药香的玉手道:“允贤我们走吧,先去你家给周将军和老太太报个平安!”

一个“先?”字引起了周允贤的注意,她歪过脑袋,一脸疑惑地看着牵着自己的朱祁镇问道:“什么是先回家报平安?然后呢?”

“走吧走吧,待会儿我再详细与你说道。”

话说着,朱祁镇牵着周允贤的手往外走去。显得亟不可待!

锦衣卫与汪美麟,朱祁钰见他们走了,赶紧也追了出去。锦衣卫与汪美麟是为了追上朱周二人。尤其是汪美麟,生怕让朱祁钰再度碰自己的身上,干脆混在了锦衣卫的队伍里,连点儿插队的缝隙都不留。

朱祁钰呢?跟随的脚步加快,却只为了多看汪美麟一眼。

出了郕王府邸的大门儿,朱祁镇便下意识地,让锦衣卫伺候着汪美麟与周允贤先上了车子,放下了锦缎车帘,防止朱祁钰对其纠缠。

果然,郕王朱祁钰从跨出大门,走下台阶后的头件事不是与皇兄作别,而是寻找汪美麟,亲热地喊着她“美璘小姐,美璘小姐…”

朱祁镇狠狠地甩了下鞭子“驾”地一声儿,与袁斌驾着马车飞快地驶离了郕王府邸所在的那条巷子,一路往什刹海的杏林胡同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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