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报复(下)
第三十一章 报复(下)

送走了传旨的仁寿宫宦官,回到闺房整理行囊时,丁香抢在了她前面建议道:“姑娘,我留下!如此便可以为姑娘和万岁爷捎信儿,让他尽快知道我们的情况。好有个应对留下姑娘,以免造成终身遗憾。”

“到底是你知我的心!”

周允贤感激地握住了她的双手,热泪盈眶得凝视着丁香,动情道:“好妹妹,今生得你这一知己,是我周允贤莫大的福分了!如今能否与他缘分终尝,就全仰赖妹妹周全设法,允贤先谢谢妹妹了!”

说罢,她竟双膝跪在了丁香面前,惊得丁香连忙弯下腰,伸手扶她起来,道:“姑娘快别这样,仔细折死了奴侪,谁还为您和万岁爷操这份心呢?姑娘!”

周允贤被她拖着手肘,从地上站起身,正欲再说什么时,一旁为周允贤收拾行囊的桂枝提醒道:“姑娘,快让丁香姐姐去吧,再晚一些就怕来不及了!”

颔首,周允贤深以为然地说道:“是啊,快点去吧。记得,从府邸的后门出去,千万别让房妈妈看到了!”

“姑娘,等我!”丁香说完这句话后,毅然地转身离开了周允贤的闺房。

矗立窗前,望着丁香渐行渐远的背影,天色还为时尚早,万里晴空。然而,在此时的周允贤看来,就像下了一场大雾,迷茫地看不清前路。此时,她最想见到的人唯有朱祁镇,她的元宝。心里念着,元宝,元宝,你在哪里?

时间飞速流转,直到酉时初刻,丁香还未找到朱祁镇。

周允贤急得好似热锅上的蚂蚁,腔子里的那颗心一直悬着,不得安定。是啊,古人说得好‘定而后有静,静而后能安。’见不到朱祁镇的周允贤,又如何安定,心静呢?

偏在这时,耳畔十分不合时宜地,传来屋外芪儿的喊声:“姑娘,姑娘,您收拾好了没,老太太和老爷都已在车上等您了!”

“就来,就来!”桂枝一面掕起包袱,一面催促着来回踱步,焦急等待丁香和朱祁镇的周允贤:“姑娘,我们走吧,芪儿说老爷和老太太在车上等着呢!”

“可是,可是元宝他,他还没有…”

周允贤急得都快要哭了,话音也带着明显的哽咽。她了解朱祁镇,他不是那种薄情寡义之辈,一定是因为政务繁忙,不得不留在宫里处理。

想皇宫,除了进宫与皇帝商议朝政的大臣外,不是任何人都可以擅自进入之地,更何况是丁香这样一个官宦人家的婢女?所以,那里叫紫禁城。

瘫软在闺房“元仙阁”的梨花木锦榻上,周允贤瘫软地靠在软枕上,头脑中思想着,元宝,难道,我们今生今世就再见不上,有缘无分了吗?

难道,这就是我们的命?情深缘浅?真的吗?噙满了周允贤眸子里的泪就好像断了线的珍珠般,大颗大颗地往下落,瞧着一旁的桂枝心疼不已。

桂枝只得再次放下正在拾掇的行囊,坐到榻沿上偏着身子,一脸疼惜地凝视着周允贤劝道:“姑娘,别等了。咱们的车子是要从西直门走的,若万岁爷在永庆庵,这会子上车过去,说不定与万岁爷和丁香姐姐碰个正着呢!”

周允贤却苦涩地一笑,摇了摇头道:“若是元宝真的在永庆庵,丁香去找他,虽说路途较远,却也不至于两个时辰,都还没有见到人影。不,他定是在宫里。紫禁城,也是一般人能说进就进去的?”

“可是,丁香姐姐…”桂枝蹙起了两道细长的眉毛,一脸焦虑地她。

就在这时,屋外再次传来周茹氏贴身丫鬟芪儿的催促:“桂枝,丁香你们好了没有啊,老爷和老太太,都在车上等姑娘呢!”

“老太太让婢子带话给姑娘说,既然有缘无分,姑娘就不要再强求了。姑娘姓周,不姓谈啊。若戳破了家里的身份,岂不是更遭太后嫉恨?既然姓周,那么就与皇室没有任何婚约而言了。”

“太后又岂能赞同姑娘与万岁爷的婚事,定会想尽办法阻拦的。”

这么一番话,听得周允贤心底更加惆怅心伤了。

忆起除夕夜,与朱祁镇在自家后门外舞梅,十五猜灯谜,定情,“电光火石”四个字,从她的头脑中无情无义地蹦跶了出来。若说他们是没有这缘分的,却偏偏让她在永庆庵与之相遇,相识,相爱?

若说,他们是有缘的。还能在离别多年后相遇,相爱。如何老天竟这般无情,让他们所有的愿望心事,全部化为乌有,再次远隔天涯,相忘江湖?

越想,越伤心,索性地趴在榻上嚎啕了起来,哭得她声嘶力竭,浑身发抖,一面哭一面抽噎说:“我不走,我要等元宝,我不走。桂枝你去吧,告诉父亲和祖母,元宝一时不来,我等一时。元宝一日不来我就等一日…”

“姑娘,姑娘…”桂枝蹙眉,看了一眼哭得撕心裂肺的周允贤,又为难地看了一眼窗外,不禁深深地叹息了声儿。思索片刻,她再次劝道:“姑娘,你的龙凤呈祥的金玉镯,不是戴在手腕子上吗?”

“睹物思人,今后,若是想念万岁爷了,姑娘就只看看镯子,就当他在你身边了。姑娘,咱们不走不行啊。老爷是不会准许姑娘在这里等万岁爷的。您也是知道你爹的脾气。他若是急了,你受到的伤害会更大!”

周允贤哭得摇头,话语却不似赌气道:“不,不,索性他今日就打死了我干净。纵是死,我也不会离开这里半步就是了!呜呜呜呜…”

话音落,周刚已像是门神般,刮到了他们主仆面前,二话不说,一把将趴在床上哭泣的女儿拽起来,对着她哭得梨花带雨的脸颊就是一个巴掌。

随着掌落带起清脆的耳光响声,周允贤本能地捂住了被打得红肿的一侧脸颊,睁大了哭红的双眼,既惊诧又委屈地看着父亲,哽咽着喊道:“爹…”

与此同时,桂枝手里抱着的包袱“砰”地掉在了地上,好在包袱是扎好的,没有让里面的东西洒落在地。她人傻傻地立在那里,也是一脸惊讶的表情“老爷,您…”显然,她也被周刚这突如其来的冲入和耳光弄懵了。

周刚抬起胳膊,伸出一根手指指着哭得梨花带雨的女儿,毫无半分怜惜之情地骂道:“你这作死的小蹄子,还不赶紧给我滚到车上去,要我和你祖母等了这么久,你的孝顺都到了哪里去!”

“周允贤,我告诉你,皇帝陛下是不会为了你,与太后起争执的,你就死了这份心吧!等到了杭州,我就请媒婆说亲,早早地嫁了你也省得我的心!”

闻言,周允贤倔强地冲父亲嚷道:“不,除了元宝,我谁都不会嫁!逼的急了,我剪了头发当姑子去。横竖不得,还有一死。总之我是不会背叛他的!”

见女儿的犟性子上来了,话说得如此决绝,气得周刚一佛出世二佛升天,心里燃烧的一把恼恨的火焰“嗖”地窜到了他的头顶。

此时,他也什么都不顾了,好似老鹰抓小鸡似得钳住周允贤的胳膊,一通撕拉硬拽地将她往外拉。一面拉扯,一面与抵抗的周允贤做“殊死”斗争。

周允贤不管三七二十一了,低头张口照着拽着自己皓腕的父亲的手狠狠地咬了下去,疼得周刚冷汗沁出了额角,也顾不了许多,本能地就想甩开她。

由于他用力过猛,又是习武之身力气本来就不小。这一甩,直接将没有站稳脚跟的周允贤,甩出一丈远,身子重重地砸在了青石地面上发出巨响。

随之,便是桂枝像是白天见了鬼般的一声儿惨叫:“啊——姑娘!”叫喊着,桂枝已像一只离弦的箭般冲到了周允贤的身边,伸手就要去扶她。

眼见得自家姑娘这幅可怜狼狈的样子,桂枝不禁心疼得哽咽了起来,抽搭着问道:“姑娘,姑娘你没事吧?姑娘呜呜呜…”

趴在地上的周允贤满身的尘土,鬓发散乱,钗环落地。嘴角还挂着适才被父亲一巴掌打出的鲜红血丝,整个人看上去就像落魄的乞丐般。

她完全不顾身上的疼痛,慢慢地坐起身子,横起左臂,撸起袖子但见那金莹剔透的,龙凤呈祥金玉镯还安安稳稳地戴在她的皓腕上,周允贤大大地松了一口气,嘴角扬起,勾勒出一抹欣慰的笑容。她这一笑,桂枝反而哭了。

周允贤瞟了一眼父亲的那个方向,冷笑“你哭什么啊,我又没有被摔死。”

桂枝哭道:“姑娘啊,姑娘,我可怜的姑娘,你的心里就只有万岁爷吗?”

“我是他的人,你说,除了他我心里还能有谁呢?桂枝,你家姑娘我可不是那等水性杨花啊!适才,我还在想…”话说到这里,周允贤笑着瞄了眼院子里的那口,用来救火的水缸道:“如果这镯子碎了,我就一头撞死在这里。”

话落,头顶上便传来父亲周刚的一声厉喝:“还不快扶小姐起来!”

桂枝怯懦地应道:“是,是的老爷。”遂站起身,将坐在地上的周允贤从地上扶了起来。因摔得太狠,起身时周允贤直觉得浑身跟散了架般,疼得龇牙咧嘴,眼泪啪嗒啪嗒地不受控制地往外掉,走两步“哎呦”一声儿。

周刚闻声,回头狠狠地瞪了一眼女儿,冷哼道:“你还敢喊疼?”

被丫鬟驾着身子的周允贤见他蹙着两道粗短浓黑的眉,额角沁着汗珠子,顿时想到自己下狠力咬了父亲一口,他这会子还疼得紧。不知为何,她却丝毫没有往日顶撞父亲后余下的悔恨和歉意,反而只想发笑却又忍住了。

不笑,倒不是她“良心发现”而是她又想起了朱祁镇。

想到,如果,他们没有在大运河码头见到祁镇的话,那么他们这辈子都有可能不复再见了。思想至此,她怎么也笑不出来了。

一眼看到灰头土脸,披头散发,脸颊红肿的周允贤被丫鬟桂枝扶上车子的周茹氏,登时吓得睁大了双眼。她连忙将孙女拉到自己身边坐下,一面用帕子擦拭挂在孙女嘴角那么破触目惊心的血迹,一面询问究竟。

尽管,在看到带着伤痕,满身尘土的周孙女时,她便想到了这定是自己那狠心儿子的杰作!所以,对一起上车的周刚,她理都不理,熟视无睹。

见到祖母的周允贤,尽管脸上也有些许泪痕,却全然不像一般女孩子那般委屈地哭鼻子。她吐字清晰,不疾不徐地将父亲亲自催促她上车的经过,一五一十地告诉给了祖母。云淡风轻地,就好像在叙述一件别人的事情。

闻言,周茹氏只觉得腔子里的心,都被狠狠地揪了起来。

她捞过她的胳膊,撸起她衫子的琵琶袖查看伤情。除了那晶莹剔透的红色镶金的玛瑙玉手镯外,她的整条胳膊青一块儿紫一块儿,还有些许血丝,自然另一条胳膊和双腿,都逃不过破片淤青的霸道侵占。

周茹氏将孙女抱在怀里,老泪纵横地喊着:“哎呦呦我的心肝肉啊…”周允贤却笑着拍拍祖母的后背安慰道:“祖母,都不过是些皮外伤不要紧的。”

“什么不要紧啊,摔得那么重!”周茹氏嗔怪地瞬了一眼孙女,苍老的手下已搭上了她的脉搏,想知道是否伤及了内脏。手指熟练地一起一落,感受着脉搏的沉浮虚实,阴阳缓急。须臾,老人家才大大地松了一口气。

见母亲的手离开了女儿的手腕,周刚才鼓足了勇气般小心翼翼地问道:“娘,允贤,允贤她没事吧!”话落,便准确无误地接到了母亲锐利的目光。

原还想着伸出自己的手臂,让母亲看看她的宝贝孙女的杰作,但这样却有在母亲跟前与自己女儿争宠之嫌,有失体统遂作罢了。叹息了声儿,想解释一下自己的不得已,但见母亲生气,遂小心翼翼支吾道:“我,我也是…”

话还未说完,便被心疼孙女的母亲霸道地抢过了话语权。周茹氏也懒得看儿子一眼,冷笑道:“她当然没事!幸亏没事!我只想,幸得还有我这把老骨头在,不然有你这般石头心肠的爹,允贤还能活到现在真是鬼都不愿相信!”

“允贤有什么不好,非得这般对待她!我告诉你,只要我还喘着这口气,你就休想对允贤动粗!等我死了,凭你怎么教训她,我也眼不见心不烦!”

此番话一出,着实令周刚吃罪不起。他拿眼瞥了一瞬被母亲搂在怀里的女儿,心下暗思,逼死了这丫头倒也不可惜。若是在这炎天暑热的,惹得老母身上不自在,岂不是我的过错?不孝之人,岂有脸面当朝为官,精忠报国?

此时,窝在祖母怀里的周允贤,心里自有她的盘算。她知道,桂枝劝她的那些话不过是虚言安慰罢了,做不得真。今生今世,她是无缘再见他了。

无缘相见倒也罢了,以镯子为念了此残生倒也不负彼此深情。只是,父亲却要为我重新谋取婚姻,让我背负薄幸负义,水性杨花的恶名,了断我与元宝的情分,我岂能逆来顺受枉做他人之妇,苟且人世?不如…

“假死”两个字,好似长了翅膀般,呼扇唿扇地飞到了周允贤的脑海里。就这么定了!即使投河,也该选个不为人知之时方可大功,不然岂非白受罪?

父女两儿因闹了不愉快,又各怀心思,一路无语。

只有周茹氏在丫鬟的帮忙下,为自家孙女疗伤止痛好不尽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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