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留住周允贤，郑齐温言哄劝道：“不过跟你开个玩笑，你怎么就这般钻牛角尖儿呢？你觉得，我真是那种人？”

说着，却伸展了手臂，似是无意又似故意地将她搂在臂弯中。

周允贤却也不挣脱，只是转脸挑眉睨着他，一脸关心道：“你，你怎么认识王振的？他可不是什么好人啊，名声很差的。我劝你，离他远点是正经。”

话落，“噌”地声儿，适才还搂着周允贤温柔细语的郑齐，此时，竟像只被踩着尾巴的猫咪般，竖起了颈项的绒毛，跳到了周允贤的对面儿。他睁着双清澈明净的水杏眼，恼怒地瞪着周允贤，眸子里射出刀子般犀利的锋芒。

郑齐恼怒道：“我认识王振怎么了？我跟他走得近，又怎么了？”

“他是东厂的头头儿，是奸臣，会带累你的名声！这次，你请王振救了我，我感激不尽。可是，父亲他，他却被人说成是与东厂的人有私交…”

话说到这里，周允贤叹息了声儿道：“陛下也真是的，信谁不好啊，偏要宠幸王振这声名狼藉的死太监，怪不得都快二十该亲政了，太后还不放心呢！你怎么可以和这种人来往呢？”

“ 郑齐，听我一句劝，以后再别和王振有牵扯了。”

话落，便准确无误地接收到，来自郑齐杀人般的眼刀：“你懂个屁！”

周允贤皱着张小脸儿，身子被他逼得往后倾着，模样十分委屈地瞅着暴怒的郑齐，“难道我说错了吗？陛下本来就不该信王振这种人嘛，不但得不到实权，还坏了自己的名声！还有你，你也该离他远点！”

这么一番话，算是彻底引爆了郑齐的火药桶子，遭到了他犹如鞭炮般噼里啪啦地挤兑：“周允贤！你以为你的名声就能好到哪里去？哼，乱开药方吃死了人惹的官司还要老子给你找关系，千方百计地把你从牢里救出来！”

“你也不去打听打听啊，这天底下又有哪家官府小姐和你一样，不安分到处跑着给人看病！告诉你，就算是青楼的女子，都比你名声好些！”

这话，若是别人说倒也罢了，她可以完全不当回事，甚至就当没听到。然而，郑齐也这么说她了。而且还将她说得这么不堪！

越想，周允贤心底越觉得委屈。

难道，在他心里，我就是这种人吗？是个不知好歹，以怨报德的医婆？

周允贤红了眼圈儿，罩在眸子上的氤氲化为泪水，好似雨点般啪嗒啪嗒往外掉。她撇着嘴，泪眼汪汪地瞅着他，抽搭地说了一句“你，你怎么可以这么，这么说我呜呜…”话落，人已捂着脸，哭着跑出了禅房。

见此，郑齐这才意识到，自己的炮仗脾气一上来就口不择言起来，伤害了心爱的姑娘，喊着她的名字，连忙摔门去追，谁知，越追，她跑得越快。

偏偏地，快要追上的时候，却被一堵矮墙给挡住了去路。郑齐不禁懊悔不已，抬起手，狠狠地招呼着自己脸颊一巴掌，又狠狠地踹了一脚那矮墙。

回到屋里，周允贤便趴在床上嚎啕大哭了起来，越哭越委屈。

哭得声嘶力竭，哭得浑身发抖。懊丧之际，她竟想起了一句禅语。

此时她的理性，完全被感情的江海所淹没。从床上起身来到书桌前，提笔在一张纸上写道：你证我证，心证意证。是无有证，斯可云证，无可云证，是立足境。”一时写完，丢下笔，怀着满腔委屈地回到床上睡去了。

桂枝进来收拾桌子时，忽然看到这个，却又不懂上面写的是什么，遂拿给丁香看。丁香也也笑得摇了摇头道：“我虽比你多认得些字，却也不懂这般艰涩的诗文。少不得，要拿给师太瞧瞧了。”

说曹操，曹操就到。

因见周允贤哭啼啼地跑出了禅房，一路哭得伤心伤肝儿地，又将自己关在屋子里，一整天都再为出门，连晚饭也没有吃。静慈师太有些不放心，遂过来瞧瞧，到底两人闹得什么田地，也好安慰安慰她。

见静慈师太进了屋，桂枝忙不迭地，将周允贤写的偈子拿给她。静慈师太一看，菩萨般的脸上，顿然笑开了花。末了却摇头无奈道：“这孩子也真够可怜见的，只有在这个时候，才敢吐露真情。”

“师太的意思是…”桂枝疑惑地蹙眉看着她，试探地问道。

静慈师太将帖子，收入了自己的袖子中，转脸看了一眼早已熟睡的周允贤，不禁叹息了声儿，这丫头这下可真被元宝那混小子伤着了，就连睡觉都在流泪。心想，我定要将此事说与他听！是时候，给这小子开开窍了。

翌日申时，静慈师太让人将一个红色的，描画龙凤呈祥的木箱子抬入了周允贤的西厢房。虽未明说，周允贤也知道，这定郑齐托师太给她的东西。

“有人为了赔罪，竟是下了这么大的血本，你不打开看看？”静慈师太笑得慈祥，话语中也带着几分俏皮戏谑，倒不像是平日里一心向佛的师太了。

周允贤闻言，脸一红，忙不迭地弯下腰打开了箱子。

哇，那么多书啊！而且，都是她书架上没有的医书。哦，还有刮痧用的刮板，艾叶，艾灸纸卷，火石，火罐儿，紫砂壶…

都是我行医，最为需要的东西，他竟一应俱全地送了过来。看着眼前的事物，周允贤都乐得合不拢嘴了，笑眼弯弯，开心感动溢于言表。

“诺，还有这个，他给你写的信！”静慈师太笑着，从广袖里拿出一封信得给周允贤。周允贤拿过那信，撕开了信封，取出信笺展开来看。

普普通通的信笺，他的字却是写的极好，各个苍劲有力。写的却是一首诗：“昨夜疾言伤佳人，今朝才子赠岐黄。贤女不计齐君仇，元宵佳节会长安。”

双手一上一下地捧着信笺，周允贤不禁“嗤”地一笑。摇摇头，似是无奈地想着，这个人，竟连作诗都没有格律平仄，随性而言，果然放诞不羁了。

只是，我何时怨恨他，他又何必用“仇”这样严重的字眼？元宵佳节会长安？他是在说，约我十五元宵节那晚去看花灯吗？可是，这合适吗？

正思虑着，不期地耳畔传来丁香的话语，端的是规劝和提点：“姑娘，俗话说的话，万两黄金容易得，知心一个却难求。”

“想多少王孙公子，哪一个不是三房五妾？今儿个朝东，明日又朝西。就算取个天仙回家，也不过四五天的新鲜，若再来新的，也就搁在脖子后面了。这郑公子，咱们不多见，但哪次见到，不是在姑娘最需要冷暖扶持之时？”

“就说这次，姑娘闹出这么大的事，换了别家的公子早就躲得远远的，免遭遇牵扯，招惹不完的麻烦。更会嫌弃姑娘一个深闺女孩儿，在外行医。可郑公子却是想尽法子救姑娘，及时雨般让姑娘脱了险。”

“更难得的是，他从来都是支持姑娘行医。这般知疼知热，知心懂你的人，姑娘又何苦拒绝他，让他一片心付之东流。届时，姑娘就是后悔也晚了。”

一番话，说得周允贤面红耳赤，想起与郑齐相识后的点点滴滴，不禁心下暗沉，有股说不上来的滋味涌上心头。

是啊，千金易得，知心难求。她说得一点都不错，郑齐的确是最懂我知我的人，也是最为疼惜我的。只是…

“姑娘，你还犹豫什么？即使万岁爷知道了，又如何，他不会因此怨怪你的。”或许，周允贤根本没有听出丁香话中的深意。

不过不要紧，她已下定了决心，即使不为私情，只为郑齐这样的知己，感激他对自己的一片心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