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命案(下)
第十六章 命案(下)

(下)

负责京畿要务的顺天府衙门位于京都的东城区,东接大兴,怀柔,宛平等所辖二十二县,西接中轴线上的紫禁城,煤山,北联北海,什刹海。

与大明在北平的所有建筑一样,顺天府衙门大门口两边的石台上,蹲着两只威武的镀金石狮子。绿瓦红墙的大门前也有一条金水河,河上砌就了三溜类似于承天门外的汉白玉桥梁,看上去十分壮观气派。

顺天府大堂有三重门,在第二、三重门之间,西有包公祠、狱神庙、监狱,把总司厅、照厅和代书处。

东有五圣祠、候质所、粮厅、科神庙及东吏、户刑、盐房、工房等处所。第三重门的庭院内是大堂,东西长26米,南北进深14米,前后出廊,五花山墙悬山顶。是提审犯人的地方。

进入第三道门,在五个衙役的带领下,周允贤提起裙子跨入了大堂的门槛,迎接她的,除了满堂差役捣着杀威棒,山呼威武之声外,还有元崇辉那杀人般的目光,好似一道道利剑般向她刺了过来。

就在众人不注意间,伤心欲绝的元茹氏,在见到周允贤跨入门槛的刹那,瞬时将仅存的一丝儿理性也抛诸脑外,完全不顾场合,犹如失去幼崽的母兽般,冲上去一把掐住了周允贤的脖子,作势要把这害死女儿的凶手掐死解恨。

她一面用力掐着,一面哭闹喊着:“贱人,贱人你还我的风儿,还我的风儿,你这个杀千刀的小贱人,你怎么不去死,不去死!”

周允贤被她掐的面色通红发紫,不停地咳嗽,喘息都有些苦难了。

即使丁香在一旁拉扯,也无法撼动卡在周允贤脖子上的那双手。

待大家都反应过来后,坐在堂上的府尹谢全见势不妙,起身跺脚忙不迭地命令道:“尔等还愣着干什么!快,快拉开元夫人!快拉开她!”

差役一拥而上,却费了好大的功夫,才算将发了疯的元茹氏拉开了。

周允贤被她掐得印堂发紫,气息不稳,若堂官再任其胡闹下去,恐怕周允贤的小命儿都要提前交代在这儿了。

丁香将发病的周允贤搂在怀里,将一粒救心丸从小瓶倒出,塞进了她的嘴里,又请命让堂官赐下一碗清水,喂了周允贤喝了将口中的丸药送了下去。

待她彻底脱离了危险,方抚着她的胸,为顺着气儿。

适才的一幕,真是看得堂上的谢全心惊肉跳。

虽说周允贤是被告,却也只是嫌疑,并未判定人就一定是她杀的,或者说就是她的责任。所以她的安全,谢全是要保障的。是以,他一脸关心地看着周允贤问道:“你,你家姑娘她,她没事吧啊?”

丁香满腹哭腔地说道:“回禀府尹,我家小姐患有心悸之症,适才,忽闻元姑娘噩耗,就已犯过一次病,差点就…现在,又经元夫人这般不要命的猛掐,若不及时救治,怕是…”

府尹蹙眉问道:“她,她自己不就会治病吗?怎么…”

还未等丁香回应,站在另一侧的元崇辉冷哼了声儿,毫不掩饰内心的痛恨咬着牙呵呵笑道:“这就是报应!”话音落,便招致府尹的几声惊堂木。

周允贤从袖中取出银针,扎了下自己的中指,鲜红的血从指间流出后方缓解了她的心悸。她正了正气色,上前一步,屈膝向府尹行了个福礼,恭敬地说道:“府尹,能否让小女问元侍郎一个问题吗?”

顺天府尹颔首道:“你问吧!”只觉得,眼前的小姑娘真真与众不同,虽是被告,且又被告医术不善,滥用药材,故意伤害认命的罪状,要换做其他女子早已吓得瘫软在地,或者哭着喊着说自己是冤枉的。

而她,却像是事不关己一般,这般沉稳从容地对簿公堂,还想彻底查清死者的真实死因,为自己洗刷冤屈。

这样的女子,小小年纪,还真是让人佩服啊!

周允贤转向原告,神情淡然如水问道:“请问元侍郎,元姑娘在乞巧节之前,可因癸水不调之症请过大夫,用了其他的药物?”

狠狠地剜了她一眼,原告元崇辉摆明着一副不予配合的架势,伸出食指,指着周允贤骂道:“你这个小蹄子,分明就是诡辩,想要把责任推给别的大夫!哼,我还就认定是你害死了我的女儿!”

说着,他又转向坐在堂上的府尹道:“府尹,你定要明断是非,切勿由着这个巧言令色,善于诡辩又歹毒狠辣的小丫头巧舌如簧。”

府尹谢全笑道:“放心吧元侍郎,是非曲折,本官自会判定。”

周允贤依然从容道:“元侍郎,允贤这样问,并不是想推卸责任。小女在为令爱诊脉时,发现她左右手的脉象非常紊乱,根本无法诊断她到底得了什么病,只得询问令爱的贴身丫鬟永真。”

“永真告诉我说,元姑娘从十三岁初潮起,就有了痛经之症,因此还请了大夫诊断,缘故是天生寒凉。对于这点…”

说着,周允贤转向元崇辉夫妇,淡定不迫地说道:“想必,元侍郎和尊夫人应该是知道的!因为,那大夫是你们为元姐姐请来的。那位为令爱看诊的大夫所说的话语,你们想必也还记得吧!”

元崇辉闻言愣了一下,他实在没有想到,周允贤居然在公堂上,将自家女儿如此隐秘的私事道出。气得他恨不得过去一把掐死她。只碍于公堂之上,自己又是朝廷命官,若是控制不好自己的情绪岂不是坏了大事?

然而,他又是个不肯在嘴巴上吃亏的人,认定自己受到的屈辱,是一定会反唇相讥争回这口气的。是以,他冷冷一笑道:“一个姑娘家,还是官宦小姐,不在家学习女红针黹,却像个医婆药婆般抛头露面给人看病。”

“公堂之上,竟将女子的私密之事,暴露于光天化日,滔滔不绝说的没玩没了,我且问你,礼义廉耻在你心里是什么?你害臊不害臊!”

一番话,非但没有让周允贤感到尴尬,反而引得她一阵儿嘲讽不屑的冷笑。这个元侍郎还真是个书呆子!如果郑齐听他这么说,定会说他是老古板。

想到郑齐,周允贤笑由心生,不自觉地扬起了唇角。

元崇辉狠狠地瞪了她一眼,没好气地问道:“没有廉耻的贱人笑什么!”

周允贤冷笑道:“我笑元侍郎心虚了!”

府尹插过话问道:“心虚?周姑娘如何见得?”

周允贤转身,不再去看元崇辉,面向府尹解释道:“府尹,小女子适才所言都属于医理范畴,并不是故意要将元姑娘的隐私之事泄露于外。不说清楚元姑娘的病历和她之前所用药物,又如何判定她到底是怎么死的呢?”

“小女子得了您的同意,询问元侍郎女儿的病历和所用药物,纯粹是为了查清元姑娘的真实死因。然而,他却拿着礼教男女支吾公堂,感情用事转而羞辱小女!为此,小女很怀疑元侍郎前来打官司的目的!”

府尹深以为然地点头道了句:“你这么说,还是颇有些道理的。”

言毕,他又转向元崇辉,好言劝道:“元侍郎,公堂之上,你不说出实情,如何让本官还你女儿公道?本官理解你失去爱女的痛心疾首,也体谅你见到杀害女儿的嫌疑犯,心情的激动仇视。”

“但是,你也不该因此感情用事蔑视公堂!说一些与本案无关之语。周姑娘说的不是没有道理!若隐瞒令爱的病历,就无法查出真实的死因,你又有何凭证,说令爱是被周姑娘所开的药中毒而死的呢!”

闻言,元崇辉瞬了一眼周允贤,又看了一眼堂上的府尹,自以为看出了官场的那点儿猫腻般冷笑了声儿,遂拿出了朝官的架子,伸着食指着坐在公堂上的府尹道:“谢全,你到底得了周家什么好处,这般颠倒是非,竟然一心向着被告来质问我这个原告!什么意思你,难道,就不怕我上本弹劾你…”

话音未落,便听得“啪”地一声儿,坐在堂上的府尹谢全,重重地拍了下手下的惊堂木,厉声呵斥道:“元崇辉,你少在这里给我摆出你朝官的架子!公堂之上,你不说出实情,阻碍本官断案就已是罪责一条了。”

“怎么?你还想给自己再加一条污蔑堂官,蔑视公堂之罪吗?再说你这话实在可笑!,你是今早来告状,亲眼看着本官下令捉拿周允贤的。本官上哪儿去得周家的好处?我看你是昏了头吧!”

话落,他转向周允贤,拿出了堂官的威严道:“周允贤,你给本官说清楚,七夕那晚,你为元姑娘看诊的详细经过,不许遗落撒谎!”

周允贤道了声“是”屈膝福了一福,将七夕去英国公家过节赴宴,元风儿忽然发病,以及自己为她搭脉诊断的经过,一五一十地说了周祥尽细。

末了,她又补充了一句:“永真还说,近两年,元姐姐又添了经期不调的症候,甚至有时还会闭经两月。在小女为她诊脉之前,她就患有闭经之症!于这点儿,元姐姐的婢女永真可以作证!”

府尹颔首,从竹筒中拿出令牌给一名差役道:“去元府,将元姑娘生前的侍婢,本案的证人永真带来!”

差役接了令牌,应了声“是”便退出了大堂。

元崇辉做梦都不曾想到,周允贤竟舍弃必定会为自己辩护的贴身丫鬟丁香,选择让他家的婢女出堂作证。

这让他都有些蒙圈了,不知这周允贤到底是怎么想的!是太过自信?还是真如这姓周的小丫头所言,风儿的死有别的蹊跷?如果另有蹊跷,永真为何不跟我们说清楚?一口咬定是吃了周允贤开的药…

越想,元崇辉心里越乱,脑子混混僵僵,好似在熬粥般。两道浓眉紧紧地锁在一起,在眉心处结成个深壑的“川”字。

似是无意,又似有心地,元崇辉转脸瞬了眼被告周允贤。但见她恭敬地退在一旁,面无惧色,一脸的问心无愧,似是此事于她无关。

就在这时,证人永真被差役带上了公堂。

直到此时,周允贤才细细地开清了这个丫头的样貌。一袭水红色交领襦裙外,罩着件藕色碎花掐金云纹圆领比甲,腰上还系着条松花汗巾。发迹三七,乌溜溜的长发梳成偏云髻在七分侧。发髻上还插着简单的旒珠点翠首饰。

额前,还剪着齐刷刷的刘海。发髻垂下一律头发,用水红色的细带结成两股小辫儿垂在一侧。永真不过十四五岁的样子,鹅蛋脸,柳叶眉,粉面含春。削肩细腰婀娜风骚倒是个相貌不错的女孩儿。

永真俯身,向堂上的府尹行了个福礼。

府尹颔首,开口便给她将丑话说到了前头道:“永真,本官问你的话,你要据实回答,不得半分支吾。若让本官看出你在撒谎,可仔细你的皮肉!”

言毕,他砸了下手里的惊堂木,着实惊得永真一跳。她颤声道:“府尹请问。奴婢定当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不敢撒谎。”

府尹满意地颔首道了声“好”后,开始问道:“适才,被告周姑娘说,你家姑娘在乞巧节之前,闭经了两个多月。可是真事?”

不想,话音刚落,永真便猛地抬起脸大声反驳道:“这,这怎么可能!府尹,奴婢从未说过此言诅咒姑娘,还请府尹明鉴!”

话落,周允贤不禁睁大了杏眼,一脸不敢置信地看着永真。她怎么也想不到,永真居然在公堂之上睁着眼说瞎话,当着众人面作伪证。

正欲启口说什么时,但闻自家丫鬟丁香已然开口,抢在了她之前对堂官道:“府尹,永真这蹄子分明是扯谎,隐瞒真相欺骗您!”

“当时,奴婢也在场伺候姑娘。清楚地听见永真说,元姑娘在七夕前两个月,就有闭经之症!若府尹有所怀疑,觉得奴婢有意袒护自家小姐,自可派仵作去元家验尸!”

“你,你,你主子害死我女儿难道还不够,还要你这个下三等的丫头片子提议,侮辱我女儿的清白才算罢休吗?我们元家和你周家并无冤仇…”

丁香倒也不畏不惧,扬起下颌直接顶了过去,脆生生地质问道:“元侍郎说得好!我们周家和元家的确无冤无仇。既然如此,我们姑娘又何苦戕害元小姐?害死了元小姐,我们姑娘又能得到什么好处。获得什么利益?”

这么一席话,直呛得元崇辉“这…”了半响。只能怨自己说话欠考虑,让这个周家下三等的女奴抓住了话把子,占了口舌便宜。

丁香的一番话,倒是引起了堂上坐着的顺天府的府尹谢全的深思、是啊,这周家和元家素日无怨,今日无仇。周允贤又何必害死元家小姐呢?

“永真,丁香说你撒谎,蔑视公堂欺骗本官,你可还有什么辩解的?”、

永真瞬了一眼自家老爷,又回头瞪了一眼被告周允贤,冷笑一声儿说道:“府尹,即便我家姑娘不是因吃周姑娘的药而死。但,周姑娘还未摸出姑娘脉象就仅凭奴婢的叙述便随意给姑娘开药,这就不是真正大夫的做派了!”

话落,丁香再次站了出来唤了声儿:“府尹!”谢全将目光转向被告的丫鬟丁香问道:“难道被告不服原告证人所言?”

丁香朝府尹谢全行了个福礼,起身道:“不服!”

谢全威严地问道:“你倒是说说哪里不服?”心底却不禁赞赏道,好一个伶俐乖觉的丫头,公堂之上竟是不畏权贵,据理力争真是有其主必有其仆啊!

“府尹,没有根据脉象诊断,固然是姑娘的不对。但是,元小姐的脉象实在紊乱难辨,像是被谁用针灸有意施过,故意不让别的大夫瞧出端倪。姑娘不忍心见元小姐痛苦而不顾,谨慎以调剂为要为她开了滋补之物而已!”

丁香话音刚落,永真便似被踩着尾巴的猫儿般,竖起了浑身的茸毛,竖起了两道柳叶眉,涨红了面皮儿对府尹谢全道:“府尹莫听这蹄子浑说!明明她庸医害人,连切脉尚且不足功,却要给人配药!”

“如今,害死了人命,却狡辩说我家小姐脉象紊乱难辨,红口白牙地诅咒她闭经而死!”

许是被这群人吵得有点头晕了,府尹谢全打了个哈欠,摆了摆手道:“先将嫌疑犯周允贤收监,待证据全乎了,等月后再审!退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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