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六章 进宫
第五十六章 进宫

坐在车厢里,周允贤默默地,瞧着面前那隔开他们的朱红色车帘,脑海里不断回想着与朱祁镇相遇,相识到相知相爱,这一路走来所遇种种。

又想起适才见到朱祁钰的一幕,以及他的言语,各种表现,周允贤不禁心里感叹,真是俗话不俗,龙生九子,种种有别。

他们兄弟两儿一个看似腹中草莽人轻浮,玩世不恭言粗狂,却倒是侠肝义胆衷肠热,良善心思义担当的好人。另一个,看似文质彬彬如君子,儒雅清隽,似是贵中女儿梦中情郎模样,然却是金玉其表,败絮其中,

嗯,还是祁镇好,祁镇好!

想着,想着,周允贤竟忍不住“噗嗤”一声儿笑了起来。

笑得一旁的桂枝和汪美麟莫名其妙,偏过脸疑惑地看着她。只听在外面驾车的朱祁镇隔着帘子笑问道:“傻笑什么,这般开心?”

适才想着他的好,这会子又听到他的声音,周允贤有些害羞地红了脸,结结巴巴地掩饰道:“没,没什么,你仔细驾你的车吧!”

一句话,倒引得驾车的朱祁镇和与之同坐的桂枝,汪美麟都笑了。与朱祁镇一起驾车的袁斌,只碍着君臣之礼不好放肆,仅仅抿嘴浅笑。

心想,这周小娘子真真正正将陛下视为自己的男人,而不是像宫里的后妃那般,对帝王只是自下而上的畏惧而敬爱,缺乏最真实的男女之情。

咱陛下倒也不以为忤,甘之如饴。实属难得啊!

朱祁镇知她脸皮子薄,遂不再在人多之时谈及他们的私语,转移话题问道:“允贤,你说我们是先去周家,还是先去汪府将你姐姐送回去?”

周允贤说道:“当然是先将姐姐送回去了!”

坐在身边的汪美麟抿嘴一笑,瞧着周允贤的一双眸子里,漾着暧昧的笑意。只是碍着皇帝和锦衣卫们都在,不便拿着平日里的嬉闹法取笑周允贤罢了。

周允贤一脸无辜地看着她,眼睛好似会说话般无声辩解。为啥这么看着我,我,我不是那个意思!

见此,汪美麟做出恍然大悟之状地笑着点了点头,不再与之玩笑了。

朱祁镇心里自是知晓她的意思,咧嘴笑着道了声“好”便驰马扬鞭,先绕道去了距离棋盘街最近的杏林胡同左巷的汪府。

朱祁镇和袁斌是男子,不便随意与单身女子进一道门,有伤风化徒增是非。遂由周允贤下车,亲自将汪美麟送回府邸,向师傅师母说明了缘故。

汪俊夫妇得知,是皇帝亲自驾车将女儿送回府邸,又为之讨还了公道,感激皇恩之言自不必少。又见周允贤平安无事,心里也深感安慰不必言说。

回到车上后,周允贤便发现,桂枝不知何时已与朱祁镇移了位。在车厢内坐定后,她含笑嗔怪地瞥了一眼,冲她微笑的朱祁镇,身子却慢慢地靠近了他,将脑袋靠在了他的肩头,幸福地闭上了双眼。

忽然感觉额头上一凉,抬眸正对上他含笑的俊脸,听他问道:“允贤可否愿跟我进宫?”周允贤一怔,直起身子看着他,睁大眼睛道:“进宫?”

朱祁镇挑眉道:“是啊,你可愿意?”

周允贤用力点了点头,微微一笑道:“愿意!”

朱祁镇惊诧地看着她,疑惑地问道:“为何答应地这般干脆?”

周允贤转过身,执起朱祁镇的宽大手掌,一脸郑重地说道:“元宝忘了,去岁元宵节福禄桥上我们说过,你在哪里我就在哪里,执子之手不离不弃!”

朱祁镇凑近了,侧过头在她脸颊上印下一个亲昵的吻,又在她的嘴唇上蜻蜓点水地亲了下道:“怎么会忘了呢?几辈子都忘不了的!还有金玉镯!”

闻言,撸起上襦的袖子,周允贤看着皓腕上的那枚玛瑙镶金的镯子,眸子里含情脉脉:“是的,还有我们的龙凤金玉镯。每次遇到挫折,我都会看一看它。看到它就像是看到了希望。看到它,就像看到了元宝!”

朱祁镇也摸着那镯子道“允贤,你发现没有?自从你戴了这个镯子后,每次你遇到难处我都会很快得到消息,及时救你,让你逢凶化吉遇难成祥?”

听他这么说,周允贤不禁“噗嗤”一笑,配合他的心意点了点头。又听朱祁镇问道:“你想住在哪座宫苑里?坤宁宫吗?”

周允贤歪着脑袋问道:“长春宫可以吗?”

朱祁镇挑眉问道;“为何不是坤宁宫?那是大明历代皇后的寝宫啊!长春宫地属西六宫,是妃嫔住的地方!我可不愿自己的妻子,住妾的地方。”

周允贤甜丝丝地一笑,说出了自己的心愿道:“我喜欢长春宫,宫名听着就吉利。坤宁宫虽为皇后的寝宫,却听起来硬邦邦的,感觉死板的很。”

听她这么一说,朱祁镇差点没笑出声,暴露心底的秘密。搂过她的香肩,凑了唇,在她脸颊的一侧落下个宠溺的吻,忍着心底想笑的欲望,千依百顺道:“好好好,就住在长春宫。不过,你得从承天门进宫!”

承天门是紫禁城的正门,也就是大家熟悉的天安门,在明朝时它叫承天门,山海关骚鞑子入关后,占领了紫禁城后才改成了天安门。

在大明,能从承天门进入紫禁城的人,除了皇后和太后外,就只有皇后有这个特权了。作为同样是帝王配偶的妃嫔,即使贵为皇贵妃,却也只能坐着轿子,往紫禁城的西安门和顺承门左边的小门进入后宫。

朱祁镇继续道:“你进宫后得好好复习一下,准备参考太医院。我已经和汪俊说好了,你进宫后,他会继续担任你的师傅,教你学医。”

“元宝!”深深地凝视着搂着自己的男人,周允贤不禁热泪盈眶。这要她如何说呢?或许真如佛教中说的那样,她用自己的医术救死扶伤,医者仁心积攒下了万千的福报,才得到朱祁镇这样疼爱她,支持她理解她的夫君吧!

朱祁镇诧异地挑眉问道:“诶,怎么哭了?不高兴吗?”

周允贤猛地直起身,含泪而笑地看着他道:“怎么会不高兴呢?我的元宝,有良人如你,周允贤夫复何求?”朱祁镇笑了,揽臂抱住了她。

这次,朱祁镇终于进了周家的大门儿。

或许在周允贤的心里,元宝只是她的夫君,爱人。

但对于周家上下人等的眼里,朱祁镇就是大明的天子,至高无上的皇帝。即使在亲属关系上他是女婿,孙女婿,却也决然不会乱了君臣之礼。

是以,见朱祁镇和周允贤手拉手进了大门儿,周家上下人等呼呼啦啦地全部跪倒在地山呼万岁。

朱祁镇松开了周允贤的手,上前一步弯下腰先扶起了五十开外的周茹氏,又扶起了跪在周茹氏下首的,自己的岳父周刚道:“祖母和岳丈都不必多礼,日后允贤嫁给了我,我们就是一家人了!”

周允贤对两位长辈道:“是啊,从今往后,允贤就是祁镇的人了。”

闻言,周茹氏不由得一惊,不敢置信地瞬了眼朱祁镇,又移目心爱的孙女,质疑地问道:“真的吗允贤?”见周允贤微笑颔首,老人家的脸上方显露出大石头落地的轻松表情;“那以后,我们是不是就要称呼你为娘娘了?”

“不用的,祖母。允贤永远是你的允贤,是您的孙女…”

话音未落,周刚恭敬地向女儿行了个君臣之礼道:“娘娘切莫如此说。臣谭刚寒门草舍之人,鸠群鸦属之中,岂意征得凤鸾之瑞。今贵人上锡天恩,下昭祖德。此皆日月山川之精奇,祖宗之远德中于一人,幸及刚母子。”

“且今上启天地生物之大德,垂古今未有之旷恩,虽肝脑涂地,臣亦难报圣恩与万一。愿陛下千秋万寿,乃大明万民之幸也。”

“娘娘勿以臣残年老迈之躯于心。当勤勉端淑,谨慎恭顺以侍上,方不负圣上体贴眷爱之隆恩,夫妻恩爱,琴瑟和谐尽显关雎之德,成母仪之纲。”

见此,闻言,一股酸涩的味道涌上周允贤的心头,带着她的鼻头酸涨涨的,感觉就像嗅到了西洋的鼻烟儿般,促使她吸了下鼻翼。泪水噙满了眼眸道:“父亲快快轻起,您…如此竟将女儿视为外人了吗?”

“娘娘言重了。娘娘昔日在家中自然是臣的女儿,可如今进了宫便是皇家的人了。君臣之分重于亲情啊。面对娘娘如此责问,臣如何担当得起?”

看着昔日对她严加管教,动辄以家法处置她,毫不留情地烧毁她医书的父亲,此时却判若两人般对她毕恭毕敬起来,顿感沧桑变迁如此苛刻。

周允贤只能将宝贵的亲情掩藏在心里,不得已拿出了准皇后的身架道:“您的话,女儿记住了。父亲身为朝廷重臣,食君俸禄,理该尽心尽责为陛下分忧,守城护国,方不负陛下重用之恩。”

“臣刚谨遵娘娘训导。”周刚叠手向女儿作揖,恭敬道。

一旁的朱祁镇见此情景只得摇头叹息,看在心爱之人的情面上,他才努力地按耐下想要白周刚一眼,拿出郑齐模样儿,嘟囔说他老古板的强烈欲望。

周允贤回头冲他无奈摇了摇头,嘴角扯出一抹苦笑。这抹苦笑,也只有朱祁镇看得明白了。她是想说,这大概就是有得必有失吧!

“都起来吧,允贤被郕王这小王八崽子关了一天一夜,还都饿着肚子呢!”

或许是与允贤在一起说话随意惯了,朱祁镇不知不觉间,竟爆了一句粗话,惊得周刚母子睁大了眼睛,一脸不敢置信地看着朱祁镇。

他们怎么也没有想到,皇帝竟为了允贤,骂自己的弟弟郕王是小王八崽子,这也太那个了吧!然而,听惯了朱祁镇爆粗的周允贤,却只是耸肩一笑。

周刚作了个请的姿势,极有为臣之礼地对朱祁镇和女儿道:“陛下,娘娘,快别在这里站着,请到大厅就坐吧。一会儿午膳就好了。”

两人异口同声地应了“好”遂手牵着手,恩恩爱爱地与周刚一起穿过了门道儿进入了周家四合院的正厅。周刚将以往自己与母亲的上首之位让给了皇帝和女儿。一面在下首的灯挂椅上坐下,一面吩咐丁香上茶。

似是不甘心拉远了与家人的感情,一坐下周允贤也顾不得饮茶,开门见山地对父亲周刚说道:“父亲,祁镇虽是皇帝,但是,女儿想告诉你的是,他与古往今来的那些高高在上,让人无法亲近的帝王不是一回事。”

“就比如说,我们定情时,他就告诉我,在单独相处,或者没有外人的情况下要我直接唤他的名字。不但如此,祁镇也是真心将我们家视为亲人的。祁镇进门后的称呼,换做其他帝王,再如何宠幸后妃,也不会屈尊的。”

“是啊,岳父大人,昔日虽与允贤交好,但毕竟还不是夫妻,所以一直都称呼您为将军。现在不同了,我已决心带允贤入宫。既然如此,她就是我名正言顺的妻子。妻之父便是泰山。以后,没有外人在场,我们就以家里人称呼便好。我实在不想因为称呼,与允贤和周家人有所生分。”

这么一番话说出口,他竟头一次在周刚面前,没有用代表帝王的“朕”字,全权以我自称,还以女婿,小辈儿的身份尊称周刚“您”就足以向周刚母子氏表达诚意了。周刚想了一想,终于点了点头。

其实皇帝对女儿的情意,他是心有了然的,也是颇为感动的。自古以来,哪里有帝王愿意自己的妻子出去行医的?别说行医了,抛头露面也不能够的。

可这位皇帝却为了让允贤行医,处处给予方便,还让身为太医院院判的汪俊教授她继续学习增进医术。既然,他诚心实意地将我们视为亲人,我们又何必拒人千里之外,辜负了皇帝的真心呢?

虽说,周刚也已想通了这个道理。但根深蒂固的君臣尊卑思想,导致了他改口将陛下转换成“贤婿”时依旧改得像是舌头打了结般,怎么说怎么别扭。引得坐在上首太师椅上的朱祁镇和周允贤啼笑皆非,却也不再强求自家父亲。

在周家用过午膳后,丁香和桂枝便要去为周允贤收拾衣物,却被朱祁镇拦住了。他呵呵笑道:“宫里还少得了你们姑娘穿的衣服?只要你们这两个陪嫁大丫头跟了姑娘一起进宫伺候就可以了。好歹知根知底,比宫里的可靠些!”

周允贤听了这话,不由甜丝丝得一笑吩咐道:“别的衣物倒也罢了,丁香你只把我的那件,配宝蓝色绣花马面裙的粉红色袄子给我带上即可。”

转脸,映入眼帘的便是朱祁镇心满意足的笑脸。作为周允贤贴心大丫鬟的丁香,哪里不知自家姑娘的心意?听罢吩咐后,抿嘴一笑道了声:“是!”

言毕,转身离开了客厅。

丁香走后,周茹氏来到孙女面前,握住她的手语重心长地说道:“贤儿啊,进了宫就是你正式地出嫁了。”

“难得你的夫君那么疼爱你,这是你的福气。不过,孩子,有福就得学会惜福。懂得惜福的人,才真正洪福齐天呢!宫里除了夫君,还有婆婆呢!服侍好丈夫的同时,也要尽到做儿媳的本份孝顺婆母。”

“做媳妇的,不只是孝顺,还要会调剂家里的矛盾,婆婆说什么你听着就是,千万不要顶嘴。那样既有失家教又会让陛下为难。允贤,家和万事兴!”

虽说要嫁之人是自己所爱,但一想到,以后再难与祖母相见,周允贤和所有要出嫁的女孩子一样,舍不得从小视其为掌上明珠的祖母。她含泪点点头道:“祖母放心,您的教导允贤记下了。还望祖母和父亲保重身体!”

话落,就有身边知心的人递上了手帕。周茹氏干脆地将孙女染着药香的手放到了朱祁镇宽大的掌心里,笑得很慈祥地看着面前相亲相爱的璧人。

千言万语,尽在不言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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