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章 交易(中)
第五十四章 交易(中)

因处初夏之际,汪美麟只穿着套络纱襦裙褙子。

褙子薄如蝉翼,纱裙洁白如雪。素衣广袖,裙带飘然。

她体态婀娜风流,娴静如姣花照水。更有乌油油的青丝挽成的双环高髻,银色的灵芝钗横插发髻。冰肌玉骨,腮凝新荔,鼻腻凝脂。唇不点而朱,眉不画而翠。柳眉凤眸,面如心桃,恰如神仙妃子。

尤其是她莺声燕语的一声儿:“殿下”险些勾去了朱祁钰的魂魄。

睁着一双桃花眼,呆呆地看了面前的佳人半响,朱祁钰像是从梦中醒来般收回了目光,做出谦谦君子之态拱手作揖,以还汪美麟之礼。

他言语温柔中不减惊叹道:“汪小姐这般神仙似得人物,我今儿个可算是见到了,真是幸会。不知姑娘芳龄几何?”

汪美麟微微一笑道:“殿下谬赞了。美麟只比令嫂周允贤年长一岁。蒲柳之姿,哪里敢于仙子相提并论?不知殿下贵庚几何?”

她嗓音甜美,犹如出谷黄鹂,听得朱祁钰酥倒半边,却依旧保持着自己翩然君子的作风,抿唇微笑道:“可真巧了,孤与姑娘同庚!”

说话间才发现,汪美麟依旧立在那里,遂忙不迭地将她请到锦榻上坐了问道:“适才,姑娘提到了我皇嫂,想必是与皇嫂相熟吧?”

闻言,汪美麟心底一阵儿冷笑。哼,你还知道她的你嫂子。

既知道是嫂子,不说恭敬客气以待,反倒假言看诊诓骗至此羁押囚禁。难道,这就是皇室中人对待兄嫂的规矩不成?

虽是万分的鄙夷,千分恨意。然而,明面上却依旧保持着大家闺秀的招牌微笑,半分也没有不妥之色。她慢条斯理道:“我与令嫂是金兰之交,自小一起长大,同拜家父学医,岂有不熟之理?”

说到“学医”两个字时,汪美麟似是无心地加重了语气,听得坐在对面的朱祁钰一阵儿心虚,竟有些尴尬地,将脸扭到了别处,不敢再与汪美麟对视,话也说得不自然了:“姑娘现在还行医吗?”

侧身,汪美麟从身边的方形炕几上,端起青花瓷的茶盅,优雅地抚着盖子道“妾十二岁就出师行医了。看诊不下万次,开方配药也救了不少人。父亲说,正统七年春季,太医院有一场竟试让我参加。”

“如果我能通过考试,就让我进太医院深造学习。”

“只可惜,去岁深秋,在徐侍郎府花园偶然救了一条蛇,却不慎被那畜生咬了一口,毒液侵入体内差点送了命,幸得救得及时方保住了妾的性命。因此,家人觉得凶险,便劝我不再行医了。”

汪美麟话虽说得云淡风轻,似是在说别人的故事一般。

然,她话中的含沙射影,心里的怨愤却没有让朱祁钰马虎的意思,无疑都听了出来。这让朱祁钰一时之间,不知该如何应对。

道歉?还是拒不承认,就当听一件与自己毫不相干的事?若换做是他人,他倒也能装作与己无关。可是,这个人偏偏是汪美麟,着实让朱祁钰为难地蹙起了眉头,表情异常痛苦,似犯了心绞痛的病人般。

见此,汪美麟知道,他心虚了。遂强行忍住冷笑的欲望,偏过脸故作关心地看着朱祁钰问道:“殿下怎么了?可是哪里不舒服?”

朱祁钰摇摇头,忙作掩饰,尴尬地笑道:“没,没有关系,我,我只是心疼姑娘,为姑娘惋惜。也为姑娘所不值。”最后一句话,他说得艰涩无比,就好像吃了只没有熟透的柿子般。

汪美麟趁着他低头之际,勾起嘴角,秀丽的脸上露出一抹饶有兴味的冷笑道:“不值?殿下的意思是,妾是不该救它了?”

猛然抬起头,直起身子,朱祁钰好似豁出去了般对她说道:“姑娘也别拐弯抹角了。姑娘的救命之恩,祁钰没有一日忘怀。”

“只是祁钰愚笨,寻找恩人时,方法欠妥,给姑娘惹了不小的麻烦,害得姑娘前功尽弃,闺誉受损,有伤贵体。但绝非祁钰本意,还请姑娘原谅祁钰的无心之失。”

言毕,只听得“噗通”一声儿,竟双膝跪在了地上,膝行几步来到汪美麟面前,将她放在膝盖上的手一把握住。

汪美麟好似触电般,抽离了被他握着的双手。

尽管,自己一路走来,解救允贤的谋划,在她的努力下正一步步地靠近实现。但,她还是很抵触朱祁钰对她身体的触碰。

她嘴角噙着一抹冷笑,扭过脸不再去看跪在自己面前“忏悔”的翩然君子,知道,直到此时,他依然努力为自己辩解,想要开脱责任。

然而,这鄙视,嫌弃也只维持了不到半刻,就被理智赶走了。

汪美麟在心里说,贤儿,你等着,姐姐一定救你出去,就算搭上姐姐这辈子的幸福,也在所不惜!汪美麟啊汪美麟,你是怎么了?

现在,就现在便是与朱祁钰交易的最佳时机!你如何能感情用事?

不能,决不能错过这次机会!

思至此,汪美麟弯下腰将他从地上扶了起来,试探道:“殿下当真是感激我的吗?”

适才就着美人的玉手站起身的朱祁钰,顿感手留余香,不禁心中畅然,哪里还有不好通融的?当即便并拢了两指,郑重起誓道:“若有一字虚言,管教我嗓子眼长个疔儿,烂到心里不得好死!”

汪美麟见火候到了,便说出自己此来的目的。

“既如此,不知殿下可否看在我救了你的份上,放过我的妹妹周允贤,以后再也不要找她的麻烦!殿下,你可能做到?”

一听此言,朱祁钰蹙起了一字眉,装作糊涂道:“妹妹?据孤所知,姑娘是汪太医的独生女,只有一个哥哥在应天府公干,何来妹妹?再说,周允贤姓周,姑娘姓汪,她是姑娘哪门子的妹妹?”

汪美麟冷笑道:“感情深厚浅薄,又何必骨肉至亲?我与允贤虽非同根同族,却从小一起长大,同休共戚情比姐妹。何况我父亲是她学医的蒙师,我们又有师姐妹之份更是亲近。亲兄弟姐妹又如何?”

“亲兄弟尚且为金钱权势,翻脸无情。甚至不惜同根之情,加以陷害,暗杀毫不手软。殿下,难道不是吗?”

一席话,听得心虚的朱祁钰尴尬不已“这…”了半天。

汪美麟嘴角勾出一抹冷弧,眸子里漾着寒冰般的冷意问道:“殿下,你怎么了?是美璘的话,刺激到了你吗?”

美人就是美人,即使脸上挂着令人心寒的冷笑,拒人以千里之外的眼神,却也美得这般惊心动魄。朱祁钰算是彻底,拜倒在了她的石榴裙下,一双细长的桃花眼好似长在了汪美麟的身上。

一瞬不瞬地仰视着她。冷,也是美啊!

汪美麟见他总这么盯着自己,清隽儒雅的脸上,呈现出连他自己都无法遏制,更无法掩饰的“臣服”表情,知晓他已然被自己所惑。

她不禁心里暗喜,利用他半响不表态,遂从榻上站起身道:“原来,殿下不过哄我!”

“既然如此,那么美璘就进宫,去请陛下来救允贤好了。”

言毕,抬足欲走。打蛇七寸,必中要害。

朱祁钰见此,信以为真,急得从地上跳了起来,两步跨到了汪美麟的面前,好似母鸡护雏般,伸开双臂拦住了她的去路。

汪美麟作势真走,挑眉佯作不解道:“殿下这是要作甚?”

朱祁钰气喘吁吁道:“姑娘莫急,我没有哄骗姑娘的意思。我实话告诉你吧。以看诊的名义,诓骗了皇嫂来此,就是想将姑娘引来!”

汪美麟冷着脸问道:“然后呢?”

一见心爱的美人儿动怒生气了,顿时唬得连话也说不利落了,索性将自己的心卖了出去“然,然后,就,就跟姑娘做一笔交易…”

闻言,汪美麟面色更冷了,沉鱼落雁般的脸庞,好似罩上了三尺来厚的寒冰,一双瞪着朱祁钰的凤眸,堪堪让人大夏天浑身直打颤儿。

“交易?什么交易?”

朱祁钰发下毒誓:“倘若我放了皇嫂,还请姑娘嫁我为妻!这辈子,祁钰只爱姑娘一个人!若有变心,便丧子早亡,不得好死!”

汪美麟道:“你若能当着我的面放人,我就答应殿下的要求!”

朱祁钰忙不迭地一连说了三个好,头点得好似啄米鸡般。

想到,这一笔交易成功,面前的这个绝色的美人儿,就是自己的妻子。朱祁钰的心里就好似展开了五彩斑斓的烟花,美不可言。

他拿出了暗房的钥匙,就要拉着汪美麟的手往外走。恰在这时,但见自己的贴身内官跌跌撞撞地进了书房,一脸惧色道:“殿下,殿下不得了了,咱们王府,咱们王府被,被锦衣卫给围了起来。”

朱祁钰脸上的笑意尽收,一把拽住内官衣领问道:“怎么会这样!”

贾俊生煞白着脸道:“回禀殿下,锦衣卫们是跟着万岁爷一起来的。万岁爷说,他昨天晚上就得知周小娘子被殿下骗了来,关押在府邸后院的暗房内。若殿下拒不承认,就让锦衣卫抄了殿下的府邸!”

朱祁镇的脾气,他是有所领教的。故而听罢此言,惊得他双腿发软,幸有汪美麟伸手扶住了,才没有在仆人跟前露怯地跪倒在地。

立在那里呆呆愣了半响,方才魂归体般,赶紧拉着汪美麟的手,往后院而去,嘴里还不忘外强中干地损朱祁镇一句道:“我的这位皇兄好色地紧。为了周允贤,他可是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的!”

汪美麟暗暗冷笑,哼,这郕王朱祁钰可真是小人!爹爹说过,只有小人才喜欢将自己的那副德行,嘴脸,倒打一耙地嫁到别人身上!

果然,在走到九曲回廊时,迎面便和来势汹汹的朱祁镇碰了个正着。朱祁镇一袭藏蓝色的白护领家常道袍,袍子上还绣着缂丝龙纹。

头顶的发髻用玉簪固定着黑色的小冠,额上勒着一统天下的黑色网巾。跟在他身后的,则是一群头戴插羽毛的钢盔大帽,身着飞鱼服,佩着绣春刀的锦衣卫,为首的便是指挥使袁斌。其气势,相当慑人。

看着这阵仗,几家欢喜几家愁啊!

朱祁钰只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最好别让朱祁镇看到他。

汪美麟心底却涌动着一股羡慕的浪潮,打心底为自己的妹妹感到高兴。看着朱祁镇,汪美麟请不自己地咧嘴一笑。

走近了,朱祁镇也顾不得问汪美麟为何会在这里,只一心扑在周允贤的身上。他先是一巴掌呼到朱祁钰的脸上,又抬足狠狠地踹了他一脚骂道:“王八蛋,还不快带朕去见允贤!”

朱祁钰挨了打,赶紧应了声儿“是”乖乖地,带着朱祁镇等人快速往后院的暗房走去。

大概过了一炷香的功夫,终于到了羁押周允贤的暗房门口。

不看那暗房倒也罢了,一见那暗房,不但没有窗户,竟连铁锁也是灌了铅的,登时气得朱祁镇七窍生烟,理性全无。“嗖”地一声儿,从袁斌的刀鞘中拔出绣春刀,毫不客气地架在了朱祁钰的脖子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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