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 交锋
第四十八章 交锋

进了山门,在静慈师太与庵中诸尼的陪同下,朱,周二人绕过正殿和琉瓦红墙的屏风,操近路来到了庵中后院专门为皇帝准备的厢房处。

门口菩提绿如茵,莲花薇绽放。一颗古槐栽种在厢房门口的石台中。古槐总有百年历史,树干盘根错节地扎根在土壤中。

因有寺中尼姑辛勤培育照顾,滋养地它更加枝繁叶茂起来,好似把天然的绿色大伞般遮住了天上热辣辣的火球,不论外面太阳有多毒辣,只要来到西厢房大门口,就会感到凉意爽身,洁白槐花香气袭人。

静慈师太笑得慈祥道:“有什么话,你们就进去说罢!”话落,招手就要将身边的一众尼姑带了离开,将幽静的厢房,留给这对儿璧人。

正欲转身离去,宽广的缁衣广袖却被人从后拽住,耳畔传来周允贤含羞带怯,又有几分嗔怪的话语:“师太,进去和我们坐会儿吧!”

“不啦,你们小两口儿进去聊吧,我前面还有事呢!”静慈师太转脸含笑,又拍了拍朱祁镇的胸膛道:“好好照顾允贤!”

朱祁镇咧嘴笑道:“您快忙去吧,我会照顾好她的!”

两人并肩目送着师太和众尼离去的背影,渐行渐远,最后彻底消失在他们的视线下才悠然地转进了朱祁镇住的厢房中。

这厢房建造于宣德年间,是静慈师太专门拨出自己的私房钱,专门为身为太子的朱祁镇造就的。

每逢朱祁镇在宫里遇到不愉快,心情烦闷的事情时,就会独自骑马来到庵中住些日子,享受师太给予他的母爱和师长般的教导和开悟。

是以,相较于富丽堂皇,巍峨壮丽却又缺乏温情的紫禁城相比,朱祁镇倒是更喜欢待在永庆庵,与静慈师太在一起。

如今,又有了与之相亲相爱的周允贤,朱祁镇在宫里更是待不住了。除了处理一些司礼监送来的票拟的奏章,见见必要的大臣,商议下朝政外,半个月就有十天待在永庆庵。

关上房门,两人对望良久,似有千言万语又不知从何说起。

扶着周允贤的双肩,此时的朱祁镇已完全收起了往日“郑齐”的玩世不恭,顽皮嬉笑的少年天性。

垂眸凝视着面前心爱的姑娘,朱祁镇俊朗的脸上一片肃然,睨着她的明眸中闪烁着坚定的辉芒。他说:“钱锦鸾,我只瞄了她一眼,长得倒是不错,举止也算得体。可是,她再好,我也不喜欢!”

话说得坦诚而真挚,听得周允贤心满意足。

望着他的俊脸,周允贤抿唇,甜甜一笑道:“我知道!”简简单单的三个字,却道尽了她对他的信任。

这个道理朱祁镇还是懂得的,闻言他心中雀跃欢喜,咧嘴一笑。渐渐地,他微微弯了下腰,侧过脑袋温柔地吻上她的朱唇。

他的吻温柔而细腻,轻轻得碾过她唇上敏感的神经。见周允贤被他吻得羞红了脸,朱祁镇清澈的眼底,荡漾起柔情的笑波。

张开长而有力的双臂,将她玲珑的身躯紧紧箍在怀里,吻上她的唇。

周允贤羞臊地用两只染着药香的小手,推搡他坚硬的胸膛。

无奈,她的那点儿力气犹如蜻蜓悍柱,使不上半分力,只能任由他“轻薄”自己。

慢慢地,周允贤被吻得沉醉,不由自主得抬起双臂抱住了朱祁镇的身躯,收起了少女的矜持害羞,笨拙得张开嘴回应着他的深情。她只觉得窝在朱祁镇怀里的感觉好温暖,好舒服,一种心安油然而生。

得到了她的回应,朱祁镇吻得更加肆无忌惮了。

一吻过后,朱祁镇依旧怀抱着她,低头睨着她被爱情滋润得粉红分红的小脸儿,还有被他吻得娇艳欲滴的嘴唇。她望向自己的双眸亮晶晶的,就像夜晚,在天上眨眼的星星。

在朱祁镇的眼里,她周允贤是世上最美的女子!

“允贤,你确定要一辈子跟着我吗?” 朱祁镇问得含蓄,一双凝视周允贤的眸子里,却噼噼啪啪燃烧着灼炙彼此的火焰,热辣辣的,烤得窝在他怀里的周允贤脸蛋像映在火光里般。

睁大了双眸,定定望着他。周允贤坚定不移道:“这辈子,周允贤只认定元宝!”

朱祁镇凝视着怀里的人儿,坚定地说:“我也只认定允贤!”

周允贤扬唇甜甜地一笑,歪在朱祁镇的臂弯中,满目柔情地凝视着他,“两不相负”的誓言,渐渐从她樱桃般的朱唇中溢出,郑重深情。

一只手摸索着,将她染着药香的芊芊玉手握在掌心里,朱祁镇睨着她犹如星星般的眸子柔情道:“永不相负!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周允贤也道:“日月可鉴,永不相负!”

西厢房内,一对璧人郎情妾意,柔情又庄重地坚定自己的心事,根本无暇去想外面的世界。他们的心底眼里,就只有彼此!

外面的世界,又是怎样的呢?

静慈师太带着众尼刚转道石桥处,恰巧与钱锦鸾主仆打了个照面儿。

钱锦鸾自娘胎出来十来年了,除了随父母从家乡迁到京城,一路上颠簸外,几乎没怎么出过门,更别说坐着车来到西郊永庆庵上香了。这也是她平生第一次,见到永庆庵的主持,被皇帝陛下册封为静慈皇太后的师太胡氏。

只觉得,这位女主持虽青春不在,但音容相貌,举止体态却自有一种令人不容忽视的气质。感觉,她就像观音寺中端坐在莲花盆上,普度众生的观音菩萨般慈祥美丽。

钱锦鸾油然记起,当初听父亲钱雨农说到,皇帝一早上朝就颁下旨意,遵先帝嫡后胡氏为静慈皇太后,赐予兵权指使。

当时,自己还不以为然,这胡氏不就是被先帝废了的皇后吗?

如今,在西直门外的永庆庵出家。陛下干嘛非要封这个尼姑,废后为皇太后呢?

父亲慈爱地笑了,抚着她娇弱的肩头耐心地解释道:“鸾儿,你可别小看了这个先帝的废后,如今她可是与为父一样,掌握了京城的一大半兵权,是皇帝亲封的静慈皇太后!”

“陛下之所以封她为太后,给她兵权,就是为了用她先帝嫡后的威慑压孙太后一头!”

“这个女人虽被废,但她毕竟是仁宗皇帝和张太后认定的贤媳,又是先帝的原配。虽不为先帝所喜,却深得清流大臣们的拥戴。”

是啊,陛下与宫里的那位孙太后并不和睦,甚至堪为政敌。陛下喜欢建功立业,梦想像太宗皇帝朱棣那样开疆拓土,青史留名。亲政伊始,他就主张派兵攻打安南,放言要将安南收拢到大明的版图之内。

可是,想过安稳日子,清静守城的孙太后却死活不答应。为了压抑皇帝的“好大喜功”,她提拔了襄国公看重的人担任兵部尚书。这个人就是自己的父亲钱雨农。为此,陛下真是恨死了孙太后。

为了逼迫太后退回后宫,不再干预朝政,妨碍自己施展抱负,皇帝陛下令宫里的内官们,在太后去往大殿的路上使绊子,吓得拉着太后车辕的马儿受了惊吓,在紫禁城里乱窜一气,差点太后甩出去。

太后在得知此事真相后,对皇帝失望到了极点。

在答应义父选自己入宫为后之前,太后一度想废了当今皇帝,改立郕王为帝。为了压制孙太后和义父在朝中的势力,皇帝利用了朝中清流们对胡氏的尊敬,认同和拥护,下诏册封了她为静慈皇太后。

双手置于小腹,钱锦鸾十分端庄的样子站在桥头,眼看着静慈师太一行人走到面前。见到这位兼任皇太后的师太,钱锦鸾并未马上行礼。她稍稍扬着下颌,秋波流盼的眸子,紧紧锁在师太身上。

美丽的脸庞上,展露着端庄得体的笑容,然而那双定在师太身上的眸子里,却是她努力遮掩的,带有评估势力的挑衅眸光。

堪破人世沧桑冷暖的静慈师太,焉能看不出她掩藏在彬彬有礼下的锋芒?她抿唇一笑道:“施主这是要观赏庵中后院美景吗?”

似是为了敷衍,钱锦鸾双腿一前一后略微弯曲,向静慈师太行了个俗家女子的福礼道:“师太,小女子钱锦鸾有礼了。”

起身时,她似是无意,更是有意地将手上的那只沾满鲜血的左手搁在了右手外面,轻声细语地问道:“小女子听说,擅长医术的周小娘子来上香了?”

她这自以为不漏痕迹的小动作,再次落在了师太的眼中。静慈师太莫测高深地一笑,心中顿生鄙夷。她双手合十,向钱锦鸾施了个佛礼道:“阿弥陀佛,施主来得不巧,今日周小娘子并未来老尼庵中…”

一句话还未说完,侍立在钱锦鸾身边的丫鬟宝琴便截过话来,仗着自家小姐是朝廷大元之女,势力庞大,话说得半分礼貌也没有。

她柳眉倒竖,凤眼圆瞪,一张白皙的面皮儿,都涨成了生血薄皮包子。她轻狂地嚷道:“你这姑子胆子不小,我家姑娘亲眼瞧见周小娘子进了山门,你却睁着眼说瞎话,欺骗我家姑娘,推说她没有来。”

“哼,可是与她串通好了在此勾引陛下,为她望风!” 话音刚落,便挨了钱锦鸾转脸的一声呵斥:“宝琴,不得放肆!”虽在训斥自家丫鬟无礼,然而在钱锦鸾心底,却暗暗咒骂静慈师太。

好一个过气的婆子,装腔作势地在此修佛,不问俗事。

呸!不过是为了逃避殉葬,利用太后与陛下的矛盾再图后路罢了!如今,竟效法那平阳公主用周允贤来讨好皇帝,稳固自己的尊荣!

这时,但闻师太道:“施主的手受伤了,怎么不及时上药呢?幸亏已过了仲春,伤口露在外面。万一得了破伤风,可了不得呢!”

她就像根本不知钱锦鸾的心思一般,回头吩咐侍立在侧的智能小尼道:“带钱施主去药方包扎一下伤口吧!”

钱锦鸾俯身,又是一礼道:“师太,周小娘子医术精湛,竟连霍乱这样难以治愈的疫症都能医得,何况我的这点小伤?医术上,小女只信周小娘子。还请师太请周小娘子出来为我诊治,处理伤口可好?”

轻声细语中潜藏着的是步步紧逼,静慈师太又如何看不出,感觉不到?她心底冷笑,你还知道自己的伤不过是小伤小痛!

小小年纪,心机倒是不浅。与其说你相信允贤的医术,想请她为你疗伤。倒不如说,你想借此机会破坏他们的好事,疗你心里的伤。

哼,真不愧是钱雨农的女儿,真与她那擅长投机取巧,钻营官场的爹一个德行!自以为聪明,以为别人都看不透他们的心思,却不知自己的狠毒刁钻,刻薄自私,都毫无遗漏地看在别人的眼里。

可恨之人,已有可怜之处啊!

这样的人,若是进宫真是害了那两个善良的孩子!真不知孙婧妍是怎么想的?难道,如今的她也变了?还是被权力和私欲蒙蔽了心智?昔日的孙贵妃可是个温柔善良,聪慧识大体的女子啊!

然,无论怎么样,我都不能让这个钱锦鸾得逞!

即使面对这样的钱锦鸾,静慈师太依旧是那一副菩萨的面容。

她善言劝道:“周小娘子今日真的没有前来庵中。还请钱施主随智能去药方包扎。贫尼的这位徒儿也颇懂些医理,但施主的这点儿小伤小痛,小徒还是有把握驾驭的。”

听了这番话后的钱锦鸾,心底的怒火一簇簇地往上窜,千金小姐的端庄矜持也一点点地被消磨殆尽。然而,即使如此,她还是强制自己忍耐,不能在外面失去了未来皇后母仪天下的姿态,让人看了笑话。

粉嫩的纤手,紧紧地拽着淡蓝色的绣花褶裙,细长尖利的指甲都快要刺到了肉里,却也没有觉得疼痛。

钱锦鸾定定看着静慈师太,心中恨意顿生,暗暗咒骂,难怪,难怪父亲说这个老尼姑不好惹,真是果不其然啊!

哼,算你狠!不过,你给我记住了,凡是我钱锦鸾想要的,谁也别想与我争!你个老不死的尼姑妄想用周允贤巴结皇帝,坏了我的好事,就别怪我钱锦鸾心狠手辣,毁了姓周的小贱人!

静慈师太转脸,见智能纹丝不动,分毫没有带钱锦鸾去疗伤的意思,遂沉下脸训诫道:“智能,愣着干嘛,还不快带钱施主包扎伤口?”

“是”智能这才像是回过神儿般应了声。

钱锦鸾忍着心中愤忮,维持着闺秀端庄气度地向静慈师太行了个福礼道:“既然如此,那锦鸾就不打搅了,告辞。”

言毕,起身便带着自己的丫鬟宝琴含恨而去。

看着她们主仆离去的背影,静慈师太不禁深深地叹了口气。

倒打一耙,钱锦鸾真是做得绝啊!

祁镇的原配,大明准皇后,允贤都还未找她,这个妄想横刀夺爱之人算账理论呢,她倒好,八字还未有一撇,就索性将自己当成了祁镇的妻子,演出这场寺中捉奸记了!

真是没羞没臊到了极点,堪为颠倒是非黑白的行家里手!

正思索间,耳畔传来镜台的话语,“师傅,永庆庵这次可真得罪了襄国公,怎么办呢?这老家伙一向唯利是图,心狠手辣,若是钱锦鸾在他面前言语师太的不是…”声音明显带着深深的担忧与后怕。

静慈师太却笃定地说道:“不必担心,他杜鹤宏就算为了私利,也决然不会动永庆庵的心思,我们大可不必害怕他!”

“是啊,镜台,你忘了,咱们永庆庵可不是一般的寺庙尼庵。主持师太,也绝非一般出家之人!我们的背后是皇帝,是整个皇室!

他杜鹤宏就是有天大的胆子,也绝不敢动我们一根指头!”

说这番话的,是站在静慈师太右边的慧能,出家前她叫栾竹,是伺候静慈师太胡氏的陪嫁婢女。

静慈师太胡氏,原本是先帝朝锦衣卫千户胡宗泽的女儿,因平行贤淑端雅,聪慧灵敏颇得太宗徐皇后的喜欢。在她九岁时,就将她定为皇孙朱瞻基的妃子。

后仁宗继位,册立朱瞻基为太子,胡氏也就理所当然地,成为了太子妃,继而又是皇后。一路,栾竹都陪伴她忠心不改。

就算胡皇后被废,被迫出家永庆庵,她也跟着皇后剃度出家。

有了慧能和静慈师太的分析劝解,智能方将悬着的一颗心放到了肚子里。又听师太似是自言自语地说:“也不知他们商量地怎么样了。唉,真希望孙太后能清醒一点儿,拒绝钱锦鸾进宫。不然,祁镇和允贤的将来可就真真苦不堪言了。”

听得自家师傅说到孙太后,慧能就满心得憎恶怨恨,即使是这些年吃斋念佛,也未消磨她一直藏于心中的愤然。

她叹息静慈师太未免太过善良,如此不但会害了她自己,也会害了皇帝和允贤。遂提醒道:“师太是不是太高估了那孙婧妍的为人?”

“当初,若非她在先帝面前嚼舌根,今日在仁寿殿享受太后富贵尊荣的可就是您啊!”

“您若是在宫里当太后,朝廷里就不会有杜鹤宏这个结党营私,消耗内政的贪官奸臣了。像孙婧妍这种狐媚惑主,掩袖工馋的奸妃妖后,岂能为国舍利?”

静慈师太却不以为然道:“若非先帝宠爱她,即使她磨破了嘴皮子,也未必能动得了我。反之,如果是哀家得宠,一句话就能让先帝恩准,将祁镇过继到我身边。”

“慧能啊,至今你还是没有明白,自古以来,后宫的枯荣与权势,皆取决与皇帝的恩宠!孙婧妍所做的一切,也不过是为了自保。”

“要知道那时,她还不过是个贵妃,又没有子嗣。若先帝驾崩,按照祖制,她也只能落得殉葬的下场。蝼蚁尚且偷生,何况是人?若我是她,我也会这么做的。人之常情,与善恶无关。”

慧能叹息,倔强地说了句:“但愿孙婧妍真能有良心发现的一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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