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盘算
第四十六章 盘算

虽说,对皇后的名位,权势和富贵荣华,周允贤半点儿兴趣也没有。

但,真要有别的女人妄图抢走她的元宝,她却如临大敌!

从府邸过堂往客厅走的一路上,她满怀醋意地想象着,这个想要横刀夺爱,欲与之争夺元宝的钱姑娘,是个怎样的女子,是否温柔善良…

胡思乱想间,不知不觉间人已跨入了正厅的门槛。

司礼监掌印太监,东厂都公王振正坐在宾客端坐的梨花木灯挂椅中,品尝着下人上的茶。周允贤微微一笑唤了声:“王公公好!”

此时,她已换上了夏日的青罗纱褙子襦裙,头发梳成少女时令的双环髻,发髻插着玉兰花簪子和发梳。女子以此见客,也算是装扮得体郑重了。

王振也是一袭郑重的蟒袍,头戴乌纱帽。闻声,转过脸,打量了她一番后,笑眯眯地赞赏道:“周小娘子果然是个端庄秀丽,亭亭玉立的姑娘,瞧瞧这通身的气质,怨不得万岁爷这般上心呢,果然天生就是国母的材料!”

周允贤极有礼貌地福了福,形容笑貌端庄地询问道:“谢谢王公公夸赞。不知公公此番前来,所为何事?”其实,她最想说的那句话却是,与钱小娘子相比,如何?然而,话到嘴边却又咽了回去。

毕竟,这一问,于她,与整个周家而言有害无利。

当初,若非自己一心只想着,让哥哥早点陪自己玩耍,无知地上了坏人的圈套,祖父和哥哥就不会被污蔑为残害皇子,被迫在狱中自杀以保全家性命而死了。她叹息一声儿想着,当年的自己真是太自私了。

正思想间,耳畔传来王振的话语:“哦,是这样的,现下万岁爷已搬去了永庆庵居住,特让老奴过来告诉姑娘一声儿。”他话说得含蓄而简略。

周允贤担忧地蹙眉问道:“是不是又和太后闹别扭了?”

王振放下二郎腿,转身一脸惊诧地看着她问道:“姑娘真的不知此事?”

周允贤挑起眉梢问道:“什么事?”

王振似是试探地雏巴着一张脸问道:“太后为了稳固自己在朝中的地位,竟与内阁首辅杜鹤宏商议,违背先帝的心愿。撤销与谭家的婚事,将兵部尚书钱雨农的长女说给陛下做皇后。此事姑娘竟一无所知?”

周允贤摇了摇头,表示对此事的确毫不知情。

王振信以为真,深深地叹息了声儿道:“此事也是说来话长了,老奴就捡着主要的告诉姑娘吧!这孙太后因姑娘祖父之事,早想毁掉这门婚约了。”

“只是,这孙氏还没有这么大胆子,敢违背先人祖宗。碍于这婚约乃先帝和仁宗张太后所定,若是贸然悔婚收回聘礼,不但会有不敬先帝之罪,还会让天下臣民认为皇室,也和一般见钱眼开的势利家族言而无信。”

“她忍了这些年,也一直在找适当的机会和人选,五六年间却一无所获。也就在万岁爷去江南,钱锦鸾的花名册,就被杜鹤宏送到了太后面前。”

“这钱锦鸾的父亲钱雨农,别的能耐没有,就只长了口能说会道的蜜嘴,惯于巴结权贵,加之善于钻营官场,惯于行贿逢迎。硬是才从一个不起眼的建安县丞,爬到了如今兵部尚书的位置。”

周允贤颔首“哦”了声儿,垂眸思索片刻后问道:“这么说,他也少不了巴结过襄国公杜鹤宏了?不然,他养在深闺中的的女儿如何为太后所知?”

王振不禁哈哈笑了起来,连声称赞道:“周姑娘真是聪慧无比,不但医术精湛,就这朝政也颇有些见识。难怪万岁爷喜爱姑娘,一时口头心里不忘。”

周允贤摇头浅浅地一笑,形容优雅地谦逊道:“公公谬赞了,允贤不过是听公公这么说,顺藤瞎猜的罢了,哪里就够得上,懂得朝政之事了?”伸出大拇指,王振笑赞道:“姑娘所言一点不差!”

见周允贤睁大了眼眸,一脸愿闻其详地看着自己,遂娓娓道来:“能混到兵部尚书的位置,钱雨农少不得巴结贪婪无耻,心狠手辣的襄国公杜鹤宏了!”

“这杜鹤宏一心想做曹操挟天子以令诸侯,无奈家中只有四个儿子没有女儿,无法将亲生女儿嫁给皇帝,正发愁之际,钱雨农就将自己的女儿献出,给杜鹤宏做义女。这不就是瞌睡了就有送枕头的?杜鹤宏得此义女,能够稳固自己的权势何乐而不为?可巧孙太后也正愁没有人取代姑娘,成为她稳固后宫地位的棋子。这下可好,钱雨农献上自己的女儿,不管事成与否,就钱雨农雪中送炭的心,太后和襄国公岂能不理不睬,不给予他更大的好处?”

坐在对面灯挂椅中,端着茶盅的周允贤听到这里,幽幽地叹息了声儿,她只是略略地猜出了,王振之所以跟她如此详细的心思。是以,她没有开口。

须臾,她轻轻地点了点头,似是赞同王振的说辞。

见此,王振咧嘴一笑,心下暗暗思付,这丫头还真是脑子灵光,思维敏锐,一点即通,绝非寻常闺阁女子可比。更重要的是,她是皇帝的心坎人!

若能为己所用,就不信以后斗不过位高权重的杜鹤宏,孙婧妍!

此时王振心底的盘算,便是帮朱祁镇和周允贤有情人终成眷属。

最好是借着周允贤的得宠为利刃,与杜鹤宏相斗到底!陛下确立了周允贤为后,钱锦鸾还有什么戏可唱?届时,我帮了周允贤为后,皇帝感激我,周允贤感激我,还有宣武将军和兵部侍郎于谦也会感激我,站在我这一边。

王振觉得,有些关于襄国公杜鹤宏的阴谋,就不得不向周允贤说明白了。他翘着兰花指抚了抚茶盅的盖子,细细将碍事的茶叶拨开,操着太监特有的声调道:“我们虽身份不同,贵贱有别。但,一样都是万岁爷的人。古人话说的不假,一损俱损,一荣俱荣。只有万岁爷万寿无疆,无灾无难才是我们这些依附之人的福分。若万岁爷有个好歹…我想,以姑娘的聪慧自然明白等待你我的是什么下场?不只是你我主仆,还有您的父亲周刚,义父于谦等忠良之臣都得跟着倒霉。所以,姑娘就算为了自己,为了周家和于侍郎,也必须打败那个妄想横刀夺爱,居心叵测的钱锦鸾,争得这皇后之位啊!”

王振的话,说得再明白不过了,周允贤哪里还有不明白的?只是,她不便得罪王振,为自家惹祸,遂违心地点了点头。

她放下手中的青花瓷茶盅说道:“公公所言甚有道理。不过…”言至此处,她话锋一转,问出自己最想得知之事道:“现下,我更关心的是陛下!太后既要悔婚,让陛下娶钱尚书的女儿,不知陛下对此是个什么态度?”

“万岁爷自然不愿!昨日回宫,太后将他叫去仁寿宫,说明了想法,还让他见了那个钱锦鸾。可是,万岁爷不喜欢又有何用?”

无需多言,只一句“万岁爷不喜欢”好似定心丸般,让将心悬在嗓子眼儿里,迫切想知晓朱祁镇想法的周允贤安心了不少。

元宝不喜欢她?为什么?

周允贤问道:“那钱锦鸾是何样女子,万岁爷为何不喜欢她?”

王振道:“这钱锦鸾面上看着,倒是个美人坯子,品性也看似知书达理。”他这话中有话,周允贤听着,心底自是明白其中潜藏之意,不禁抿唇一笑更安心了不少。周允贤问道:“那陛下可有说什么?”

“陛下与太后就此事,当着钱锦鸾的面吵了一架。陛下说,‘与谭氏的婚约是先帝定下的,若因太后私欲而悔婚传扬出去,让人如何评论皇室?太后可以不顾及朕的心思,难道连先帝的信誉,也不顾及了吗?’”话说至此,王振那张消瘦的脸上绽放出菊花笑容,赞赏道:“陛下天资聪慧,这一提到先帝,你都没见太后那伤心的样子,哈哈!既然为了先帝的信誉,太后还能再说什么?别说一个襄国公了,就是十个,也改变不了她了!”

朱祁镇的一番苦心,哪里还有周允贤体悟不到的?

她知道,元宝虽然没有跟太后说,除了周允贤,朕谁也不娶这种深情痴心的话,而用先帝和天下这种太后最为敏感的辞藻回击,才是真心地为她着想。不想让她卷进权力斗争的漩涡。

元宝知道,如今太后为了自己的利益,已打消了废帝的主意。那么,既然继续让他当皇帝,就必须保证他在天下人心里的信誉度。元宝果然聪明!

“不过…”

就在周允贤彻底将悬着的心放下,感念朱祁镇对她的痴心不改时,坐在对面的那个老太监,却好似见不得她高兴般,试探道:“姑娘也不要太乐观。即使太后无意逼迫陛下娶那钱锦鸾为后,襄国公也一时半刻无法奈何陛下。但,姑娘的身份,依旧无法与皇后结缘。”

周允贤明了地点点头。她知道,如今的自己姓周不姓谭。

朱祁镇一日不查出害孙太后小产不育的元凶,祖父就无法得到平反昭雪。祖父无法平反,那么她周允贤,就无法用先帝定下婚约的“王牌”打赢这场爱情婚姻保卫战。

她沉默须臾问道:“陛下可有查清,是谁陷害我祖父的吗?”

王振道:“姑娘放心,这个陛下一直都在查,总会有结果的。但是,现下,姑娘是要受一些委屈的。也就是说你与万岁爷的婚事,是要经历些磨砺了。”

周允贤却坚定道“我信他!即使,我无缘皇后之位,也没有关系。我喜欢他,并不是因为他是皇帝。陛下是个善良仗义,古道热肠又重情义的人,能与之相好,允贤只觉得幸运。”

王振笑着“啊”了声儿道:“难得姑娘如此真心。只是,现实光有真心是不够的,姑娘若不是皇后,就无法名正言顺地与陛下并肩而立。眼睁睁地看着自己心爱的人与别的女人站在一起,姑娘心里难道一丝半点儿也不难受?”

打蛇七寸,必中要害!

听着王振的这么一番话,周允贤的心就像被绑了块儿棱角分明的石头般,可着劲儿往下沉的同时,忍受着心肌被尖利的棱角不停地磨砺,疼得她蹙起了两道秀眉,攥紧了手里的真丝绣着鸳鸯的帕子。

痛苦间,耳畔再次传来王振太监的声音:“明日还请姑娘去一趟永庆庵。今日未时,陛下从仁寿宫体仁殿出来直接去了那里,叫老奴来传话给您。”

“这…适才父亲说,汪姐姐她想亲眼见到我平安无事…”

王振笑道:“这个姑娘放心好了,陛下已派内官小顺子去汪府传旨了。说明日一早就派人来接了她去永庆庵,与姑娘相见。如此两头都不耽误了!”

闻此,周允贤终于漏出了笑脸,感叹祁镇的贴心,时时处处都为她想得周全,半分也不想她左右为难。思至此,周允贤满心底甜丝丝,暖洋洋的。

见王振从椅子里站起了身,周允贤也礼貌地起身问道:“公公要走?”王振微笑地点了点头道:“是啊,天色不早了,我得赶去城外向万岁爷复命,就不打搅姑娘休息了,告辞。”

周允贤交叠双手,弯曲双腿,行了个福礼道:“恕不远送。”

王振一笑,道了句:“不必远送”转身离去。

其实,他也不想让周允贤出门送他被别人瞧见。

毕竟,什刹海住的都是些达官显宦,若是被有心人瞧见周允贤亲自出门送他一个东厂的太监,会作何感想?

周家与内官太监伙同一党,站在了文官集团的对立面。

从此后,周刚将在朝臣面前抬不起头。

周允贤呢。即使她能嫁给万岁爷,也会被后宫妃嫔瞧不起,被太后所猜忌,说她这个皇后与太监勾结干预朝政。到时,就算皇帝想要保护她,也是不能够的了。失去了周允贤,不就等于要了皇帝的命?

若是皇帝消沉了,变得毫无斗志,还有他王振好日子过?

这样连锁性地恶性循环,于自己,于皇帝,于周府都是有害无利的。不知这点,聪慧的周姑娘是不是也想到了,所以才说恕不远送?万岁爷的眼光,那真是没的说!

转回自己屋子时,丁香,桂枝正在屋子里摆放她带回来的衣物。见她推门而入,忙不迭地赶上前问道:“姑娘,那个王公公找姑娘到底何事?”

“是元宝让他来的,说,明日元宝约我去永庆庵相见!”

每每提到朱祁镇,周允贤都是一副抑制不住心里甜蜜的笑脸儿,这次也不例外。看得桂枝经不住拿她打趣儿道:“直到今日,我真真领略到什么叫,一日不见如隔三秋!这万岁爷才把你送回来,不过一天,又忍不住想见你了!姑娘呢,一提到万岁爷,就笑得跟吃了蜂蜜似得!”

丁香却不似往日那般与之玩笑,而是一脸的肃然地看着她,蹙眉问道:“适才,老爷不是说,太后要万岁爷娶钱尚书的女儿做皇后吗?怎么…”

周允贤不无得意道:“元宝没有答应太后!刚王振过来跟我说,元宝当着那钱锦鸾的面儿和太后大吵了一架,责骂太后不该悔婚,置皇室的信誉为儿戏。就算谭允贤在天涯海角,他也要将其找回来成亲!还说,若是太后逼得他悔婚,不如现在就废了他。”

丁香垂眸蹙眉,沉凝片刻之后,抬起脸看向周允贤道:“那,王振可有说,万岁爷准备如何应对?我觉得,这次,太后和襄国公不会那么轻易善罢甘休!毕竟,已经放弃了郕王,他们将宝押在了万岁爷的身上!姑娘,不是我说丧气话,此劫,你未必轻易过得去!还有万岁爷,你们…”话,说到这里,丁香看了一眼周允贤渐渐黯然的神情,不禁叹了口气,没有再就这个话题说下去。

忽然,周允贤若有所思地说出这么一席话:“一切等明天见了面再做打算。如果,他实在无法抵御太后所逼,不得已娶了钱锦鸾,我就退出他的生活。用毕生所学的医术,以奉他的旨意为由,救济苍生百姓。”

“姑娘!”桂枝和丁香齐声唤道,语气中带着心疼和难以置信。

“姑娘,你的心思丁香看得明白!愿得一心人,白头不相离!”

说到这里,丁香面色肃然地,看着坐在自己对面椅子里的周允贤,话锋一转,开口之言倔强却没有丝毫让人感觉是孩子的气话:“先来后到,姑娘与万岁爷情深义重,那钱氏凭什么横插在你们中间作祟捣鬼,逼得你退出?该退让的是她才对!即使她鸩占鹊巢,万岁爷也不会让姑娘受委屈,姑娘又何必说要退出的傻话?难道你就甘心让那个妖精占了万岁爷?她若是当了皇后,怕容不得姑娘!”

“我曾经给姑娘说过,万两黄金容易得,知心一个也难求。姑娘离了万岁爷,还去哪里找得到这般知疼知热,疼爱姑娘的人去?何况姑娘一个柔弱的女子,岂不叫人欺负?”

话落,桂枝走过来,插进话来劝道:“是啊,姑娘,丁香姐姐说的对,还请姑娘采纳!”桂枝说着,丁香在一旁深以为然地使劲点头,示意周允贤千万不能退让。

“你们…”还未等周允贤说什么,坐在与她隔着方几的丁香肃着面孔,叮嘱道:“姑娘,明日见了万岁爷,可别把这些傻话说给他听,他会伤心的!”桂枝也在一旁使劲儿朝周允贤点头。

周允贤叹息了声儿,没有再说什么了。

以后的盘算,就像丁香说得那样,明日见了万岁爷再说。

只是不知,身处永庆庵的祁镇在做什么?也在盘算如何应对太后的“逼婚”和“悔婚”吗?

但,无论如何,只要为了元宝好,让我做什么都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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