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 回京
第四十四章 回京

一路策马奔腾,等到了杭州运河码头时,已是四月下旬的头天。

于码头侯驾的一众便衣锦衣卫在指挥使袁斌的带领下,呼啦啦地跳下马背, 向骑在马背上的朱祁镇施以单膝跪拜的军礼,口中唤得却是:“公子!”

“都起来吧!”

朱祁镇话语利落轻快,一派天子的架势骑在高大的骏马上,扬着下颌,垂眸睥睨着向自己行礼的锦衣卫。俄而问道:“袁斌,回京的官船可有备好?”

跪在所有锦衣卫前端的袁斌闻言,站起身,依然是拱手作揖,垂着头的样子。他利落地回应道:“回公子的话,昨日,属下按照您的吩咐,安排好了官船。船家说,今日未时初刻,公子就可与少夫人一起坐船回京了。”

“哦,你办得不错!”朱祁镇微笑颌首,尤其听他说到“少夫人”几个字时,嘴角微微扬起,俊朗的脸上展露出满意的微笑。

见袁斌这么称呼自己,与朱祁镇并肩齐驭的周允贤,顿时臊得秀脸通红,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她扭过脸遮羞,却偏偏地与他投来的目光不期而遇。与之对视的朱祁镇,则是一副欣然受之的得意样儿,笑得眉眼弯弯。

见此,周允贤碍着众人在场,不好发作,娇嗔地横了一眼朱祁镇,却又偏偏地让他看到,引得他一阵闷笑。

周允贤不禁叹息一声儿,随他怎么说吧!

须臾,两人翻身下马。朱祁镇握住了她的手,传递着他心里深深的爱意。袁斌拱手,朗声向朱祁镇请示道:“公子,现下已是午时了,您想用些什么?这虽说是郊外码头,周围也有几家还算不错饭店酒肆。”朱祁镇转脸问道“允贤,中午想吃些什么?”

周允贤微笑道: “随便吧。你吃什么,我就吃什么。”

听得这话,朱祁镇转脸,睨着她的俊眸中,漾起着宠溺柔情的潮汐,传递着他内心深处,对她的一片赤诚爱意。

他咧嘴一笑道:“我想吃西湖醋鱼和凤尾虾!”

闻言,周允贤愣了一下,睁大了秀眸望着他,心想这不是我喜欢吃的江南菜肴吗?元宝啊,你就只想着他人,不想自己吗?

她扬起嘴角,含泪而笑:“元宝,这都是我喜欢吃的菜。你…”

还未等她将话说完,朱祁镇笑了笑,并未回应她,扭脸转向袁斌,吩咐他:“你去问问他们想吃些什么吧!问好了,我们一起去找地方用午膳。”袁斌愣了一下,怔怔地看着朱祁镇,内心的感动溢于言表。陛下这人真是,心里只想着别人,不想自己。

从西樵镇到杭州,即使是快马也要半个月的功夫。

他却为了不让锦衣卫的兄弟们久等,回京后面对指责左右为难,竟路上连觉都不睡,马不停蹄地捡着崎岖难走的小路往杭州这边赶。

适才,问他想吃些什么,他却先成全了周娘子的喜好,又问锦衣卫们想吃什么,半分也不考虑自己想些吃什么。

这辈子跟了这样心底善良,体贴下属的好皇帝,真真是我袁斌的福气,也是大明子民们的福气了。正感动着,耳畔传来朱祁镇啼笑皆非的嗔怪:“你楞在这里干嘛,还不快去问。等了那么久,兄弟们早就前心贴后背了,你还在这里发个什么呆。”

袁斌这才回过神儿般,赶忙应了声儿:“哦”转身去问身后的锦衣卫,并将皇帝的恩典传达给了他们。大家一致说:“公子想吃什么,我们就吃什么。”

就这样,君臣十来个人在码头附近,找了一家店面干净整洁,客流很丰腴的酒肆落了座。小二倒也是个伶俐的,见朱祁镇器宇轩昂,气势不凡,料知定是这群人的首领,便颠颠地拿着菜单来到他身边,躬身递上请他点菜。

拿过菜单,朱祁镇却只点了两道菜,还都是周允贤爱吃的。

让小二记过菜名后,将菜单给了同桌的锦衣卫们,让大家轮流点几道自己爱吃的菜。

人多饭吃得香,吃得快的俗语,真不是骗人的,端上来的菜肴五花八门,丰盛无比,可不到半个时辰的功夫,盘子就见了底儿,大家都吃得乐呵呵的。

付过钱,回到码头后,袁斌凑近了皇帝,絮絮低语。 朱祁镇听得眉头越皱越紧,抬手摸着还未长出胡须的下颌冥思苦想。

长久以来,孙太后给予他的印象都是严苛无比,嫌弃而无爱的。更有他的王伴伴长期给他灌输孙太后的“阴狠狡诈,自私自利”的负面引导,尤其当他知道,自己的亲生母亲胡淑妃,就是死于孙氏之手后,更将她恨之入骨。

在朱祁镇看来,这杀千刀的妖后孙氏,在利用他的太子之位躲过了殉葬的厄运后,又想过河拆桥妄图让没有主见的郕王取代他,勾结襄国公处处与自己作对,掣肘朝政,会大明培养了诸多欺上瞒下,搜刮民脂民膏的贪官污吏。

这些真的,假的混在在一起,让朱祁镇牢记了孙太后的“坏”。

如今,亲耳听袁斌说太后非但没有趁机以私情耽误国事,不堪国君之任为由,联合襄国公废了自己,改立郕王为帝。居然还破天荒地站在了自己的一边,当着大臣的面儿,谎称他偶然风寒,得静养些许日子。

他顿觉如坠云端,紧紧锁起了浓黑的剑眉。

朱祁镇真是想得脑子都抽筋了,也想不通,一向讨厌他,厌恶他的孙太后,为何错过这废立皇帝的大好机会。

见他苦苦思索不得要领,袁斌看得有些心中不忍,叹了口气低声说道: “陛下,臣想太后这么做,其中必有缘故!比如,她忽然想通了,郕王虽说从小没了母亲,却将乳母视为恩人,奉养如母。”

“恕臣说句不怕掉脑袋的话,若郕王为帝,不说会将乳母封为太后,却也不会亏待了她!且据臣了解,郕王对其乳母程氏,可谓言听计从百依百顺。对此,想要让郕王取代陛下的太后,难道就不会派人去了解郕王?除此,臣还有个更大胆的猜测,这改变废帝新立的主意,可能是襄国公这老东西想出来的,其中盘算必不可少。”

“你说,太后因此缘故改变废立的主意,倒也说得通!可是,襄国公…”话说到这里,朱祁镇不禁怆然一笑,冷幽幽道:“只要这老东西不弑君,就算他还有些畏惧之心,没有捅破天的胆子。哪里还指望他放弃废黜我这个随时,都可以将他抄家灭族的皇帝?”

说着,他摆了摆手,吩咐道:“一会儿官船来了,你们就先从陆路回京吧!锦衣卫在北平转悠,总比被人发现去了杭州,对整个局势更有利!”袁斌深表赞同地点了点头,朗声道:“陛下圣明!”

话落,就听得运河上有人喊话,听上去便知是五十余岁的老者:“说要回京的相公可到了?”

站在不远处的周允贤,走到他们君臣身后,拽了下朱祁镇的衣袖提醒道:“元宝,官船到了!”

朱祁镇应了声,遂以郑齐的身份。朝袁斌打了拱手似是对暗语般道:“我们上船了,兄台就请回吧!等有机会,去京城做客!”

袁斌了然地一笑,也拱手示意,眼看着朱祁镇带着周允贤成双入对地上了那艘造型华美的官船,目睹官船抛了锚渐渐驶离码头。

朱祁镇和周允贤则站在船板上向他招手,暗语似得的话,随着风传到袁斌的耳中:“回去吧,我们京城再见!”

袁斌也招了招手,借着风儿传递自己暗语般的祝福:“郑相公,少夫人保重,我们京城见!”

直到船儿越划越远,远得就像一颗小红点儿,再也看不到人了,袁斌方骑上骏马,带着一众锦衣卫朝陆路,往北平的方向驰骋而去。

上了船, 两人并肩而立,面对着碧波粼粼的大运河。

河面上的水鸟一对对儿地在河面掠翅而过,相依相偎的鸳鸯比翼齐飞;还有一艘艘与官船差不多大的漕运,承载着运往其他地方的货物。扶着朱红色的栏杆,朱祁镇转脸看了她一阵儿,不禁深深地蹙起了剑眉。周允贤虽不知他为何忽然蹙眉,却觉得自己的身体,真有些吃不消了,脑袋涨涨的,昏沉沉的。

适才还以为吃上一顿饱餐就能缓过来,精神一些呢。

结果,竟不抵事。

朱祁镇抬起白皙宽大的手,温柔地抚上周允贤那略有些憔悴的面颊,看着她眼眸下那道明显的淤青,面色也微微有些蜡黄,心疼得不得了。他愧疚道:“都是我不好,让你日以继夜地跟着我赶路。”

话说到这里,他不禁叹息道:“唉,我该再劝劝你,暂时留在西樵镇,与王道岭学习一阵儿医术,等京城的事情处理好了,再派人接你回京的。”

周允贤微笑着摇了摇头,强撑道了句:“我不累。”

话落,就觉得头晕目眩,脚下打了个趔趄。

顷刻间,整个人就被朱祁镇打横抱了起来:“还说不累呢,要不是我扶着你,你就昏倒在地了!真是死要面子活受罪!”他一面疼惜嗔怪着,一面将周允贤抱回到仓房的床榻上。

侧坐在床沿上为她盖好了薄巾,像哄孩子似得拍着她入眠。

周允贤轻轻合着眸子道:“元宝,你也休息吧!”言毕,孩子气儿地打了个大大的哈欠,顿觉好舒服好惬意。

朱祁镇笑道:“我和你一起睡!”

“你想睡就睡呗,那边凳子上有个多余的枕头,你拿来枕吧!”

朱祁镇却撇了下嘴,嫌弃地说了句:“也不知是哪个腌臜官儿枕过的,我才不要呢!”说着,他脑子一转,依着她笑道:“我们两儿枕一个,可好?”

周允贤杏眼婉转,含羞带嗔得横了他一眼,伸手从里面又拿了个绣花枕头给他,扬唇含笑道:“你真真是我命中的天魔星,枕这一个吧!”

听她说到“天魔星”三个字,朱祁镇自是知晓其中含义,不禁满心欢喜。笑着,好似饮了她亲手为他炮制的桂花蜜般,甜到了心里。朱祁镇摆正了枕头,与她并头侧身躺了下来。伸臂,小心翼翼地将她揽入怀里,好像周允贤是个珍贵的琉璃娃娃般。

此时,周允贤早已沉沉地进入了梦乡。低头看着她的睡颜,朱祁镇越瞧越喜欢,满心的怜爱,溢在了他俊朗的脸上。

这一觉他们睡得都很酣然,直到三日后的清晨,两人方意犹未尽般地睁开了双眼。当周允贤猛然发现,自己竟没羞没臊地窝在他怀里时,顿时电打了般跳了起来,清秀的脸儿,红得都能与番茄有的一比了,忙低下头去。

欣赏了一阵儿她娇羞的模样,朱祁镇满足地一笑。坐起身,惬意地伸了个懒腰道:“唐朝诗人温庭筠有诗曰,‘懒起画峨眉,弄妆梳洗迟’这都睡了三天,果然是够迟得了。”

言毕,甫接收到一道来自周允贤娇嗔的眼神。

朱祁镇扬眉挑逗她道:“你这样,倒更像我媳妇儿了。”

伸手轻轻推了他一把,周允贤噘着嘴嗔怪道:“别没羞没臊的了,赶紧起来吃饭是正经!”

“好好好,我这就去叫厨子准备早膳!”

朱祁镇像个普通的丈夫般,笑着哄宠着她。其实,朱祁镇打心底是乐于这样的生活。感觉与周允贤在一起,他活得更像是个有血有肉,活灵活现的人,而不是供在紫禁城里的人间神明。

经过将近五天的水路,官船终于在京城的西直门码头靠了岸。这边儿迎接他们的是锦衣卫同知李浩楠和千户周强,他们都是接到指挥使袁斌的密信方知朱祁镇今日秘密到达京城的。

为了掩人耳目,他们也都穿着普通的衣服。

下了船后,朱祁镇骑马,周允贤坐轿,先去永庆庵接了丁香。

当智能小尼告诉她,万岁爷和周娘子从杭州回来,现下已进了山门的消息时,丁香一猛子从西厢房跑到了寺庙的前院,差点与周允贤撞个满怀。站在了原地看着周允贤.,悲喜交加,半响儿都没有回过神儿来:“姑娘!”

“丁香!”

主仆两儿紧紧地拥抱在了一起,久别重逢的喜悦,充斥着她们身体里的每一个细胞,每一根血管,流淌在血液里,激荡着她们相逢而欢跃的心扑腾扑腾撞击着她们娇嫩的胸腔。

喜极而泣,热泪盈眶。

朱祁镇和一众锦衣卫站在原处看着她们,也被她们情深意切的主仆情分感动着。她们虽为主仆,却情比姐妹。

那么,真正有着血缘关系的兄弟呢?

看着她们,朱祁镇不由得想到了自己的亲弟弟朱祁钰。

如果,祁钰知道他回来了,会不会也像丁香见到允贤这么欢心激动?他向往着祁钰也能如此!祁钰,他会吗?不知道,真的不知道。但无论怎样,他都是朕的亲弟弟!

耳畔传来她们的对话。

“姑娘,丁香快要想死你了。你,你怎么和老爷他们走散了呢?”

听她这么一问,周允贤便知朱祁镇并没将自己投河之事告诉她,心底顿生宽慰。她转脸含泪而笑,无声地向心爱的人致谢,谢谢你,谢谢你元宝!

朱祁镇笑抿抿地看着她,在看懂了她的心思后,气得狠狠地翻了她一个白眼,心里暗暗骂道,死丫头!要我给你说几百遍你还能记住?不用道谢!面上虽假意嫌弃和怒色,然而,睨着她的一双俊眸中,却荡漾着宠溺和柔情。周允贤自是明白他的心意,扬唇一笑。

收回目光,再次转向丁香,周允贤遂将自己的这一番经历告诉给了她,听得丁香惊讶不已。尤其是黑夜跳河,听得丁香心惊肉跳。她拍着胸脯,一脸担忧地说:“娘啊娘啊,这可真是吓死人了!万岁爷知道吗?”

周允贤满心赞赏地笑道:“知道!但,为了不让你担心,就没有告诉你。元宝是很会为别人着想的。从安徽西樵镇到杭州,就是快马,也要半把月才能到。若路途中在驿站,客栈换马耽搁就得一个月才能到达。可是,元宝却说,锦衣卫这次执行任务已出来两个月了,也该赶在端阳节之前回家陪父母妻儿过节团聚。所以,我们便操山道近路,日以继夜不停歇地往杭州赶了十天就到了码头。就这,还一个劲地说让我跟着他受累了。”

丁香偏着脸,含泪而笑得看着周允贤,轻轻碰了碰她的肩膀,得意地低声说道:“是啊,听我的没错吧?你要是错过了万岁爷啊,以后有你后悔的!”

周允贤使劲点了点头,单臂搂着丁香,话语戏谑中带着满心的感激:“是,丁香妹妹英明,您的这份儿大恩大德,我周允贤没齿不忘!”丁香笑道:“好姑娘,有你这句话在这儿,就什么都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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