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 收网
第四十三章 收网

周允贤原还想着,毕竟相识了一场,日子虽短却也有了些许友情。若不告而别,未免显得有些太无情了,是该在临走时与大家告个别。

可朱祁镇却说,就算宽限两日从西樵镇赶去杭州码头,也得提前一个时辰离开镇子。那样,戏班子里的人还在睡觉,你如何忍心将大家从睡梦中喊醒,为我们送行?我看,你还是留一封亲笔信告别的好。

听了他的这番话,周允贤想了一想,倒也是。元宝言之有理!

是以,在那天晚上,从集市上回到宋家大院的屋子后,周允贤便提笔给王道岭写了一封告别的信。因为,整个戏班子也只有王道岭是识字的人。

十五日寅时末,周允贤便起了床为自己和朱祁镇简单做了些吃食。两人用过早饭,洗了碗筷后才跃上马背,并肩齐驭一路往凤凰山方向驰骋而去。

这么紧赶慢赶地,到了隅中,两人纵马已翻山越岭地进入了浙江的嘉兴县,距离杭州也只剩下一百多里路了。他们累,马儿更累。

通过盘查,进了城门后,朱祁镇和周允贤双双跃下马背,牵着马儿慢慢地在嘉兴县的街上转悠,一路寻找着可以落脚吃饭的地方。

嘉兴在明代时,也只是浙江的一座不大的县城。

鱼米之乡,自是小桥流水,绿柳成荫,风景秀丽。街路虽不宽,却是两面店铺林立,行人来往穿梭倒也不少。朱祁镇正撒目寻找时,忽闻同行的周允贤好似中了彩头般,雀跃地拍了下他的肩头,喊了他一声:“元宝!”

随声转过脸,甫见周允贤手指着对面的一座灰瓦白墙的房子,房子门口插着一个灰蓝色的番旗,番旗迎风飘扬上面绣着几个大字:“南翔小笼包子”喜悦之情溢于言表。他挑眉笑了:“想吃包子?”

周允贤笑眯眯地点了点头。

祁镇一笑,看着她的眸底漾着宠溺的潮汐道:“好吧!我们过去看看。”

两人牵着马儿过了街,走到那家包子铺门前。

他们将马儿拴在树干上,掀开帘子走进了店铺。打量四周,朱祁镇满意地点了点头,不错!这家店儿还太挺讲究的。灰瓦白墙,店铺里摆放的八仙桌也是崭新崭新的。

来到这里吃饭的客人很多,桌子上摆满了各色菜肴,点心和包子。有的客人还要了二斤绍兴黄酒,与同伴亲人欢欢喜喜得吃着饭,喝着酒。

周允贤转过脸看着朱祁镇问道:“元宝,你看这里,还不错吧?”

轩起剑眉,朱祁镇轻轻飘飘地说了一句:“还不错,就在这里吃吧!”

话落,这家包子店的掌柜的便已从厨房走了出来,一脸堆笑地道;“二位客观,想吃点什么?您别看我这小店儿小,却是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呢!”

话说着,他板着手指头,向他们数如家珍般介绍道:“本店除了杭州南翔小笼包子外,还有西湖醋鱼,松鼠桂鱼,酱肉排骨,凤尾虾,爆炒洋芋丝,蒸烧麦,油炸鱼丸子,醋拌黄瓜,山药排骨汤。请问二位公子想要哪几样?”

朱祁镇从道袍的琵琶袖里拿出一个小荷包,从里面掏出一两银子塞到了店掌柜的手里,吩咐道:“要两笼包子!还有,麻烦你让小二帮我们把马喂了!”

低头看了一眼手里白花花的银子,再抬头看看给他银子的朱祁镇,小笼包子店的掌柜竟热泪盈眶了。包含泪花的眸底,漾起了感激与欣喜。要知道平日里,他家的包子就算卖五个笼屉,也顶多卖六个铜板而已。

掌柜诚挚地道谢:“谢谢相公!”言毕,他招呼了在店里打杂的小厮,吩咐他用最好的饲料为两位公子的马儿填饱肚子,又吩咐厨房赶紧蒸包子。

转过脸,笑盈盈地招待道:“两位相公请坐吧,包子一会儿就蒸好了。”

朱祁镇“嗯”了声儿,在店里找了个空下来的位置,与周允贤坐了下来。一张不大的八仙桌,两人坐得位置却是九十度的距离,挨得非常近。趁人没有注意,朱祁镇握住了她的手,抿着嘴唇低声笑道:“和你在一起,真好!”

周允贤却将自己的手抽了出来,嗔怪地横了他一眼,低低地笑道:“你干嘛,我现在可是男人的装扮。你这样,人家还以为你有龙阳之癖呢!”

朱祁镇却固执地再次拉起她的手,搁在自己掌心里握着,压低了声音笑得无所谓道:“龙阳之癖就龙阳之癖吧!反正在这里,也没人知道我们是谁。”

周允贤“噗嗤”一声儿笑了。

她弯着眉眼,笑抿抿地看着身边的朱祁镇,满心的甜满心的情。人都说他俊极了,相貌不凡。可她却觉得,元宝的魅力岂止是一个俊字?

直到两笼屉的包子冒着热气儿,香味儿扑鼻而来时,周允贤方将握在他掌心中的手抽将出来。两人相视一笑,将摆在桌子中央的瓷盘子分开。

一人一个,倒上醋和辣子,又从盘子旁的罐子里拿出筷著,夹着包子沾上调料品尝美味儿。南翔的小笼包子是全国有名的,做工精致味道鲜美。一阵儿扫荡,笼屉里的包子,就填满了他们的五脏庙。

这顿午餐虽是赶路时吃的,却让他们感到极为舒服顺心。

两人心满意足地掀帘走出了小店儿走到小叶榕下,放开拴在树干上的马绳,牵着马儿走出几步后方同时拽着马缰,踩着马镫子翻身跃上马背。周允贤学他,拉着马缰调转马头离开了那家包子铺,往去往杭州的方向继续前行。

此时正值仲春四月低,江南已春意盎然,气温适度了。

嘉兴城的主干道儿两边雕梁飞檐,华美的酒肆茶楼前绿树成荫。

隅中时,太阳暖洋洋地关照着江南小城的芸芸众生。街上来往人群穿梭,车水马龙,自是不能像在城外山道儿上骑马那般畅快淋漓,只能缓步慢行。一直漫步前行至南门时,两人才纵马扬鞭,一路往西南方向的杭州而去。

………

“什么?陛下根本没有去杭州,而是去了嘉兴?还带着一位长相清隽的年轻公子?”听罢密探的详尽的汇报后,杜鹤宏的两道参杂着花白毛倒八字眉疑惑地蹙了起来,继续问道:“知道那公子姓甚名谁吗?”

话说到这里,杜鹤宏忽又想起,几天前郕王来府邸说的那番话。他眯起了往下耷拉的三角眼,转动眼珠揣测,这个郕王说陛下去了杭州,到底是在威胁我,还是情报有误?

正寻思着,耳畔传来密探的回应:“陛下只是称呼那公子为贤弟,属下也委实不知那位公子到底是何许人,与陛下有着何种特殊关系。不过看那公子做派,言语,不像是知晓陛下身份的。”

听了这番话,杜鹤宏的眉头皱得更紧了。

他放下手里端着的翡翠玉茶盅,背靠进送木雕花书案前的梨花木圈椅中,缴尽了脑汁儿细细琢磨,不知陛下身份?

这个所谓的年轻公子,到底是何人,陛下又是怎么与他相识的?奇怪的是陛下好好地,平白地去嘉兴干什么呢?

无疑地,密探所言更让这老奸巨猾的首辅蒙圈儿了。

他想破了脑袋,也想不通这个年少的小皇帝,在跟他玩什么把戏。

亦或者说,王振在利用小皇帝,跟他耍什么阴谋诡计。如果说,皇帝生病卧床的谎言是王振说出来的,想要挟天子以令诸侯他倒也信。

可偏偏地,却是从孙太后口中说出。

孙太后不是一直都很讨厌朱祁镇,想要郕王取代他吗?这般大好的机会,她又为何要替他瞒着满朝文武?难道,只是为了稳住大局吗?

忽然,他脑中灵光一闪,人也从椅子里直起身来,口中说了三个字:“锦衣卫!”密探非常机敏地问道:“首辅的意思是,要属下暗查锦衣卫的动向?”

杜鹤宏欣赏地点了点头,道了两个字:“不错!”想不通的事,暂且先撂在一边,重新开辟一条新的途径了解情况,岂不豁然开朗?

密探问道:“那么,浙江那边可以收网了吗?”

杜鹤宏摇了摇头,眯着眼睛道:“不能收!收网容易,再要撒出去却是难以上青天!在没有查清陛下前往嘉兴的目的之前,我们决不能收网。”他之所以没有按照郕王的主意,贸然买通江湖游侠前去弑君,就是不想太过草率。

毕竟,现在别说他朱祁钰了,就算是他与宫里的孙太后,手里也是没有兵权的。没有兵权就想造反,岂不是寿星吃砒霜活得不耐烦了?

“属下明白!”

“还有,增派人手去仁寿宫和郕王官邸。”

密探抱拳作揖,表示明白了主人的意思,遂退出了杜鹤宏的书房。

人总说,东厂的人手眼通天,调查官员和皇亲国戚神鬼无知,让贪官污吏措不及防。朝廷内阁首辅之一的杜鹤宏属下的密探眼线,也不是吃素的。不过两日的功夫,密探便将杜鹤宏想要明白的真相,详尽地向他做了汇报。

杜鹤宏冷哼了声儿,心下恨意顿起,咬牙暗暗骂道,我说这朱祁钰根本就是个闷骚,腔子里的心是红的,鬼都不信!如今,倒是被我给料着了!

可恶竖子,妄想借刀杀人,将弑君的罪名,加到老夫的头上,他好得一个为兄报仇的美名儿,再登上帝位取代皇帝,一箭双雕,权利尽收他做梦!

“老爷…”

思量过后,杜鹤宏才算下定了决心吩咐道:“你先去廊庑下,告诉我家的老钱,让他吩咐儿子给我备下车马,我要进宫去见太后!”

探子道了声儿“是”便却步退出了杜鹤宏的书房。

待密探出去了,他才吩咐伺候的丫头为他换上了大带束腰,缝有白鹤补子的圆领广袖衫,戴了乌纱帽,坐了自家的马车往什刹海南边的紫禁城而去…

此时,孙太后正坐在大善殿的暖阁长榻上,与郕王的乳母程氏聊天。说到郕王时,孙太后眉眼含笑地夸赞道:“祁钰从小就乖乖的,是个听话的好孩子,不像皇帝,聪明是聪明,就是调皮捣蛋得厉害,还老是喜欢出宫胡闹。整个人跟脱了缰的野马似得!亏得杨士奇这老东西说他是盛世之主!简直就是睁着眼睛说瞎话,分明与张太后,胡皇后是一党的!”

这话,让坐在对面品尝樱桃的程氏听得,那叫一个骄傲得意,满心欢喜。她拨了个樱桃放进嘴里,连声附和着笑道:“哈哈, 那是,那是!祁钰啊,从小就老实巴交的,大人说什么,他就乖乖得照着大人的吩咐去做。整日待在清宁宫读书写字,也不爱往外头疯。更不会去找那个废了的胡皇后,一直啊都将太后老娘娘奉为嫡母!”

“可不嘛?真是,养别人的孩子,到头来都是白养!你待他们再好,到最后心里还是不把你当亲娘!”话说到这里,孙太后不禁叹了口气。

与她相对而坐的程氏斜斜地睇了她一眼,便知晓此时孙太后的心思。扯了一下嘴角,程氏那张白皙的鹅蛋脸上,露出了转瞬的得意奸笑。

正欲进谗挑拨,但闻殿外婢女一声儿:“太后,襄国公谒见。”

那程氏倒也乖觉,听得这声儿禀报,连忙从榻上站起身,贼兮兮得向太后行了个福礼道:“既然是襄国公来了,想必是有朝政大事与太后商议,妾就不打搅先告退了。”

孙太后挥了挥手道:“好吧,你先退下吧!”

程氏应了声儿“是”却步退出了大善殿的暖阁,恰地在殿外遇见了一袭官袍的襄国公。敛衽福了福,见襄国公没搭理她,遂尴尬地转身走出垂花门。转脸,斜斜地睇了一眼程氏离去的背影。襄国公杜鹤宏的那双让人一见就觉得奸诈的三角眼里,划过一道狐疑憎恶的冷芒。

他眯眼捋须,心想,郕王生母罪奴出身,不得恩宠且又难产而亡。虽说,郕王与当今皇帝同根而生,贵为皇子却因生母不得先帝宠爱,从未让先帝将这庶子当回事。他的教养之权,也被先帝授予这个看似奴颜婢膝实则狡诈阴狠的乳母。且郕王从小将其视为母亲,言听计从…

说不得啊,郕王在府邸中堂对老夫所言,都是拜这个女人所授。若果如此,那么就更该提醒太后,早早歇了让郕王取代皇帝的打算!

回过头,他走上了台阶。由伺候在殿门口的婢女打了帘子,进了大善殿,跨进暖阁。拱手作揖道:“臣参见太后。”

“起身吧!”孙太后话说得尾音拉得很长,一面招呼着杜鹤宏,一面直起身,扬声吩咐伺候在暖阁外的婢女:“墨香,去给襄国公搬把椅子来!”墨香依言,将一把灯挂椅搬了进来,请他坐了下来后极有眼力见地退出了暖阁。

襄国公杜鹤宏开门见山:“太后,决不能让郕王取代陛下!”

听这么突如其来的一句话,着实惊得懒洋洋靠在罗汉榻上,闭目养神的孙太后,猛地睁开了眼眸,一脸不敢置信地看着坐在灯挂椅上的襄国公。这老东西今天唱的是哪一出啊?

“太后,这么跟您说罢!郕王早已是别人的傀儡了!”话说到这里,杜鹤宏遂将从探子那里得来的,有关朱祁钰的消息告诉给了孙太后。

说这席话时,他那张充满阴谋诡计的脸上,显露出一抹狠厉。

孙太后却冷哼了一声儿道:“你这简直就是在说笑话!别说程氏只是个乳母,即使朱祁钰当上了皇帝,她也与皇太后的位置,也差之千里了。就算是朱祁钰的亲娘还活着,她的地位,还能越得过我去?更何况只是一个没有什么地位权势的乳母女婢罢了。指望的,也不过是想水涨船高,

在朱祁钰那里,得到更多的荣华富贵罢了。你啊,也太小题大做了!”

见孙太后不信自己所言,杜鹤宏索性将探听来的秘密,一股脑地摆在她面前:“太后,这个女人绝非一般贪慕富贵之人!郕王虽无帝王之权,但一个藩王的富贵荣华,还不够程氏享用一辈子的?”

“太后可曾记得,先帝时代的玉玺丢失一案,害得陛下差点被先帝废黜太子之位。而向先帝告密之人,却偏偏是郕王!全宫上下都找不出偷玉玺的贼,怎么他一个不到六岁的孩子,就能说得一清二楚?知道了,以小孩子的心性儿,为何不提早告诉大人?难道不知大人找玉玺的着急吗?更何况,之前,陛下还曾跳下冰凉的太液池救了郕王,郕王一个孩子怎么这般恩将仇报?”末了,他又补充了一句:“太后不觉得,这其中有什么猫腻?郕王是个没有主见,任人摆布的性子。若无程氏在背后挑唆,他也能想得出如此损招?”

一番话倒说得孙太后心思微动,半信半疑。

她转动着眼珠,使劲回想着程氏的一言一行,怎么也无法将这个在自己面前本分老实的乳母与野心家扯在一起。孙太后紧锁眉头道:“可是,我看这个程氏,还算是个挺本分的一个人啊?”

杜鹤宏苦涩地一笑道:“本分?太后啊,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啊!”

将手里拖着的翡翠玉茶盅,放到身旁的案几上,孙太后转脸看着他,征询道:“那么,以你之见,我们就收网不对付皇帝了吗?”

“收网?”杜鹤宏冷笑了声儿,眯眼捋须道:“网是不能收的,不能任由陛下对我们的人不利!但,在处理掉程氏之前,我们还不能明着与陛下作对!”

孙太后问道:“你还真要除掉程氏啊?”

“太后,这个女人,咱留不得!”

说这句话时,杜鹤宏的一张稀稀拉拉,长着老年斑的脸上,露出了阴狠的表情,连眸底也荡漾起了狼一般的凶光。

“是该如此,幸的有你提醒,不然我还真被程氏给蒙蔽,做出糊涂事了!”话虽这么说,但就此时杜鹤宏给予她的心里阴影而言,猜忌,远远地超过了感激。看来,这老东西的胆子是越发大了,竟敢收买宫里的人监视皇帝。为了他自己的利益,他真是无所不用其极了。说不定连我这里也有他的人!

孙太后叹息了声儿,一手撑着额头,挥了挥清欠披风的右边广袖,“好了,哀家也累了。你说的这个事,容我再考虑些许时日。你先回去吧!”

见太后下了逐客令,杜鹤宏也不好再说什么了。好在,今日进宫谒见的目的终是达成了,太后果然放弃了让郕王取代皇帝。

下一步,便是重新为朱祁镇定下一个新的皇后。这个皇后,必须要代表他们的利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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