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得救
第三十八章 得救

“郑齐,这就是刘青松!那天晚上,就是他和王道岭下水将我从河里救上来的!”周允贤转脸,笑盈盈地向身边的朱祁镇介绍道。

郑齐?难道,这位华贵俊气的公子,就是允贤心头口头一时不忘的郑齐?刘青松睁大了双眼,怔怔地打量着面前这位与周允贤相依相偎的年轻人。

这个名叫“郑齐”的年轻人,虽年少,却生得仪表堂堂,英俊倜傥且身姿傲然,犹如松柏。身着带有白护领的湖蓝色直裾道袍,脚蹬乌皮皂靴。

他的腰上系着兽皮革带,一柄佩剑悬在左边腰间。就剑柄和剑鞘的花纹雕饰,一看就知价值不菲。温润的玉佩与宫绦系在革带的右边。

十六七岁的少年,就提早加了冠,还勒着太祖皇帝朱元璋创造的一统天下网巾。允贤说过,郑相公父亲死的早,他早早地就当了家,所以很小的时候他就行了冠礼,提前成人了。

真是,人都说穷人的孩子早当家。没想到,这富贵人家的公子,若是摊上了短命的老子,也当家早得很啊!

一瞬眼,刘青松无意间瞄到了她揽着周允贤肩头的手臂。

周允贤呢?因从山坡上滚落,整个人看上去十分狼狈。只是,她看向郑齐的侧脸,却展露出不加掩饰的甜蜜笑容。

两人挨得紧紧凑凑,如胶似漆的。

这一切,看得刘青松心里很不舒服。

他别开脸,心底腹诽着,偏在我面前如胶似漆的晃悠。什么意思!

“青松,这是郑齐,郑相公,我的…”

她的一句“未婚夫”还没来得及出口,刘青松很不友好地摆摆手,不客气地打断道:“行了!我又不是瞎子看不出你们的关系。你不用介绍了,也别在我这个失意的人面前显摆!”

对刘青松含着嫉妒的冷嘲热讽,朱祁镇非但没有像往常那般与之斗气,爆粗理论,反而付之一笑,抽开了搂着周允贤肩头的手臂。

周允贤哪里不知他的心思?人都说,爱极生恨。这青松许是又遭遇了叶云的冷遇,心里不痛快了。

他这个时候,最看不得的不就是恩爱的情侣吗?

想想适才与朱祁镇的表现,周允贤不禁心底涌起愧疚之情,十分歉意地说道:“对不起啊,青松,让你们担心了这么久。我…”

刘青松却不怎么领情地冷哼了声儿,瞥了眼周允贤身边的朱祁镇,妒火难平地讽刺了一句:“担心你?哼,担心你的人多得很呢!”言毕,他回头带着情绪地喊了一嗓子:“邹大奶奶,周姑娘回来了!”

朱祁镇瞪了他一眼,心下愤恼不已。这个刘青松太过分了!

本来他与允贤相亲相爱,就不碍着谁的痛痒。他没有任何道理,因为自己的失意就嫉妒别人,说话夹枪带棒。自己也是考虑到,他曾救过允贤,所以才原谅他的无理取闹。不但如此,允贤还像是做错事般给他道歉!

他倒好,得理不饶人了还!朱祁镇想,定得给他个教训!

正欲发作,只听得“噶”地一声儿,邹叶云和王道岭,以及戏班子里的戏子们打开房门,呼呼啦啦地出现在了他们面前。

王道岭睁大了双眼,惊讶地喊了声:“允贤,你…”

还未等他把话说完,邹叶云已跑过来,一把将形容狼狈憔悴的周允贤抱在了怀里,揽臂与之相拥,又哭又笑地拍着她的背道:“你这是到哪里去了,让我们找得好苦!你,你到底…”

只是,话说到这里,忽然发现周允贤的身边,还立着一个陌生的男子,顿时尴尬地收敛了自己的激动和兴奋,将后面的话咽了回去。

离开邹叶云的怀抱,周允贤笑着介绍道:“这是郑齐,允贤的未婚夫。现下继承父业,为皇室采办货物。这次我上山逮蛇,不小心滚下了山坡,毒蛇困住,多亏了郑齐及时赶到,将我救下了。”

大家恍然大悟地“哦”了声儿,七嘴八舌地夸赞“郑齐”多俊,允贤有福。笑着赞他们郎才女貌天生一对儿,只乐得朱祁镇眉开眼笑,心花荡漾。

只有王道岭睁着铜铃般的眼眸,盯着朱祁镇瞧的没玩没了。

他算是经历丰富,阅人无数的老江湖了。看着“郑齐”,他摇了摇头,总觉得,面前的这位年轻公子,英俊倜傥倒在其次,这通身散发出的气势就绝非常人可比。半分也不像是满身铜臭,唯利是图的商贾。

即使皇商,也绝不会有这气场。

前前后后的一番打量后,王道岭转过脑袋,一脸“你骗谁呢”的表情看着周允贤,嘴角扯出一抹令人难以捉摸的笑,婉转地问道:“郑公子是皇商?”

周允贤用力点头,十分肯定地说道:“是啊!”心里却想,总不能告诉大家他是皇帝吧!即使王道岭看出了什么,不到万不得已,也决不能承认。

王道岭嘿嘿一笑,歪着脑袋凝视周允贤,意味深长地问道:“从北平来?”

周允贤挑眉笑道:“是啊!快马加鞭。怎么,道长不信?”

王道岭摇了摇头,将审视的目光再次移向朱祁镇,砸吧了一下嘴皮子,启口却是在跟周允贤在说:“啊,怕没这么简单吧!”

话音刚落,肩上就挨了邹叶云的一个巴掌,紧接下来便是她的一顿河东狮吼:“干嘛呢?你个老不死的,难不成也官老爷病犯了?怎么跟刘青松似得,把人当犯人审?你好歹也给允贤留个面子啊!”

“你逼允贤上山去逮蛇,本姑娘还没跟你算账呢!现下,允贤的男人就在眼前了,你还不老实呆着!”

还未等王道岭有所反应,周允贤急急地劫走了话语权,连忙向她解释道:“叶云,你别瞎说,我只是上山去采药,与道长没关系!”

看向朱祁镇时,却与他的目光不期而遇,顿时感觉腔子里的心,犹如被什么东西压了下去了般,沉甸甸的。

暂且不论朱祁镇帝王的身份,就他那颗时时处处维护自己的心,若是知道自己被毒蛇所困,两三天不吃不喝,性命堪忧皆因王道岭之故,以他那爆碳脾气,还不把王道长暴打一顿?

毕竟,王道岭于自己有救命之恩啊!再者,自己适才还对朱祁镇说是自己采药时不小心踩空滚下山崖的,与邹叶云的话出入甚大。

邹叶云这么说,岂不是在朱祁镇面前揭穿她的谎言?从小,祖母就告诉她,人撒一次谎就足以将让人不信任了。这还让她怎么面对朱祁镇?以后,他还能信任她吗?周允贤真是越想越郁闷。

也恰在这时,她忽然感觉,朱祁镇握着她的手又紧了几分。

周允贤苦着脸转过头,正撞上朱祁镇看向她的眸子。亮如繁星般的眸子里盛满了信任。他嘴角微微扬着,俊朗的脸上展露着赞赏的笑容。他坚定地说:“我相信你!”

不需多言,只四个字传入耳中,带给周允贤心灵的震撼却是极大的。与他对视,感动的泪花在她眸中打着转儿,一声儿“郑齐!”唤得柔情蜜意。

就在两人旁若无人般沉寂在甜腻时,耳畔不期地传来邹叶云的疑问,:“允贤,郑相公不是在京城做事吗?怎么会知道你在这里?还知道你…”

一旁的王道岭心中暗笑,偷偷地睇了邹叶云一眼。

这句话,正是他适才就想问的啊。

周允贤扫了圈儿围着他们的一众戏子,笑着解释道:“这事啊,说出来只怕大家不信。郑齐是今儿早赶到青埂峰山,救了被毒蛇困了两天的我。”

话到此处,回忆的闸门,“噶”地向她打开了。

自从得知自己被毒蛇纠缠,周允贤侧卧在青埂峰的山坳的草丛中,动也不敢动一下,生怕毒蛇发掘自己是个活物儿,吐出信子对自己不利。整整两天两夜,她就当自己是个死了的树桩子,闭上眼任由毒蛇蜿蜒攀爬。

两天,两夜,不吃不喝地窝在那里,凭着求生的本能和学医练出的毅力,周允贤倒是侥幸没有被毒蛇咬死,也被毒蛇给熬得精疲力竭了。

天知道,那时她是多么希望元宝来救她。即使,明知这是不可能的。但是,她却固执得想着,元宝若是知晓她现在的处境是一定会来救她的。

然而,就在她放弃这不切实际的幻想时,忽然感觉似是有人为她松绑了一般,浑身松快了许多。耳畔,传来一道再熟稔不过的声:“允贤,允贤,醒醒啊允贤,你睁眼看看我是谁。”

啊,是,是元宝!难道他真是来救我了吗?不会,不会是我在做梦吧?可是,这声音那么真实,那么近!

周允贤努力睁开眼,转脸望向唤声来源。

朦朦胧胧中,一个无比熟悉的面容映入了她的视线。她情不自禁地喊了声:“元宝,元宝是,是你吗元宝…”

一声声唤着,泪水也随之涌了出来。手脚却是动也不敢动。

这时,周允贤感到自己的手似是被人握在了掌心里,暖暖的,实际的触感很强,根本不太像是幻觉。

她抬手,揉了揉发涩的眼睛,视力不再模糊,清清楚楚地将朱祁镇俊朗的脸颊,惊喜的表情映在了眼底。抬起脏兮兮的手,抚上了朱祁镇俊朗的脸,触感是真实的。她喜极而泣:“元宝!”

见她这么一副狼狈可怜的模样,朱祁镇心疼不已。他抬起手轻轻为她整理着蓬乱的头发,柔声细语道:“允贤,我来救你了。放心,那条缠着你的毒蛇已经被我杀了!”

话说到这里,他又忍不住拿出了“郑齐”的损友款儿,掩着心里的疼惜,挑眉嗔怪道:“你说你这丫头,到底怎么回事?”

周允贤低头,发现缠在自己身上的那条蛇不知何时已被朱祁镇砍掉了七寸,好似一条乱麻绳般瘫在地上,许是那蛇也觉得自己死地有些冤枉,尖尖的蛇头倒在那里死不瞑目,睁着双蛇眼瞪着她,给人一种阴森可怖之感。

挪了个位置,周允贤不敢再去看那触目惊心的蛇头。

她瞬了一眼朱祁镇噘着嘴,十分委屈地说道:“我是前天晚上采药时,不小心踩空了脚从山上滚下来的。谁知那么倒霉,一下来就被毒蛇给缠住了,动也不敢动。”

她下意识地将“逮蛇”换成了“采药”就是不想朱祁镇因此恨上王道岭,找他的麻烦。毕竟王道岭曾经救了她。维护他,其实也是为了报恩。

听她的叙述,又见她委屈的可怜样儿,朱祁镇自是心疼不已。、

他深深地叹息了声儿,睨着她,想这丫头平日里是那么坚强的一个人,为了能成为大明第一女国医,敢于挑战传统思想,一切以人的性命为重,本着医者仁心的思想悬壶济世,不畏议论和白眼。

甚至身陷囹圄,也不忘用平日所学,为人人都不重视的女犯人治病,减除她们的痛苦,不忘与身为医婆的容妈妈学习本领,增进医术。而她的脆弱,他也是见过的。

然而,眼下的她,却显露出他难得一见的小女儿情态,娇柔无比。这样一个既坚强不娶,好学上进又不乏女儿娇柔的周允贤,朱祁镇自认没有抵抗力,也彻底地放弃了免疫功能,将她爱到了骨子里。

朱祁镇挑眉睨着她,一面问“饿了吧?”一面将带来的包袱递给她道:“打开它,我给你带了好些宫里的点心,先吃些垫垫肚子!”

周允贤以最快的速度打开了包袱,掀起食盒的盖子,不禁两眼放光。红色雕花的食盒中,摆放着各式各样的点心。除了枣泥糕,山药糕,燕窝糕 一些滋阴益气补血的药膳外,还有一些印着花纹的夹心糕点!

两天没吃东西的周允贤,早已饿得头晕眼花了,哪里还顾得了自家的吃相,三下五除二地将一块印花纹的酥皮点心咬了大半个在嘴里,酥饼的饼屑沾了满嘴都是,像个小孩子似得。朱祁镇拿着手帕,轻轻地给她擦拭嘴角,似乎重一些就会弄疼了她般细心温柔。刀子嘴豆腐心道:“瞧你这点儿出息,就好像有人要跟你抢似得!吃得那么猛,伤着脾胃如何是好?”说着,又为她打开了水壶的盖子,将壶递给她道:“给,喝一口水把嘴里的咽了再吃!”

周允贤拿过水壶,仰头咕噜咕噜地喝了两口,方将嘴里的食物咽了下去,给嘴腾出了说话的地方,笑嘻嘻地说道:“真好吃,还是蓝莓味道的。”

咧嘴,朱祁镇孩子气地一笑。点心吃到一半时,周允贤问道:“你,你又是如何知道我在山里出事了?难道这山里,也有东厂的人吗?”

“傻瓜!”朱祁镇疼爱地一笑,遂将那晚做的噩梦,以及梦醒后,不顾一切地骑马,依着梦中记忆的方向找她的经历,一五一十地说给了她。

一番叙述,听得周允贤既惊诧又欢喜。惊诧的是,自己的遭遇竟成了他的噩梦,他居然根据梦中的情形,找到了自己。喜的是,他们心有灵犀。

惊诧,欢喜之余,周允贤似是想起了重要的事情,骤然蹙起了秀眉,作势推开他道:“元宝,你这么不声不响地就离了京,宫里那边还不急疯了?我现在没事了,你也该放心了,赶紧回去吧,千万别让太后抓住你的把柄!”

无奈地摇摇头,朱祁镇瞥向她的眸子里,漾着赞赏欣慰的溢芒。

这丫头,什么时候学着也为自己想一想?

朱祁镇凝视着她,朱祁镇不容反驳道:“这次,你和我一起回去!你这丫头就只想着我会不会被太后为难,忘了自己的老祖母吗?”

“我来之前,去了趟周家,将东厂送去的消息告诉了她!知道你还活着,老人家欢喜地了不得,热泪盈眶。她求我,一定把你找到,送回家与她团聚!”

周允贤惊得“啊”了声儿,伸缩了下脖子,像只鸡儿般咽下了口中的食物,定看着朱祁镇,口中的问话好似连珠炮般道:“祖母和父亲他们,他们如今回京城了?什么时候的事情?太后居然松口了?”

朱祁镇得意地“哼”了声儿,遂将与太后理论,软硬兼施地哄着太后收回了诋毁诬陷郭颖善的矫诏,召回周刚母子的经过一五一十地告诉了周允贤。

末了,话语一如既往地“不客气”道:“既然得救了,为何还赖在人家戏班子里,走南闯北地不回家?难道,一出门就心野了不成?”

闻言,周允贤抬起头看向他。

但见朱祁镇,也正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自己,深入寒潭的眸子里,倒映着他内心的深情和眷爱。秀脸染上了桃花般的红晕,羞涩地移开眸子。

周允贤撒娇道:“王道岭懂点儿歧黄之术,会做些养生的药膳,我想跟他学几招,也算进益了医术!再说,周家被太后撵到杭州,我若追随而去,八成会被我爹逼着,和别人成亲了,这辈子还能见你?”

“那样,比死了还不如。回北平,我住哪里去啊?总不能老去永庆庵麻烦师太吧!难不成,你舍得我露宿街头吗?”

朱祁镇有些委屈地问了这么一句:“你不信我吗?”

周允贤道:“我当然是信你的!可是,我又如何相信太后?不论她知不知道我们家的底细,都不会让我嫁给你。这次撵我们去杭州,心思还不明了?”

“你与孙太后不对付,明争暗斗了这么些年,你又杀了她弟弟,她如何不恨你,不想方设法报复给你?这些日子,我也想了,太后八成是知道了你我的感情,所以为了报复你,才矫诏让我爹带着家眷去杭州的。”

话落,朱祁镇俊朗的脸上,渐渐展露出惊喜的表情,他话语中颇具调侃地赞道:“真是,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啊。这出去了几天,允贤的心思越发成熟起来,竟连太后的心思都看出来。啧啧,真是长大了!”

得了他的两句夸赞,周允贤心底犹如滴蜜般,甜到了心里。她慢慢地从地上站了起来,拍了拍身上的泥土道:“在回京之前,我得跟道长和叶云他们说一声儿啊,这两日我莫名其妙地失踪,他们肯定急疯了。”

朱祁镇也觉有道理,遂收拾了装点心的包袱,将它系在笼头旁。

继而踏着马镫子先骑了上去:“如此也好!来,我们先去你住的地方!”说着,弯下腰,将周允贤抱上了马背坐在他的前面,一路往西樵镇奔驰…

在向戏班子里的人讲述自己得救过程时,周允贤自然而然地将朱祁镇改成了“郑齐”,就这样,都听得一众人惊叹不已。

尤其是邹叶云,拉着她的手,一脸羡慕地打量着周允贤,开口说道:“允贤啊,你果然是福大,命大造化大,郑公子这天下第一的痴情人,竟让你给碰上了。”

周允贤端庄清秀的脸上,展露出心满意足的笑容 “可不是吗?遇见他,为他所爱,是我周允贤最大的福分了。”

言毕,她似是无意地,看了眼背靠着柱子,眼眸却半刻不离邹叶云身影的刘青松,转脸看向邹叶云,话锋一转劝道:云儿莫要辜负了爱你之人。”

朱祁镇妇唱夫随地附和道:“是啊!”

邹叶云人虽单纯,说话也心直口快,甚至有些不计后果。

但这也不代表她是个没脑子的傻瓜。他们话中暗藏的深意。她是听得出来的。瞥了一眼落寞瞅着她的刘青松,再次转头看向朱祁镇和周允贤,美丽的脸蛋上,露出了为难的表情,苦涩地说出“你们…”

端的是一言难尽,不知如何解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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